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摘星茶樓到皇宮大門口，一共有六千七百八十六步。

蘇灼用他的膝蓋，磕在了這條街的每一塊地磚上。

一步一個印，似乎看不到盡頭，也看不清來路。

這一路圍觀的人不曾斷絕，爛菜葉子和泔水鋪了滿地，各種蘇問春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污言穢語不絕于耳，心臟從一開始的氣悶漸漸變了麻木，再也不到外界的變化，滿心滿眼，只剩下一個蘇灼。

這一路，蘇灼的膝蓋恐怕已經磨得見骨，背也被砸得佝僂了下去，嘈雜的聲音消散，蘇問春只聽見他急促沉重的呼吸，卻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別的。

使臣團早就跟著路橫州一起進了宮，他們到宮門口的時候，宮門閉著，衛軍拿著長戟站在那里，面無表的看著他們：“叛軍蘇灼已非我昭陵國人，不得踏昭陵此地，跪在此等候吩咐！”

之前要他跪行宮，如今又不許他進去，這擺明了是侮辱！

蘇問春拳頭，指甲早就嵌進里，流了，一片濡，然而這種時候，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是徒勞。

蘇灼只能在這里跪著，也只能站在這里陪著。

上的泔水蛋還在一滴一滴往下淌，腥臭難聞，好在現在是冬天，沒有吸引力來蒼蠅蚊蟲。

然而沒過多久，離宮門百米遠的地方，出現了一群人。

他們個個看著形高大，目仇恨的釘在蘇灼上，像一群極了的狼，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沖上來咬斷蘇灼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撕得碎。

那仇恨的目太過尖銳灼人，讓蘇問春不安起來。

昭陵和越西的敵對狀態已經存在太久太久了，兩百余年，兩國的仇怨不斷，但這一次幽冥之戰，仇怨達到了空前的地步。

八萬多將士來自昭陵各地，有數萬家人在盼著他們凱旋歸來，但他們沒有掙到功勛就死了。

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會顧及任何人的家世出，只有生或者死。

那八萬將士中，不知道有多在這座皇城出生的兒郎，他們的父母兄弟更不知道是什麼人，越西贏了這場仗，昭陵都要割地賠款，他們不敢越西使臣團的人，只能將仇恨都轉移到蘇灼上。

這個人，背叛了昭陵，也背叛了那八萬將士的亡靈，他怎麼有臉茍活于世？又怎麼有臉這麼明目張膽的回京城？

蘇問春沒有回頭，但能聽見后有沙沙的腳步聲，這群人的數量在不斷增多，他們沒有其他想法，只有一個目的：殺了蘇灼！

蘇問春想起灼風，它陪著蘇灼從腥風雨的戰場上熬下來，卻死在了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濺了一地，卻只落得所有人幸災樂禍的笑。

蘇問春很害怕，害怕蘇灼也會這樣死掉。

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死在越西人手里，千里迢迢從越西回到昭陵國都，最終卻死在普普通通的百姓手中。

這樣對蘇灼對都太殘忍了。

不能接這樣的結果！

越想腦子越是漲得好像要炸裂開來，蘇問春輕輕了脖子。

蘇灼讓站直了，不敢低頭，所以看不見蘇灼的表，只能艱難的開口請求：“蘇灼，你不要死好不好？”

不管多艱難，不管多痛苦，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爹娘已經不在了，這個世道這麼險惡，如果連你也不在了，我一個人在這個世上要怎麼承得過來？

就算所有人都覺得你背叛了昭陵，就算所有人都想讓你死，卻還有我和路橫州愿意相信你，所以求你不要讓我們的相信變一個笑話好嗎？

蘇灼沒有回答的話，不知道過了多久，余一閃，蘇問春聽見‘咚’的一聲悶響，蘇灼一頭栽倒在地，直接暈死過去。

站得太久，蘇問春子都僵了，跪下去的渾的關節都在響。

“蘇灼！”

蘇問春慌的吼了一聲，第一時間去探蘇灼的鼻息，過了好久才到他微弱的呼吸。

也是這個時候蘇問春才發現他發著高熱，渾滾燙，不知道已經這樣燒了多久。

遠的人群蠢蠢，蘇問春腦袋發懵，抬頭兩眼猩紅的瞪著站在一旁無于衷的衛軍：“他現在是越西使臣團的人，陛下沒讓他死，越西使臣沒說他可以死，如果他就這樣死了你們負得起責嗎？”

他們只是存心要辱折磨蘇灼，而死太容易了，沒有人會讓蘇灼就這樣死掉。

吼完那句話，蘇問春把蘇灼背到上：“他的呼吸太微弱了，我要送他去醫館，他死了，我可以給他陪葬，你們如果也愿意，就在這兒站著吧！”

丟下這句話，蘇問春背著蘇灼大步朝前走去，走了十來步，一隊衛軍跟來，那些敵視的人群自發的分開讓出一條道來。

從他們中間走過，蘇問春有種自己正走在地獄的錯覺，兩邊都是那八萬慘死的將士，他們尖著嘶吼著，亡靈日夜不得安息，非要將蘇灼拉十八層地獄才會罷休！

附近的醫館藥堂遠遠地看見蘇問春就關上門拒絕收診，甚至連街邊平日賣一些假藥材的騙子都早早卷了東西離開，蘇問春不和這些人爭辯，背著蘇灼一家家的走，一家家的看。

這是蘇灼選的路，愿意和他一起承，只要他不死，留著一口氣在，總有一天所有的一切會真相大白。

然而的力終是有限的，上的銀甲又重，硌得渾都疼。

不知道走過第多條街，蘇問春了一下，險些栽倒，最后半跪著穩住形，手抓著蘇灼沒放。

蘇灼被晃了一下清醒過來，發現的窘境，低笑著開口：“傻子！”

“沒有你傻！”

蘇問春反駁，歇了片刻重新站起來。

站得很慢，抖得厲害，知道蘇灼得到，但這已經是的極限了，沒辦法偽裝得好像很輕松，永遠都不會被擊垮的樣子。

事實上已經快要被現實擊散到爬都爬不起來的地步了。

然而蘇灼似乎還嫌不夠，趴在耳邊低喃了一句：“蘇問春，你想清楚了，你現在救的這個人，以后可能會殺很多很多昭陵人，他殺人的時候，可是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