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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舒窈的預想中, 與天道的重逢或許是令人戰栗的，令人悲傷的，令人歉疚的, 唯獨不會是現在這樣……

平靜得幾乎令人手足無措。

天道垂眸注視著的面容，那是張寡淡平庸的凡人子面龐，但他臉上沒有出任何鄙陋之, 眼神仍然寬和平靜，仿佛一泓湖水。

他審視著的靈魂。

“死亡解決不了問題。”他平和地說道, “況且，從決定放你留在地球的那日起, 我便決定，不再會以此追究你的過錯。”

——這是千年前天道的想法。

如今二人重逢, 他固然不會像過去那樣毫無芥地擁抱他，但也不至于毫無風度地反悔。

故人重逢, 自當喜悅欣。

想了想，天道聲音不由帶了幾分淡淡笑意：“你在地球生活的如何？”

從舒窈如今表現出的況來看, 在那邊應該生活的不錯。

這是他當初選擇放手的初心，

果然，舒窈微垂著頭, 低聲道：“好的。”

嗯，這樣便好。

看著小姑娘噤若寒蟬的模樣, 天道不由失笑。

“你不必如此畏懼。”

得償所愿，那當年的事，他的心愿也就同樣達了。

“你誤打誤撞幫助我恢復記憶, 算作有功。”

神祇聲音平和溫，并無半分怒痕跡。

如此態度，讓想起了他們的初遇。

那時的天道高居玉座, 對人類有著悲憫似的寬容。

人類在他眼中與山石草木無異，因此他能夠給予無比的寬容理解，就連的冒犯，也能夠選擇寬恕。

此時，天道同樣選擇了無條件的包容。

這不是因為他仍然，而是因為……他將當做一個凡人孩來看待。

所以不會強求完，無私虔誠。

那、至現在的況，算是最完的結局了吧？

神祇優容大度，寬恕的罪過，重整山河。

那接下來的劇，就該是相忘江湖，兩不相干了……

“不過也確實有需要你做的事。”

沒想到自己還有用：“什麼？”

“你要和我一起去一趟，我蘇醒的那座古墓。”

天道轉，面向西方，視線似乎越過窗欞，看向了遙遠的西嶺群山。

“我的本，和你的軀殼都在那座古墓里沉睡。”

天道如今只是化覺醒，若是要恢復昔日實力，這化需要喚醒沉睡本的神識。

當年閻王知天道創，無法堅持太久，因此全力支持妖邪叛。

而人類在那時的表現，算不上優秀。

魔道叛？

向天禱告，祈求襄助。

妖邪肆？

向天禱告，祈求庇佑。

……

不知不覺中，人族的命運已經完全維系于天道之上。

人類已經習慣，從天道汲取養分靈力，在天道令人安心的庇佑下面對一切艱險。

作為深度庇佑的代價，天道也完全掌握了每個凡人的宿命。

只要失去天眷，那此人的【道】，便算是走到了盡頭。

天道如此強大，以至于沒有人會去考慮，若是天道某日遭重創，人類又該如何。

畢竟在所有生靈眼中，天道都是不可戰勝，絕對無敵的存在。

結果這種況還是發生了。

能夠庇佑三界的，始終只有天道一人。

久而久之，自然無以為繼，如此勉強下去，只不過是被閻王持續消耗，最終擊破。

——這就是閻王布局千年的謀。

無論是在他，還是原本的天道眼中，人類都是極其脆弱的，但凡缺庇佑，就會如暴雨中的一葉扁舟般覆滅。

所以閻王吃準以天道的高潔悲憫，絕對不會任由人類在浩劫中滅族。

事實上，之前人間但凡有所大，天道也都是如此做的。他降下天諭，引導凡人中的圣人，帶領人族走出艱險。

所以天道絕不可能放棄人類，所以即使知道鈍刀割，也一定會生著。

閻王認定，天道必然會抱著那可笑的人類未來，一起在慈悲之水中溺死。

沒想到的是。

唯獨這最后看似毫無爭議的一步，閻王猜錯了。

因為遇到了舒窈，天道遭到了重創。

因為遇到了舒窈，天道認識到了人類中的另一面。

無所不能的天道，在這場天地浩劫中同樣賭了一把。

賭人類的堅韌。

赤心繩是天道沉睡前給予人類的最后一道防線，除此之外，也有諸多布置。

可若想像從前那樣，天道直接雷罰把邪祟劈得魂飛魄散，卻是不能了。

好在人類確實抓住了這最后的希，將陣線維持在山海關一帶。

他們甚至沒有花費兩千五百年，只用了八百年，就適應了失去天道庇佑的時代。

——普通凡人，甚至由于壽命的短暫，適應的比修行者還要快。

兩千五百年。

地府可是因為這場三界浩劫，吃的盆滿缽溢。

而現在，終是到了向閻王連本帶利，討取一切代價的時刻了。

天道眉眼微冷，顯出蘊含殺意的銳利鋒芒。

在這種時刻，可以從他眉眼間，看到此前年化的些許痕跡。

他們仍然同行，只是相比之前兩個月的輕松旅程，心態卻已然不同。

這大概是他們最后一段相的時間了。

舒窈想到。

聽天道的意思，也是能返回原本軀殼的。

那原主指不定也能趁地府大復活。

原主的遭遇頗為凄慘，若是可以，舒窈也希能夠力所能及地幫助。

可現在已經不是天后了，也不知天道同不同意趁地府復活原主。

那至讓的魂魄和家人見一面吧。

舒窈捋清了自己的時間計劃。

等喚醒了天道本尊，他去平地府叛，則去尋找原主靈魂。

然后……

便是山水不相逢。

*

天道恢復記憶后，他自己設置在神識深的封印也隨之解開。

化在那座古墓中蘇醒并非毫無來由。

因為那座古墓就是他給自己準備的。

無論命法卜算還是諸多神通，天道均是三界第一。

他不會毫無準備的陷沉睡，除卻給人類留下諸多危難歲月里使用的法寶境外，他也需要算出合適的沉睡日子，以及為墓卜算方位。

神祇沉眠，比普通修行閉關要更加謹慎。

這關系的甚至不止是人族未來，三界存續甚至都維系在天道的決定之上。

舒窈眺著面前沉眠于群山云霧中，被極寒霜雪覆蓋的古墓，心中不由嘆。

也就只有天道能將自己的墓安置在此。

天道本人領著，不需要承各種機關攻擊的風險，便順利進了古墓。

舒窈克制地打量周圍環境。

常理來講，進古墓多半都會覺得暗危險，可或許是前有個自帶特效的神祇緣故，這古墓竟給一自然親切之。

不對。

和天道發般的俊出塵關系不大。

之所以覺得親切，是因為——

天道的腳步在走到一輕霧繚繞的寒池邊停下：“你的軀殼被我安置在此。”

這是一外表如蓮花般的巨大寒池，里面容納著亙古以來都沒能融化的堅冰，寒氣凝結為輕的薄霧，遮掩著中央的冰棺。

看似麗夢幻，毫無防備，但尋常人只要敢靠近這寒池，就必然會被那寒氣瞬間凍斃。

麗的薄霧，同時也是世間最致命的武。

但即使是這樣危險的寒池，水池邊竟也生長著花木。

那是種淡藍的清雅小花，看起來毫不畏懼極寒，有著清冷孤獨的。

冰棺在水池中央孤懸，周圍沒有道路通向其間。

舒窈正要躍起，忽然想起自己如今是煉氣期的菜鳥，略顯尷尬地停下腳步。

天道注意到的尷尬，正要如千年前那樣牽起的手帶過去，卻也忽然意識到兩人如今的關系。

……

他什麼也沒說，只在虛空中點了點指尖。

渾陡然一輕，稍稍一躍便輕盈地跳上了圓臺。

就像是當年，為了讓睡懶覺，天道給用輕方便趕路時的驗一樣。

但是……那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

舒窈還記得當時驚喜的心，與幾個定格畫面，可連續的記憶，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凡人的記憶還是過于短暫了。

即使在這十幾年里，將當年的記憶仔細珍藏，反復拿出來回憶，如同沙漠中即將死的旅人吸吮清水，但當初的記憶，仍然會無可挽回的流逝。

那當年的記憶，在沉睡千年的天道心目里，又會是怎樣的存在？

這個問題，在云靄散去后得到了解答。

冰棺之中，闔目的表平靜，兩手妥帖地放在前。千年過去，的容貌仍然俏人，有著常人難及的魅力。

的看起來白皙而，臉頰上還有著淡淡的可紅暈，若不是前完全沒有呼吸，絕對沒有人會懷疑，這是副空殼。

仍穿著祇月節那日的羽，鬢邊被人簪了荼蕪花，花朵清新典雅，花瓣上還帶著被人摘下時的水，幾乎能讓人到這種神花剛被摘下時最為馥郁的香氣。

冰棺仿佛停駐了時，讓永遠停留在了最的那刻。

但令舒窈啞然的不是這堪稱無價之寶的冰棺，而是在旁邊的人。

銀發神祇躺在的側。

他的表安靜而平和，仿佛只是小憩。

但那格外恬然的表，似乎已經告訴了答案。

無論現在的天道是如何想的。

至在千年前，重傷的、被迫選擇沉睡的他，是仍然的。

他選擇沉睡，以及……

等待的歸來。

*

老者影略顯佝僂，緩步走過正值盛放的桃花林。

偶爾有叢叢簇簇的花枝打在他的肩頭，但他也沒有介意，而是溫和地將花枝推開。

這里是萬界，桃花洲。

得益于相思樹這棵神木庇佑，天道沉眠，并沒有影響到這片仿佛世外桃源般的居。

而這位老者，此時就站在洲中最大的那棵樹下。

他喟嘆：“好久不見。”

那聲音蒼老而緒復雜。

如同見到某位，萬萬年后重逢的故人。

是喜悅？欣？仇恨？還是無言？

可千言萬語到了邊，最終只是一句沉嘆。

“我們，已有萬萬年未曾見過了吧？”

相思樹繁盛的花枝沙沙作響。

“準確說，是萬萬年又三千七百二十一年。”

老朋友格外清晰的記，讓老者不由一噎。

“自你悟道之日那刻起，我們就再未見過了。”相思樹冷冷道，“月下老人月下老人……萬萬年，終究是讓你也變了老東西啊。”

月老笑了笑。

“你今日來見我，所為何事？”

對于這位輔佐閻王，攪三界的罪魁禍首，相思樹顯然是沒什麼好臉的。

若不是看在當初樹下悟道的香火，它大概在此斬了月老的心都有。

“我來，是為了向你辭別。”

“也是為了那樁，天下第一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