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一刻，摘星茶樓。

蘇時寒和魏諍坐在二樓最靠西的包間，小二上了茶點退下，屋里很安靜，過大開的窗戶，一眼就能看見一街之隔的廷尉府，甚至連后院走的下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昨天后半夜鬧出來的靜很大，一些過往的行人還在好奇的往里張，想知道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包間里很安靜，蘇時寒抬手替魏諍斟了杯茶。

他倒茶水的手法頗為專業，惹得魏諍多看了兩眼：“蘇廷尉是泡茶行家？”

算不得行家，漠北的人生豪爽，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在遠烽郡那十年，蘇時寒沒過茶道，只是回京之后發現京中人多附庸風雅，他便花時間學了一點。

“只是見人泡過，依葫蘆畫瓢罷了。”

蘇時寒謙遜的回答，將那杯茶遞到魏諍面前，魏諍顯然深諳其道，端起茶先聞了聞。

茶樓的伙計還算有眼力見，知道兩人份不俗，用的上好的茶葉，不過魏諍為丞相，再昂貴的茶葉都喝過，這點東西不得他的眼，所以那杯茶在他手里轉了一圈，又原封不的放回桌上。

蘇時寒看破沒有說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喝下。

喝完，魏諍慢悠悠的開口：“今日朝堂之上，小婿一時急，失了分寸，還請蘇廷尉莫要放在心上。”

上說著失了分寸，魏諍的語氣卻沒多歉意。

到底是三公之首的丞相，除了對當朝陛下敬讓幾分，哪里會真的在蘇時寒一個小輩面前放低姿態？

“下可以理解周統領的心。”

蘇時寒誠懇地說，微微低頭顯示自己的敬重，魏諍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眼底的探究卻并未減：“不過方才我聽巍然所言，這次的兵力部署，似乎是蘇大人主張讓他一力承擔？”

這個案子一直都是讓蘇時寒全權負責的，按理，整個巡夜司都應該聽從他的安排，然而今日在朝堂上一聽，蘇時寒卻和周巍然互不干涉，這乍一聽好像沒問題，仔細一琢磨就不大對勁了。

蘇時寒連趙震珩都敢懟，怎麼會對周巍然忍讓至此？

魏諍語氣平平，目卻不聲的變得冷肅，前腳在議政殿大義滅親，扭頭就開始找蘇時寒秋后算賬。

蘇時寒聞言面不改，從容回答：“的確如此，不瞞丞相大人，下與周統領之間，有些芥，此次行失敗，下的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朝堂之上，最忌諱的就是同僚之間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爭相邀功。

“什麼芥？”

“大人也知道，案犯蘇問春是在廷尉府被下親手抓到的，那夜周統領明知下與案犯距離極近，為了不放走案犯，直接下令讓人箭，若不是下運氣好，只怕會先案犯一步去見閻王。”

這事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如今再提起來，蘇時寒心平氣和，也沒有怪罪周巍然的意思，只是闡述一個事實。

這事當夜參與追捕的巡夜司差役都能證明，蘇時寒也不擔心魏諍去查。

“下當時因這事有些氣惱，周統領帶走案犯時又故意出言諷刺，問案犯怎麼哪兒都不去，偏偏逃進了廷尉府，言辭之間都在暗指下與案犯有所勾結，下沒忍住，反駁了周統領兩句，說巡夜司的人追了案犯大半夜，最后還不及下一個文，自那夜便與周統領結下了梁子。”

魏諍是了解周巍然的脾的，這些是周巍然能說出來的話，也是他能記恨在心的事。

有這些不快在前，周巍然不想讓蘇時寒手兵力部署的事的確也說得過去。

“巍然說話的確有失妥當。”魏諍點點頭，一派大度，完全沒有要指責蘇時寒的意思，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他不懂事，謹舟也不該拿公事當兒戲。”

魏諍了蘇時寒的字，話里卻帶了警告的意味，他之所以沒在朝堂上公然提出，還是因為這事有趙震珩參與。

趙震珩是開口金口準許蘇時寒提議的，他若當眾說蘇時寒這個提議不好，不是拐著彎兒說趙震珩決策有誤嗎？

“下知錯！”

蘇時寒順從的道歉，一臉慚愧，但這會兒周巍然都已經被削為庶民了，他就算道百八十遍的歉又有什麼意義？

看見蘇時寒平靜無波的臉，魏諍突然有種錯覺，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人，而是一個城府極深的狐貍。

雖然道行還不及他們，心思卻已縝到了令人害怕的地步。

“聽說昨日開宴之前，太子殿下曾當眾給謹舟難堪，謹舟心里可有委屈？”

魏諍轉移了話題，蘇時寒有些意外，沒想到昨天外孫剛被毒死，魏諍竟然還能出功夫問詢宴席前后發生了什麼事。

這等心和心思，沒有多年修煉的功底絕對做不到。

“太子殿下與衛大人有多年同窗之誼，對下有所誤解也是正常，下斷沒有委屈之說。”蘇時寒說得誠摯，目坦的看著魏諍，好像魏諍如果今日不提，他都快忘記昨天在周府發生的不愉快了。

魏諍點點頭，有些欣，也放下一些戒備，換上推心置腹的語氣。

“殿下尚且年輕，待人接全靠一腔赤誠，對下之掌握得還不太練，這也是他赤誠可貴的地方，近日京中不安寧，有人想要攪朝綱陷百姓于水火之中，蘇廷尉若能匡正扶，必能讓殿下改觀，日后也能被委以重任。”

魏諍沒說趙琛半句不好，反而還把人夸了一遍，又極晦的示好想要拉攏蘇時寒站在太子那邊。

“謝丞相大人提點，下一定會努力盡快找出幕后之人！”

蘇時寒站起表決心，卻沒說自己一定要博得太子的青睞，魏諍聽出這話里的，多看了蘇時寒一眼，卻沒揪著這點不放，又問：“方才在議政殿，陛下讓舉薦替代巡夜司統領之人時，我看謹舟似乎想起舉薦，不知謹舟當時是想舉薦何人？”

“下……”

蘇時寒開口說了兩個字，包間門突然被撞開，周府的管家驚慌失措的闖進來：“丞相大人，不好了，夫人剛剛吞玉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