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第3章 援手
倘若自己還是強力壯的年人,杜士儀自然會毫不猶豫地把杜十三娘揹回去。然而,此時此刻扶著這個沉重雙打的小丫頭,再瞥了一眼同樣好不到哪兒去的竹影,他自己又是雙沉重,想想嵩觀拒絕杜十三孃的求醫問藥也就罷了,可這樣的大雨天,卻任由這麼一個垂髫跪在溼冷的觀外,這不管人死活的態勢已經很明顯了,自己再去拍門只是自取其辱,他不把目投向了那一行車馬。
“竹影,你先扶著十三娘。”
見竹影慌忙答應,他便扶了扶斗笠,竭力邁步衝著那雨中造訪嵩觀的一行人走去。離著還有十幾步遠的地方,那邊廂就已經有一個隨車步行,和他裝束差不多的漢子大步走了上來。
“小郎君有何見教?”
杜士儀看了一眼不遠的馬車,發現那車廂在雨水的洗刷下,仍是顯得斑駁陳舊,再加上隨從不多,乍一看去彷彿不是什麼名門大宦,因而便拱了拱手,坦然說道:“京兆杜陵杜十九,與舍妹及青因故到這嵩觀,不料逢此大雨,乞相借雨,不勝激。”
“杜小郎君,觀杜小娘子和青衫溼,不如到這嵩觀中避一會雨,讓觀中人預備乾裳供二位換上?”
杜士儀回頭看了杜十三娘和竹影一眼,又瞅了一眼那依舊閉的嵩觀大門,當即開口說道:“大兄好意,激不盡。不過家中據此不遠,就不叨擾了。”
聽到這話,那斗笠漢子立時點了點頭就大步回到馬車旁,立在那兒彷彿稟報了些什麼。而站在那兒的杜士儀看見車廂一側的隔窗彷彿了,顯然是中人趁此打量自己。須臾,車廂前頭的車門就打開了,中有人遞出了一包東西來,隨即又是一把油傘,跟著,剛剛那斗笠漢子就捧了東西匆匆迴轉了來。
“吾家主人翁說,本該用馬車相送一程,可他如今正微風寒,令某相送一程。一把傘怕也不夠,所以再勻出蓑笠一套,還小郎君見諒。”
“老丈高義,激不盡!家中距此不遠,若能相送,求之不得!”
杜士儀原本不過死馬當做活馬醫,只打算前來試一試,此時見竟真的藉著了雨,對方還願意送一程,他頓時心中大喜。再次對車廂那邊拱手道謝後,待到和那斗笠漢子回到杜十三娘和竹影面前,他由得對方撐起油傘遮蓋了兩人,隨即讓竹影給凍得臉發青的杜十三娘穿好了蓑和斗笠,這才言簡意賅解釋了兩句:“馬車上那位老丈好心,不但相借了雨,又讓人送咱們一程。竹影,你扶著十三娘,咱們回去吧。”
這一路回程,雨勢漸緩,但無論竹影和杜十三娘,還是杜士儀,全都疲力竭,所幸那斗笠漢子極爲知機,一路都是攙扶了杜士儀,一直把三人送到了那草廬外頭。杜士儀先讓杜十三娘和竹影,等們更過後,他方纔將那斗笠漢子請進了屋子。
一進屋,他就吩咐竹影立時去熬些驅寒的薑湯,又趕了猶自不放心的杜十三娘去牀上裹被子發汗,然後才下那溼淋淋的蓑,告了一聲罪,去換了一乾爽裳。待到重新出來,見那斗笠漢子下了上的雨,一裳還乾爽,只是溼了,分明是一個四方臉,闊眉大眼的爽朗大漢,他打起神再次謝過,原本打算將蓑斗笠和油傘還給對方,那漢子卻含笑搖了搖頭。
“不過微不足道之,再說山中時常用得著,杜小郎君就留下吧。只是,這一路某隻見杜小郎君腳步虛浮,杜小娘子亦是步履踉蹌,未知是……”
承了對方援手,這又不是,杜士儀便直言道:“實不相瞞,我因染怪疾,一度口不能言不能,都是舍妹照料。聽說嵩觀中有道長擅長岐黃之,舍妹便和青千里迢迢送了我到這嵩觀來尋醫問藥。結果觀中人云那位道長不在,舍妹不信,仍然天天登門求見,今日甚至上門跪求,結果不合遭遇如此傾盆大雨,幸好遇到了貴府主人翁這樣的善心人。”
聞聽此言,那闊眉大漢驚訝地打量了杜士儀好一會兒,隨即好奇地問道:“杜小郎君適才說患怪疾,口不能言不能,可如今……”
“昨夜先父先母夢,道是冥君有於舍妹一片孝悌之心,再續了我的壽元。”當初本想給杜十三娘一個驚喜,如今鬧了這般,杜士儀總不能說是自己無法面對這個憑空多出來的妹妹,不得不睜著眼睛說瞎話,畢竟久病自愈本就是天大的奇事,他既然不得不給自己找一個過得去的理由,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這個。想到自己對於那個世界的最後一記憶,便是在父親的墓前燒了那著作等的書,他的臉上不出了深深的黯然。
興許這真的是父親隔著遙遠的時空,對他這個兒子最後的關懷!
只是片刻,他便驚覺了過來,旋即又自失地解釋道:“我也是今天方纔能說話彈,否則絕不會讓舍妹去嵩觀前跪求醫治。那樣的瓢潑大雨,舍妹小小年紀孱弱,若因我而令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對得起早年亡故的父母?說來說去,都是我這個當兄長的連累了。”
“阿兄!”
幾乎是在杜士儀說出此話的同時,間傳來了杜十三娘一聲輕呼。他連忙對那闊眉大漢微微頷首,隨即起繞過格扇進去。見牀上的杜十三娘面青白,卻是擁被而坐不肯躺下,他便沉下臉說道:“你還要強撐到什麼時候?不要命了!”
“阿兄,你真的夢見了阿爺阿孃,真的再續了壽元?”
見小丫頭死死拽著自己的角,一臉你不說清楚就不放你走的架勢,無奈之下,他只得繼續胡謅道:“自然是真的。”
“那阿爺阿孃對阿兄都說了些什麼?”
這話頓時問得杜士儀卡了殼。他前世裡我行我素叛逆慣了,從來就沒信過神佛,可這一世匪夷所思的經歷,至足以讓他從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變神佛懷疑論者。於是遲疑片刻,他就苦笑道:“阿爺說,能活著纔有將來,讓我不要一心只惦記著墮了杜家的名聲,不要鑽牛角尖……阿孃說,讓我好好照料你這個妹妹,別再讓你傷心失。”
在杜士儀只是信口開河,然而杜十三孃的臉上卻盡是欣喜若狂。而此刻外間坐著的那闊眉大漢,聞聽此言亦是忍不住面微變。良久,杜十三娘忘地握住了兄長的手,竟是語無倫次地說道:“真的是阿爺阿孃!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阿兄你終於能好了,能好了……”
見杜十三娘如此激莫名,杜士儀不暗自嘆了一口氣。魏晉隋唐鬼怪玄奇之事比比皆是,他這解釋倒也合合理。即便這第二次人生來得太過玄奇,可就算是爲了眼前活生生的這麼一個妹妹,爲了不惜苦求也要求醫的誠心,他也不得不好好活下去。等到竹影端了薑湯從外間進來,他先取了一碗,親自看著杜十三娘大口大口喝了乾淨,唯恐再追問更多的細節,又親手替把被角都掖得嚴嚴實實。
“記住,以後遇事不許再這般莽撞衝!別我纔剛好,你又摺進去了,好好躺著!”
小丫頭老實了,杜士儀方纔喝起了自己那碗滾燙的薑湯。隨著那辣而暖的覺在五臟六腑之間涌,他只覺得渾孔都彷彿完全打開了一般,剛剛行走雨中的寒一下子給驅走了大半。待到放下碗之後,他才起來到了外間,卻只見那闊眉大漢旁邊也擺著一隻空碗,分明剛剛也已經喝過了薑湯。
“舍妹弱,我一時分不得,實在失禮怠慢了。”
“無妨無妨。只是恕某多言,杜小郎君大病初癒,今日就在這山雨中趕去了嵩觀接人,就不曾想過興許會前功盡棄舊病復發,對不住先君救護嗎?”
杜士儀想都不想便坦然答道:“舍妹可以爲我這個兄長奔波千里,甚至屈膝到嵩觀前苦苦相求,我既然已經能夠下地,眼看山雨驟然來襲,去接了回來,本就是理所應當。而且,先父先母仙去的時候,念念不忘的也是我兄妹二人。就算二老知道我那舉,想來也只會覺得欣。”
“也是,杜小娘子爲兄長一病不遠千里到嵩山求醫,日日到觀前苦求,誠心確實足以神佛,而杜小郎君又拖著病冒著山雨去把杜小娘子勸了回來,如此孝悌之心,是人都會容的。”闊眉大漢說著便站起來笑道,“既然某已經把人送到了家,也該回去向主人翁覆命。多謝杜小郎君這一碗驅寒的薑湯。”
“累得大兄走這麼遠路,一碗薑湯本是應當。”杜士儀親自將對方送到了草屋門口,見雨勢漸止,對方戴上斗笠穿上蓑大步出門,一時已經是走到了籬笆邊上,他突然想起此前急,竟是忘了問那馬車主人的來歷,略一思忖便揚聲問道,“對了,還不曾請教大兄尊姓大名。”
“某一介從者,賤名不足掛齒。”
見闊眉大漢回又拱了拱手,杜士儀便哂然笑道:“大兄何出此言?你雨中送雨,更不顧大雨將我兄妹送到家,這不啻是雪中送炭。莫非以爲我杜十九便是以貴賤取人不?”
這一口一個大兄終於讓那闊眉漢子出了笑容,他想了想便開口說道:“某從主人翁,複姓司馬,因時黑,故名黑雲。杜小郎君,今日且別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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