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鬧劇持續許久, 等收攏人馬再往回退時倒是沒出什麼變故，只是時間已耽擱了許久。

李近麟安排好前頭，打馬立刻往皇后轎輦跟過去, 忽的一塊碎石自山間滾落，落往他馬下, 馬兒驚四下狂奔。

驟然間, 轟隆之聲連一片，眾目睽睽之下, 山頂碎石從兩側不斷傾泄而下。

無數馬匹驚掙韁繩踩踏它們曾經的主人四下逃竄, 嘶鳴慘聲不絕于耳。

山腳之下冗長隊伍頓悟一片狼藉，凌不堪。

衛隊見此紛紛棄馬而下, 徒步往攆去安驚的六匹寶馬。

“護駕，護駕！”

人在天災面前是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如同螻蟻一般。

轟隆隆——

只見須臾之間，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 一側山頭泥石傾泄而下, 瞬間平半邊山頭。

*

寒風凌冽，嗚嗚作響——

一對駿馬急速奔馳在道之上。

也不知行至幾里, 只覺天氣已經漸漸變暖，終于見到遠一片被風吹拂搖曳晃的明黃軍旗, 那是王師！

傳信之人臉被寒風出的冰涼一片，見到王師才覺得松了一口氣, 勒馬調頭下去。

曹都統聽聞京中來人，由著下屬引路，匆匆縱馬從營帳趕來。

他瞟了一眼來人, 一泥土, 不知如何這般的臟, 心中頓時生了幾分不妙。

“何事？”

傳信之人呼吸急促起來，微微抖著子，似乎還沉寂在那場驚天地的浩劫里無法息過來。

無窮無盡的泥沙......

“大人，快去稟報陛下！京郊遭遇石海......皇后娘娘親蠶禮去了，尚且沒能險——”

親蠶禮千余人，只開頭幾輛馬車跑得快躲避了去，其余千人，至今只救出幾十個。

有些倒是被救出來了，只是連尸都辨認不出。

遭泥石掩埋的，本就不見的有幾個還能活的......

他們可不敢大逆不道，還沒見著皇后的尸就說皇后駕崩，只說是皇后遇險，能不能救出來另說。

被在泥石底下，能刨出尸來已算是萬幸，最怕落得個尸骨無全的下場。

曹都統頓時神一變，幾乎是咬牙啟齒：“何時的事？”

“三日前。”

王師行蹤不定，縱使想要飛鴿傳書也不知地兒落，他快馬加鞭足足趕了三日才尋王師蹤跡，好在他運道好，遇到王師也正回朝的路上，不然若還在旁，等陛下收到信，都不知過去多久了。

曹都統嘶聲指著王帳，艱難了兩把汗，一時間嗓子眼發，腔堵的厲害，“放你進去，你自己進去稟報陛下。”

“大人......”報信之人一臉驚慌失措，這活兒他如何敢接？

曹都統苦笑，斥退了他，提步往遠最高大的營帳走去。

此去云間平叛王師平叛迅速，僅僅幾日廣陵郡王及其部下便被捉拿，本早幾日便能回朝，只因車渠傳來的軍，重新調配三軍，這才又耽擱了幾日時間。

就在方才他才聽說，圣上宣了幾個將領前去商議后續軍務，打算要先行回宮。

當時一眾人都在夸贊圣上勤政民，不忍朝政荒廢，一番辛苦，才急行軍，大半月以來不得休息，這般又急著要去理朝中政務。

只他猜測，這恐怕不是急著去理朝政，是急著回宮見皇后娘娘。

沒見一路回程都不見停的？

他們這些日風吹日曬的老兵老皮子一路奔波勞碌都累了苦不堪言，渾酸疼。陛下與他們一般日日騎馬，偏偏無事人一般。

怎知如今......如今出了這事兒？

遠軍帳之外，曹都統與稟了一聲，得知圣上仍在軍帳里跟旁人議事。

“放我進去，有要事要奏予陛下。”

“大人，里頭也是在議事呢，還是前線報回來的事，有什麼事比那事兒還重要？”

曹都統臉難看，了，還沒出聲便聽到軍帳里走出來親衛，朝他道：“曹大人，陛下您進去。”

曹都統掀了簾子。

帝王軍帳之面積甚大，哪怕是行軍，圣上的住所都無疑是奢華的，寬敞一片，走在毯上也不見腳步聲。

夜已經深了，趙玄站立在案前，垂眸皺眉看著手中報，眸中帶著一威，聽到簾外嘈雜，依稀是曹都統的大嗓門，便他進來說話。

趙玄似乎察覺到曹都統緒不對，一雙平靜地眼眸從奏報中移開，落在他上。

圣上這雙眸子總如神佛般無悲無喜，曹都統頓時覺得自己就不該心，自己來報這事兒。

他深吸了一口氣，咽下兩口口水：“陛下，京中傳來消息......”

曹都統跪了下去，朝著上首的君王悲愴說起。

“京郊遭遇石海，娘娘...尚未險......”

這事兒自己親口說出來倒是和方才聽到不一樣，曹都統巍巍瞧著上首的陛下。

陛下軀一怔，似乎沒有聽明白他在說什麼，重新問他：“什麼？”

曹都統從地上爬起，重新將方才的話說了一遍，不敢繼續刺激下去，安說：“也是說不準的，陛下莫要著急，方才報來的人說救上來好些個人呢，兩萬多人過去挖，娘娘福大命大，恐怕只是虛驚一場，說不準現在人已經被救出來了，京城離這里遠，就是來報平安，也沒那般快送到的......”

是，報平安沒那般快送到，報喪也沒那般快送到。

曹都統的好心安，趙玄周起了無邊的寒意。

他聽見皇帝像是在同他說話，又像是喃喃自語：“是不是送錯信了？”

一會兒又從桌前扶著桌案慢吞吞過，解了腰上的佩劍丟在地上，腳步帶著幾分虛浮，朝著外邊吩咐：“去牽馬過來。”

那聲音徹骨的嘶啞，邊幾人都聽出一子的絕來。

似乎這人不是回京去的，是要去殉去的。

倒是那曹都統想起廣陵郡王來。

反叛前喊打喊殺，洶涌澎湃，便是見了皇帝，也還有膽量對抗，過程雖是慘敗，自起勢到被鎮，氣勢卻毫不輸。

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郡王確實是勇氣可嘉，只不過差了幾分謀略與運道罷了，若是生于他朝，說不準還真能事。

只可惜他們本朝早有真龍，蛇龍相爭，豈非不自量力。

廣陵郡王被捉拿之時，也是如今陛下這般，駭人的平靜。

趙玄一瞬間失聰了一般，自那句石海皇后未曾救出之后，便只聽到曹都統角掀，卻聽不見他說什麼。

那一瞬間似乎天地失聲。

他心神恍惚的掀開營帳，冰冷刺骨的寒風迎面拂過，掀起了他鬢角的發。

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往外走去，翻上馬，一甩韁繩，馬兒朝著外出飛奔而去。

他似醉酒一般，腦子里浮現出一團團白暈，黑纏繞著的線，作一團，他難以端坐在馬背上，夜風一陣陣吹過，趙玄凍得冰涼的臉，倒是恢復了一些神。

寶兒還在等他回去，他要快一點，再快上一點......

那般乖巧的姑娘，如何會出事。

一定在怪自己，怪自己說好了歸來的時日，卻晚了幾日。

找人來騙自己的，一定是。

*

京郊麓山底下———

皇后遇險，何等大事，幾乎是能用的上的人連夜都趕過來挖掘。

連著四夜不眠不休的挖掘，才只挖了不足十一。

當夜電閃雷鳴，風雪加。

.

兩人間分離了許久，重新見面恨不得融為一。

趙玄用下抵著頭頂的發旋，聽著含糊不清的鬧脾氣，抱怨自己騙了，并且扳著手指仔細算起來。

“說好的半個月，最遲二十日，可你整整二十五日都沒有回來，連信也不給我。”

“是朕食言了......”

玉照不答話了，將他的大掌掰開，將自己冰涼的臉著其上，不再言語。

今日的話。與往日的活潑嘰嘰喳喳半點不同，子又是如此的冰涼，趙玄卻恍若未覺。

只裝聾作啞，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他覺得這般也好，無論怎樣他跟他的寶兒在一起就好。

單只手握著纖細的臂彎，將拉到懷里，用力到指節都是一片青白。

“你弄疼我了，你松手......”

玉照蹙起眉頭，說話帶著幾分氣。

滴答滴答細微雨滴低落的聲音，像雨水又像是淚滴。

他前一片濡，任憑他怎麼努力的想將摟懷中，他的手仿佛使不出力，寶兒還是離了他。

赤著腳站在他面前，腳上臟兮兮的全是泥水。

趙玄慌地拿著自己的袖子給，怎麼都不干凈。

哭著說：“我不再等你了，你騙我，你晚了好多日，我要離開了！”

趙玄心中劇痛，雙手死死握住的肩頭，大片大片的污從他手上蔓延開來，他卻宛如看不到一般，從未對那般狠厲過，幾乎是咬牙切齒，語氣如寒刃一般：“你要去哪里？我就在這里，你還能去哪里？”

“我不能繼續留在這里了......這里好好冷，你把我葬了吧......”一直哭，一直哭。

他呼吸急促慌張的抓住的手，將布滿污的子再度死死攬懷里，這回他做到了，他用了極大的力，甚至都能聽見骨骼作響的聲音。

趙玄不斷地喃喃自語：“你要去哪兒？你還要去哪兒？！你別自己一個人，你帶上朕......”

趙玄心尖一，從床上睜開了眸子，眸中清明一片，他從床上翻而起，匆匆往帳外去。

夢里抱著他，無助的嗚咽。

“我疼啊......”

“全都疼......我的腰，我的.......”

外頭雨還在下。

百年難得一見的傾盆大雨，這片山谷里狼藉不堪。

被山石泥水層層掩蓋的災之所，數以萬計的人日夜不停的挖掘翻找，更有從遠方調來的起石車，擔車，企圖從偌大的廢墟中翻找出那些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李近麟那日災，下寶馬不控制，一路背著他跑了許久，費了老命勒住了馬，往回一看早已一片狼藉，自己倒是差錯躲過了一劫。

不過這劫他寧愿赴死，也不遠如如今這般，該活得不活，自己這條命倒是保了下來。

只不過如今也是傷了，見皇帝影出現在這片混沌之中，茫然的張，似乎是一只迷路了的困，已經辨認不出方向。

李近麟立刻瘸著一條過來勸阻他。

“陛下，您先回營帳稍作歇息吧，此還不安全......”

主子一連數日奔波，更是從無休息，才疲力竭幾乎是被人攙扶回的營帳，不想這般快又出來了。

這次的石海來勢洶洶，說不準何時又來一遭。

哪怕冒著被殺頭的風險，也不能九五之尊來此趟這趟渾水。

皇帝清冷的臉，外邊冷的徹骨，他卻穿的單薄的石青袍衫，甚至都沒戴冠，不復往日整潔莊嚴，幾縷發散在額前，臉上生出了些青胡茬。

趙玄迎著風雨口，眼中充，問李近麟：“那日活下來的，都有誰？”

李近麟一怔，當即要報出口，卻見陛下又打斷他的話，指節不輕不重的著佩劍，用說螻蟻一般的語氣，“全拖下去收監。”

遠傳來一陣喧囂，親蠶禮那日墜兒并未出宮跟隨，從宮里抱出來的雪爪兒，雪爪兒一落地，便沿著廢墟狂奔。

四條不住的往地上刨坑，不一會兒就被砂石磨的四肢蹄子染了，它不知疼痛一般，繼續奔走。

忽的，雪爪兒朝著一瘋狂吼，墜兒著眼淚奔跑了過去，由著皇后的狗兒引路，眾人齊力之下，終于出轎攆一角。

“陛下......”來人面蒼白的過來報。

“娘娘的......娘娘的挖、挖出來了......”

那一瞬間，離得皇帝近的一眾人等更是恨不得遠離此。

想想也知，在地下埋了六日六夜，尸會一副什麼模樣。

皇帝與他們所想的癲狂不同，而是在聽到之時，靜默了一瞬，膛起伏了幾下，提步走了過去。

那被抬出的。

滿是泥濘，若非是從攆中抬出來的尸，若非穿著耀眼的宮，誰能辨認出曾經風華絕代的皇后娘娘？

只可怖的人見上一眼都要留下一輩子的夢魘。

寒冷順著趙玄的四肢軀往骨頭里鉆去。

他頂著千瘡百孔的軀殼，頂著萬箭穿心的疼痛，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一雙無形的大手，將他推往那。

他眼中涌現熾熱、瘋狂的緒，低頭咳嗽了起來，仿佛要將肺腑都給咳出來。

一段路屢次停下腳步，斷斷續續走了不知多久。

他推開后宮人為他披上的大氅，渾的站在雨水里，渾濁骯臟的雨水順著他俊的廓落，一滴滴自鼻尖、下顎滴落。

落在腳下一片狼藉里。

很乖，乖巧的蜷著一未，尸是從巨石之下被抬出來的，在泥中泡了整整六日，如今更是目驚心，歪斜扭曲的人不敢直視，估計渾沒有一完好的骨頭。

饒是才追隨皇帝從云間平叛回來見慣了腥的一眾將領，都有些忍不住這種可怖，紛紛側過了頭去。

李近麟八尺大漢，見到如今這尸，也染上了哭腔，不忍直視。

幾乎是全部人都覺得皇帝繼續看下去恐怕要發瘋了去，哭著跪地磕頭：“陛下節哀，人死不能復生，娘娘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愿......見到您這般傷痛，讓娘娘土為安吧......”

趙玄不言不語。

他垂眸，不顧地上骯臟微微傾將尸抱進懷里，可似乎是早失了力氣，高大的姿如何也抱不起那小的尸。

他干脆于同坐在泥水之中，尋了一方薄薄的帕，一點點去尸面上泥污，作輕而緩慢，似乎是怕吵醒了睡夢中的某人。

他不信是。

可等完了一整張臉，出的皆是被碎石割裂深可見骨皮外翻的臉皮。

趙玄慢慢地停下了作。

連日來的疲憊席卷了他，他輕咳了兩聲，住了腔一濃烈的氣翻涌和眼眶的酸淚意。

他忽然想繼續睡下去，就在這泥水里沉睡下去，至寶兒可以出現在他的夢里。

他強撐起來，斥退了眾人，李近麟不敢離得近，只隔著幾十米不遠不近的看著。

主子太鎮定，倒不是說主子不該鎮定，相反這才是李近麟往日里認識的那位君主。

只是在對于皇后娘娘一事上，這位主子總是格外在意的。

如今這般倒是鎮定的他心頭發。仿佛又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

“你這個小騙子，又想捉弄朕......朕給你干凈，看看是不是你......”

李近麟聽見皇帝聲音含笑著說，仿佛篤定那尸是假的。

哪怕人的尸擺在了他面前，哪怕那尾是皇后的規制，陛下仍是不信那是皇后。

所有人都信了，只陛下仍執拗的不肯相信。

李近麟怕了，他見皇帝一點點去尸的袍，他頓時不敢繼續看下去，心里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忙低下了頭。

不一會兒就見皇帝抱著尸往營帳走去，平靜看了他一眼，道：“召善合的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