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第4章 4.
更好笑的是。
遲雪忽然想起,這類相似的場景,甚至都已不是第一次發生在他們之間。
*
高三寒假,也就是高中的最后一個在校生假期,遲雪背著遲大宇在外頭打工賺錢。
雖說按理在那年紀,家庭經濟其實遠不是該管的事。
畢竟在堅信“知識改變命運”的中國萬千家長心里,再苦不能苦教育,再窮不能窮孩子——所以哪怕家里因為母親的癌癥治療負債累累,各家親戚都借了個遍。遲大宇在遲雪面前,永遠都是一副“沒事,爸爸全都能搞定”的樂觀態度。
只是遲雪不信而已。
早而懂事,在母親病重的那一年,已經被迫看人冷暖。
那些卑躬屈膝一家一家求著借錢的經歷:電話里哀求的聲音,父親把拉開、在門后向舅父鞠躬再鞠躬的背影,總反反復復出現在腦海里。
揮之不去。
有一段時間,甚至總夢見母親,死前已近乎瘦一把枯骨的母親,拉著的手不愿松開,盛不住的淚一直往下淌,說阿雪啊,媽媽不該求著老天爺要多活的,媽媽不該活這麼久的。媽媽走了,你們背著那些債怎麼活啊?媽媽對不起你。
而只是搖頭。
笑著說媽媽沒事,我會賺錢,我會賺很多很多的錢。
我以后還會當醫生。
未來世界上沒有治不好的病。
我聽說、我聽說還有一種藥……
“有一種藥,呃,就是,人吃了,所有的病和痛都會飛走,他會變得健康,白白胖胖,每天都很開心,我,我真的,我聽說過……也許未來會有……媽媽?”
夢里的媽媽一直在認真在聽,認真的,只是沒能等到胡編謅的結尾。
但一直堅信,媽媽是微笑著看著,漸漸困了,才閉上眼,安心離開的。
許多人的長大開始于,開始于高考,開始于工作。
而的長大,遲雪想,或許只是開始于病床前的最后一面,母親不控制落的手。
那年才十八。
之后是十九。
剩余不多的青蔥時代,已被迫要面對現實世界的風霜雨雪、家里屜里厚厚一摞的欠條、醫院的催款單……所以,在幾乎大半高中生都在為高考焦頭爛額,充分利用好最后假期的當口,依舊選擇了向遲大宇借口每天去圖書館自習,然后白天在超市兼職收銀,下午晚上在咖啡店做服務生的生活。
如果生意好的話。
那時算了一下:一個月下來,除去過年那幾天,也是能賺到五千多接近六千塊的。
只是從此讀書的事便只能塞在夾里。在打工通勤的路上,在咖啡館無人的角落,總捧著那兩本快被翻爛的錯題集。
咖啡店的領班瞧見有人來,過去踢踢的,讓招呼,才忙站起來,過菜單走上前去。
走近。
卻才發現原來是人。
遲雪把菜單遞出去,對方亦抬頭看了一眼:在咖啡店工作時,為了合群,所以除了盡量不戴眼鏡和換工作服外,還總把頭發全盤上去,劉海也別到一側,打眼一看,氣質總是不的。
頓時張起來,眼神不知要往哪放。
解凜的目卻又只是懶懶在臉上定了一下——想或許兩秒不到,又別開去。他從不認真觀察別人,反而看菜單看得仔細。
“兩杯熱式,謝謝。”
最后他說。
很顯然是沒認出。
遲雪心里失落,卻也只能抱著菜單僵轉。
然而,這兩杯熱式擺上桌,此后的大半個晚上,卻一直沒人過。解凜對面的位置也一直沒人坐。
遲雪只能猜想他或許是在等某個很重要的人。
但沒有毫頭緒,只能偶爾也幫忙往門口看一眼:男老,高矮胖瘦,每一個推門進來的人。可惜幾乎每一個都只不停留地路過他邊,不是他等的人——
“誒,想什麼呢?怎麼不說話?”
陌生的男顧客突然了的手。
遲雪一驚,下意識甩開。
那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卻一點不生氣,反沖微微一笑,過于瘦干的臉,一副斯文模樣,說我是問你,小妹妹,在這邊兼職,是不是很缺錢花啊?
“你材蠻好的,長得……”
男人的視線盯著的臉,忽而一哂:“你平時戴眼鏡嗎?以后可以去做個手,不過總之白白凈凈一小姑娘,打眼一看,倒漂亮的。”
遲雪那時畢竟還小,缺乏分辨這究竟是言語/擾還是純粹贊的能力,聞言點了點頭。
卻不接茬,只是接著詢問對方點單的況,又很快轉離開。
但這麼一晃神的功夫——
若有所思地看著不遠靠窗座位。
兩杯冷的式還在桌上,沒被過。原本坐在那的人,卻已不知何時離開了。
他等了快一夜,那個人終究沒有來。
到了晚上九點多,遲雪幫忙打掃好衛生,終于換下工作服下班。
然而回家的路卻還很長:咖啡館在新城區,回診所需要坐九路公車,期間還需抄小路穿過一條長巷道、如此可省去至半個小時的彎路。不過算下來,到家也要十點半了。
還有的是時間。
戴上耳機,從咖啡店后門出來,一如既往邊聽英語單詞邊往小巷出口走。
“at,敘述,賬目。”
“……”
“attempt,attempt,嘗試,努力。”
“力”的音節才落。
切換到下個單詞的短暫間隔里。
耳尖一。忽骨悚然,清楚地聽見后傳來腳步聲。
很輕。
但很近。
……且越來越近。
帶著詭異而的細碎聲音。
遲雪忽然默默調低了些耳機音量,而后加快步子。
然而后的腳步聲也跟著加快,甚至有堵截的趨勢。
三秒后,意識到自己的警惕被發現,當下狂跑起來。
路燈下,被拉長的纖細影子一掠而過,隨其后的人影同樣快步追去,寒風吹開西服前擺,男人頗不耐煩地拽松領帶,依舊不愿放棄。
已經很近了。
他想。前面就有個黑黢黢的拐角——到時把往里推。
遲雪同樣注意到了不遠的分叉口。
的運能力并不算好,此時腔已鼓噪作痛,更不敢回頭觀耽誤時間,只能咬咬牙繼續加速——
但后男人陡然暴起的速度還是嚇了一跳。
只轉瞬的功夫,一走神,的腰已被人扣住,往回拖,拖到暗的拐角,一只手捂住的,另一只手便迫不及待來揪的領。下意識護住,那個人的手卻還是到了的脖頸、鎖骨。向下時被一把按住,兩人面對面僵持著。
“你皮真好。”
男人說:“剛才在店里的時候,你的手我就知道,你……還沒有跟過別人吧?看著就的。”
“唔!”
“別。”
“放……!”
“我會給你錢,你不是很缺錢嗎?”
男人并不強壯,只是高而瘦。但遲雪兩手一起用勁、手肘用力,卻竟也推不開他分毫,反而被他袖口的古龍香水味嗆得連連咳嗽。
的脖子被抵住。
時間一長竟有些頭暈目眩,眼神也跟著失焦。
空寂的小巷。
森的拐角。
路過的野貓“喵嗚”一聲,竄黑暗中。
遲雪后背的寒直豎,忽從慌中回過神來。
男人有些愕然還清醒,眉頭皺。不料下一秒,竟又張狠咬下來,趁著男人吃痛收手、轉便跑。
然而沒走幾步又被拽住——將包甩過去,外套掉在地上也顧不得、瘋狂向外跑,對方的手甚至幾度掠過后腰——
然后。
在一腳踏出拐角明與暗界的那一步。
就這樣趔趄著,撲進了突然出現的年懷中。
*
真的是撲進去的。
許久之后回想起這一幕,甚至可以數清楚自己趔趄的步數,整三步,差點倒,然后帶著慣摔進解凜懷里,解凜的手垂在兩側,差點被帶得退了幾步,就那樣惶恐的、驚懼的、呼吸如風箱般,在他的懷里止不住地發抖。
那樣用力地拽住他的兩臂,生怕眼前這塊浮木飄走。
一時竟還沒認出眼前的人是解凜。
以至于他回應,做出擁抱的姿勢時,倒幾乎像是跟作對似的。
但他還是安似的拍拍背,繼而微彎下腰,回抱了一下。
“等你好久了。”
解凜說:“落東西了?你平時沒這麼晚出來。”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是稀松平常。
如果不是遲雪就是當事者本人,恍惚也會懷疑:好似平常每一天,他都曾經在這里等出來似的。
說完,解凜便又松開懷抱。
作有些僵地了的頭發。
遲雪愣住,淚眼朦朧間抬眼看他,他以指腹替拭淚。視線又四下打量一圈,忽問道:“是摔了?怎麼包都掉地上了。”
他徑直走過男人邊,去幫撿包,撿起外套,拍拍塵土。
全程男人沒有說一句話。
他也沒有主向對方說一句話。
倒是等遲雪穿上服,背好包,他又主牽住的手——準確來說,是牽住手腕。
他的手掌扣住,尺寸尚有盈余。
“還是我送你回家吧?”
他說:“摔一跤都能哭這樣,走吧。”
話落。
后的男人聽明白了這段對話,很顯然大松了一口氣。
很快也裝得若無其事起來,索搶在他們倆前頭,快步往巷子口走去。
遲雪盯著那個人模狗樣、西裝革履的背影。
解凜也在看著,一不。
唯輕翕,看節奏,似乎是在數數。
等數到第四下的時候。
“你站在這別。”
他忽然側頭對遲雪說了一句。
下一秒。
果斷松開手。
助跑。
加速。
一記橫踢——!
男人被他一腳正中后心,痛呼一聲,伏倒在地,而他當機立斷控住對方雙手,猛地向后反剪。
一切只發生在電火石之間。
“老解!”
解凜忽又揚聲、向巷子口喊了一句:“人呢!這里沒別人——這雜種上有刀——拿手銬來!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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