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生了

??外面的公纔打第一次鳴，最多不過四五點鐘，馬屠夫又一次敲開了爺爺的門。

??爺爺還在打很響的呼嚕。我兩眼迷濛的開了門，還沒有等我看清楚是誰，馬屠夫就上氣不接下氣的問：“你爺爺呢？你爺爺起來沒？”

??我看馬屠夫是急糊塗了，就是昨晚沒有耽擱瞌睡也沒有誰這麼早起來呀。

??我說：“爺爺還沒有起來呢。”馬屠夫一進門帶進來一早上的寒氣，把我凍得抱住胳膊不敢靠近。馬屠夫才三十歲左右，因爲工作的原因營養富，頭上的短頭髮黑油油的，像是抹了豬油。當時正值深秋，外面的霧特別大，馬屠夫的頭上籠罩著厚厚的一層霧水鑽進屋來，乍一看彷彿一夜之間青發全部變了白髮，嚇我一跳。

??馬屠夫抱歉的笑笑，又張的問：“你爺爺呢？快他起來，我有要事找他。”

??爺爺在裡屋聽到馬屠夫的聲音，高聲道：“怎麼了，馬屠夫？”

??“出大事了。岳雲哥，出大事了。”馬屠夫似乎很冷，牙齒敲得咯咯響。

??“什麼事？”爺爺倒是很冷靜。他們倆就這樣隔著一塊門板說話，好像古代的大召見平名百姓。

??“真是奇了怪了！”馬屠夫吐了一口痰在地上，又用鞋底乾，說，“我媳婦生了！”

??“生了是好事呀。”

??“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早不生晚不生，偏偏這個時候生。肯定又是箢箕鬼在搞鬼。岳雲哥你說是不？”馬屠夫跺著腳說。

??裡屋一陣子沒有說話。

??“岳雲哥你倒是說句話呀。”馬屠夫著急道。

??裡屋的門打開了，爺爺披著服出來，不可置信的問道：“你媳婦這個時候生了？”

??“岳雲哥，這個事我可能騙你嗎？”馬屠夫一把抓住爺爺的手。那時候爺爺的手還沒有枯松樹皮，但是有很多老繭，握你的手時能得你生疼。本來是一雙典型的厚實農民的勞的手，可是偏偏能掐會算，比一般的算命的道士還要厲害。只要報準了孩子出生的時辰，他那雙手能算出孩子的來世今生，甚至孩子出生時候是頭先出來還是腳先出來，是仰著出來還是俯著出來。

??我出生的那天，爸爸到爺爺家放鞭炮告喜，爺爺要了我的出生時辰，掐指一算，說，你快回去看看孩子，他的左手是不是朝側面翻著。我爸爸說，一時太高興了，沒來得及看。爺爺將我爸爸推出門，說，你快回去，看看孩子的手是不是生得不順利，如果是的我就要賜符保護他。爸爸回家一看，我的手果然朝側面翻著，掌心反著不到前。後來爺爺用很古怪的方法治好了我的手，這個以後有機會再說。

??馬屠夫說：“我昨晚從你這裡回去，還沒有走到家門口，蘭蘭就從屋裡出來。見了我就責怪我，說，你媳婦都生了還不見到你的鬼影，要我快去找兩塊尿布把孩子抱起來。我還以爲蘭蘭騙我呢，跑進屋一看，果然已經生了。鄰里幾個婦正幫忙，一團。我當時就傻了，哪有這麼巧的事！”

??“可不是！”爺爺說。

??“岳雲哥，你給我出個主意呀。我都要急死了，如果七天不解決好，恐怕我的這個兒子仍然保不住了。”馬屠夫雙一，跪了下來。

??爺爺連忙扶起他，聲音沙啞的說：“看來我們得下恨手了。它是要得你沒有辦法，你也只能用最惡毒的方法回報它。”

??馬屠夫哭著腔調連忙問：“別看平常的牛老實，要是老虎了它的牛仔，它也會用牛角跟老虎鬥呢。如果它真要我的兒子的命，我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

??爺爺點點頭，向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代。馬屠夫都用心記下。

??剛好那幾天不在家（也就是“外婆”），去了姨家小住。而兩個舅舅都在學校住校，平常家裡就我和爺爺兩人。我聽爺爺說晚上要出去捉鬼，便吵著鬧著要跟著一起去。爺爺不同意。我千說萬說一個人在家裡更加害怕，如果到鬼了沒有人保護我，還不如跟著爺爺，即使鬼要害我，還有爺爺保護呢，有爺爺在我就不怕。爺爺被我奉承得笑了，只好點頭答應。爺爺反過來安我：“一同去的還有幾個年輕力壯的漢子，不用害怕的。”

??天將晚，馬屠夫帶來七八個同村的膽大漢子，人人手上系一紅的布條。爺爺自己也繫了一，又給我係了一。大家一起準備吃晚飯，桌上有酒有，都是馬屠夫帶來的。我也圍在旁邊，胃口大開，可是桌上沒有筷子，於是主請纓：“我去拿筷子來。”

??爺爺說：“不要拿筷子，大家把手洗乾淨了用手吃。”

??我迷道：“怎麼不用筷子呢？”

??馬屠夫向我解釋道：“你爺爺說的是對的。我們不能用魂靈用過的東西，不然對付箢箕鬼的時候要出麻煩。”

??我一想，筷子確實是魂靈用過的。以我們那邊的習俗，每年過年吃飯的時候，飯桌上總要多放幾雙筷子，媽媽說那是留給死去的長輩用的，是祭祀祖先的。那形就像廟裡和尚給菩薩供奉一碗扣或者一碗白米。這造我過年吃飯的時候不專心，瞥一眼放著空筷子的地方，總覺得那裡有看不見的人坐著同我一起吃飯夾菜。有時我出筷子夾菜要小心翼翼的，生怕搶了它們要吃的。

??那幾個壯漢也不客氣，挽起袖子在碗裡抓放進裡嚼，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我頓時了氣氛的染，覺得去捉鬼是很壯烈的事，像革命烈士在敵人的鍘刀前寧死不屈。我自誇我這麼小就很勇敢真是了不起，熱沸騰，拳掌要跟他們一起將害人的鬼捉拿歸案。我興的挽起袖子，將手進油膩的大碗裡，心想可惜我不會喝酒，要不喝點壯膽也好。

??飯菜吃完，馬屠夫給每人發了一把嶄新的鋤頭，鋤頭把上也繫了紅的布條，和手上的一樣，但是我沒有。“你在旁邊看看就可以了。”馬屠夫說，“小孩子練練膽子也好，堂堂男子漢天不怕地不怕，以後一定會前途無量的。”我知道他這話是奉承爺爺的，不過我不介意。

??爺爺扯了一塊四方的黃紙，上面用筆寫了扭扭歪歪的符號，像變了形的彈簧。我看不懂。爺爺用手粘了喝剩的酒往黃紙上面彈灑，然後說：“都準備好了吧，一起出發吧。”

??外面的月依然寒冷肅靜，偶爾聽見遠樹上的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