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解凜,你要想清楚。】

【這份辭職報告上去，你這輩子往上走的路基本上就斷了。沒人在跟你開玩笑！】

【你拿命立的功勞、那些同伴費盡千辛萬苦留下來你一個獨苗，‘凜冬計劃’前前后后犧牲了多人？橫三十年,死了十九個人！這次拿回來的名單，聯破了十一個窩點，抓了二十幾個龍頭,這些功勞匯報到上頭，你至能升個二級警督……你才二十五歲,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大好前途在前面等著你！結果你倒好,想著辭職？！這不是自毀前程是什麼？你想查叛徒也好，想怎麼都好，至于非得和肩膀上那幾朵花*過不去嗎？】

【我答應過你爸要照顧你,沒理由讓你發瘋。總之不管你說什麼，我告訴你,這份報告我都絕不會——解凜！臭小子……給我站住,解凜！！】

……

從小到大。

解凜一向都是個做了決定、便十頭牛都拉不回一步的犟脾氣。

是以。

那天老頭怒而拍桌的巨響也好,紛飛摔落在地的A4紙也罷。

凡此種種,皆阻不住他的去意已決。

甚至在辭職當天,沒有留下任何挽回余地的，他便又毫不猶豫買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家”。

至此。

距離上一次因任務而短暫停留南方,已經過去一年有余。

而距離上一次“游子歸家”。

已有整整七年時間。

于他人而言在尋常不過的一段旅程,于他而言,卻是太過陌生的重新為自己，重新拿回屬于“解凜”的份證。

以至于，當他走過進站閘機，聽到那“滴”的一聲響，睽違數年,在度認證了他為解凜本人。

忽又忍不住低頭，看向份證上，仍停留在十七歲的自己：好像從那時開始他就不笑，時刻顯出鋒利和警惕的姿態。看向鏡頭時，亦不自覺流出抗拒的表。

想在仔細看，那些五卻又開始模糊、錯位。

他實在頭疼得厲害。

不得不咬牙放下。

在嘈雜的廣播聲中，又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站口。

人來人往，惜別；

母親依依不舍，孩子嚎啕大哭。

他嘗試從那些游離的面孔里里找出一個、哪怕一個都好，本該來為他送行的人：總是過于樂天的梁哥也好，嘻嘻哈哈的吹水仔也好，甚至不茍言笑的李叔，如果能夠順利回來才不過讀大三的“七妹”……但一個都沒有。

他們都躺在冰冷的太平間。

然后消融于焚化爐。

臨死前，他們有人被斬去雙手。

有人被活生生鞭笞至死。

有人為了掩護他逃生而中數槍、當場斃命。

那些鮮活的生命永不會在回來。

倒是老頭子的信息后腳“送到”，偌大的聊天框，洋洋灑灑三百字，把他罵得狗淋頭。勒令他立刻趕回總部，一切從長計議。

而他沒有回復。

選擇關上手機。

這一生，似乎總是反復的從北到南，又從南到北。

形單影只地背井離鄉，孑然一的，踏上回家的路。

而除了橫亙這其間漫長的七年。

除了他上多出的彈孔和新舊傷痕，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包括他舊日里曾住過的公寓。

作為葉家名下的置業，他不住，也一直空著，每周定期有鐘點工來打掃。他推門進去，甚至瞧見臺上的一束百合仍滴著水。

只要給老太太打個電話“報平安”。

毫無疑問，他很快又能過上食無憂的生活。

他卻只在那間公寓住了一夜。

隨即簡單收拾了行裝，帶走公寓里唯一屬于他的東西——當年離開時曾藏在壁櫥暗格鎖上的、簡簡單單一只信封。便又循著當初老解留下來的線索，按照計劃，住進了位于城市老街區的破舊公寓里。

左鄰右舍幾乎都是老人。

而對門便是診所。住著一對似乎還算好心的父。

父親很是熱。

兒……有點奇怪。

但哪里奇怪。

他一向敏的警覺雷達竟然毫無反應，也就無從辨別對方到底是何居心。倒是某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對此意趣頗深，別人過來送湯，在旁邊憋笑。

等他喝完最后一口，已笑得前仰后合。

正要開口調侃，又被他輕飄飄一記眼刀子嚇得肅然跪坐。

“頭兒。”

某于是調整表，言辭懇切：“你有沒有想過，別人其實不會莫名其妙給你送湯啊？”

“……”

“此此景，又讓我不想當年，”說話間，一把拍開旁邊薯片男的腦袋，“小孩別來湊熱鬧。咳咳，又讓我不想起當年——我還沒有從北安麻溜滾蛋的時候。學校里還流傳著頭兒您的傳說。”

“……？”

解凜把不銹鋼飯盒規整完畢。

聽說得煞有介事，倒也難得認真看一眼。

思忖片刻，話音淡淡：“說來聽聽。”

他并不記得自己在北安的時候，除了訓練發狠鬧出過幾次骨折院的事之外，還有什麼值得被人討論的。

然而這麼一準許，倒是打開了對面的話匣子。

人眼冒金，逮著機會不放手。

當即在被八卦者本人面前大聊特聊：“因為長得帥所以照片被傳上bbs、票選級草這種事都不值一提了，畢竟咱北安年年都一大堆盤靚條順的，頭兒您尤其是這個，”豎起大拇指，“不過，人家男神的頭銜都是什麼‘偵查一哥’、‘特警之’，頭兒您的‘北安喜馬拉雅’，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什麼‘北安喜馬拉雅’。”

“就……雪的故鄉啊。冰山中的冰山，不近。”

人輕咳兩聲。

似乎怕他以為自己說假的。

甚至還特地舉例：“據說當初偵查學院有個超好看的師姐，你打球連著給你送了一學期的水！結果后來學期末竟然收到你托人轉的信封——還以為是書，都準備發朋友圈了。”

結果是兩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加一張紙條。

附文：謝，但以后不用破費。寢室有水。

龍飛舞的字跡于無聲中擊碎一顆玲瓏心。

這還不止。

“后來又有個國安學院的師姐不信邪，就托人直接問你喜歡什麼類型，結果……”

世上男人，十個里有九個，喜歡明眸善瞇，但解凜喜歡的孩戴眼鏡。

世上男人，多半競相追逐高矮胖瘦古靈怪，但解凜喜歡的孩……很土。

“哪里土了。”

結果他只揀到一個關鍵詞。

扎兩條辮子哪里土了？

說完，自覺這話題極沒營養且完全沒印象的解凜，又忽的臉微沉。

當即起，拿了飯盒去廚房洗。

兩個不省心的師弟師妹卻依舊不“放過”他。

兩顆腦袋趴在門框邊。

男的那個問：“頭兒，湯好喝嗎，下次我可不可以也蹭一點？”

“頭兒。”

而的那個說：“玩笑歸玩笑，不過，安全起見，需不需要我打聽一下那個生的底細啊？黑了家的網怎麼樣。”

“不用。”

“那我到附近打聽打聽他們家的事？起碼要知道個名字什麼的吧——人家都上門來送湯了。說不定，那個什麼呢，是吧？說不定被我說中了。”

眉弄眼。

“……不用。”

可惜說在多，解凜依舊是不解風。

恰如他對他人的關心無于衷。

又隨手將洗凈的飯盒放在一旁。

“有這個功夫，不如去查查黃玉——兩天時間，盡快把這十年來的人際關系、出行況之類的整理給我，”他說，“至于其余的人，多說多錯。不用跟他們有太多牽扯。”

話是這麼說。

只不過，短短兩日后——

*

遲雪一起床，便連打了幾個噴嚏。

環顧房間一周才發現，原是昨晚睡前忘記關嚴窗，隙間進冷風，大概已害在不知不覺中冒。

恐癥狀加重，只得又在舊外套下多加了兩件，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才下樓。

而遲大宇此時早已做好了簡單的早餐和便當。

正在聽天氣預報。

“據氣象臺預報，近日本市將迎來冷空氣的頻繁到訪，或將出現大范圍的雨雪天氣，各位市民可適當減不必要的戶外運，注意保暖，勤添……”

一抬頭，見兒裹得比平時胖了兩圈，卻又忍不住失笑。

“……阿雪啊。”

結果笑完之后便是愁。

愁得嘆出聲來。

邊給盛面，又不住小聲嘀咕，說怎麼這幾天老是看你穿著這外套，就不像你這年紀穿的。

不用說，又是在煩惱并不怎麼茂盛的桃花運。

無奈遲雪卻毫不掛懷。

照舊拿保暖又實惠的灰大當寶。

一碗面沒吃幾口，聽到遲大宇又旁敲側擊問起某某鄰家的兒子在哪創業、有沒有興趣接了解一下。只得囫圇喝了兩口面湯，便又提起便當，聲稱自己“趕著去上班”。

一路出門，才走到路口。

遇到紅綠燈，停下腳

步。

正準備低頭刷會兒手機。

卻忽聽得后傳來頗明顯的剎車聲。一時心疑，當下回過頭去。

便見解凜單腳撐地，正好剎停單車——他今日仍是一副頗休閑的打扮，天氣冷了也不見多穿，不過在外頭加了件黑的薄絨外套。

此刻停車等紅綠燈，一大清早，馬路這頭也不過他們兩人。

他不好裝看不見。

遂回以一個禮貌的頷首。

紅燈此時還有五十幾秒。

道路上車輛寥寥，偏他倆一不茍遵守通規則。就這樣杵著未免尷尬。

于是遲雪清清嗓子、強下心里揮之不去的酸心，又仍是裝作普通鄰居般、主向他問好：“早上好，這是去……附近逛逛？”

解凜：“去醫院看小遠。”

“哦、哦。”

點頭。

下意識又蹦出一句：“那我們是同路，我去上班。”

……所以呢？

自不會期待解凜說什麼“不如一起”。

倒是冷淡的“嗯”一聲、之后低頭或看遠方，比較符合對于他的了解。

果然結果亦正如預料。

沒有下文的對話差不多要結束在此刻。

然而，一輛9路公車卻恰在此時、從兩人的眼皮子底下開過去——

竟然沒停。

公車尾氣掀起塵土，留遲雪在原地傻眼。接著抬起手腕看了眼表，仍是一臉莫名所以表。

往日里都停，今天是撞什麼邪了？

就因為沒趕跑過去？

驚訝之余。

險些連解凜在旁邊問那句“下一趟一般什麼時候來”都沒聽見。匆匆回了一句“這趟車比較、一般十幾二十分鐘吧”，又低頭準備直接滴滴打車。

唯恐又犯了導師最討厭人遲到的忌諱。

而解凜默然無聲，在旁邊目睹由慌到鎮定到平靜應對的過程。

末了。

“等打車來，在過二十分鐘上雁江橋會堵車。”

竟然破天荒地撂下一句：“要是不介意，我送你。”

作者有話要說：肩膀上那幾朵花：指的是警銜標志。二級警督為兩枚四角星花。

灰常謝大家！！后面還有一更^^

周六就恢復正常更新哈，還是每晚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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