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第80章 80.

其實從小到大,遲雪一直是個對稍顯遲鈍的人。

因此這一生數過來,哪怕把結婚包括在,似乎心也好,濃也罷,總沒有太多懷的念頭;于是離婚也好,分手也罷,更沒有太多需要傷的時間。

三年的婚姻生活走到盡頭,似乎只是離走了里關于和家庭的那一部分本就微弱的期

于是離開聶振北,的生活——至表面上看,也依舊什麼都沒有改變。

仍然把大部分的力都放在了事業上,似乎攢著一使的勁,比任何人都更拼命,因此年僅三十五歲,便為院里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后來又變了師弟師妹里“年輕漂亮、事業有為”的代表。

那幾年,忙于各種復雜的手,忙于論文、醫學會議和帶學生,逐漸了本地知名的外科醫生,幾次上過電視節目,甚至了不大不小一個名人。

名氣大了,邊自然也不乏些上趕著來求的曖昧面孔,只不過,還不用自己解決,通常已有人揮揮手便趕走“蒼蠅”。

下班時總風雨無阻來接的那輛車,從蘭博基尼換拉風的法拉利,起初是為了惹眼和打發“鶯鶯燕燕”;三年后,終于也換低調的黑賓利——而原因亦無它。

追了快五年,遲醫生終于還是心點頭。

于是大灰狼也變乖巧白兔,指哪打哪,該換就換。說不喜歡那麼搶眼,他就換了輛(他認為的)不那麼吸引目的車來。

只是,確認關系第一天,他送回家的路上。

斟酌許久。

“……為什麼非得是我?”

到最后,卻仍然還是拋出這句他都聽得耳朵生繭的問句。

如果是聶振北,這會兒大概已經煩了。

遲雪想。

然而葉南生這人卻似乎總有用不完的耐心,聞言,仍然在等紅綠燈的間隙笑著側過頭來,說因為你是遲雪啊。

卻平和的語氣。

眼鏡掩去眼底鋒芒,他看的眼神,至這一刻,沒有籌謀也沒有算計。

他只說遲雪,我已經說過很多遍,從小到大,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家立業賺大錢,想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不會辜負他們的期。但從那天重新見到你開始——

“我想,那個家立業的‘家’里如果沒有你,會是我一輩子的憾。我只是想到就去做了,沒有什麼別的理由。”

“……可我其實一直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麼?”

“你的優點本來就有很多,要說起來就說不完了。”

“比如?”

“比如,認真,負責,做什麼事都堅持做到底。”

他不打算敷衍難得的鄭重其事,索把車靠邊停。

接著,便又一個接一個,掰著手指給細數上的閃點。

“還有優秀,努力,從來不輕言放棄。”

“做事不會拖泥帶水,當斷則斷,但也很講義氣。”

“有原則,有底線,有能力……當然,長得也很漂亮。”

他真誠的說了一大堆,話如倒豆子一般往外倒。遲雪卻依然聽得懵懵懂懂,恍惚間,有個聲音在腦子里盤旋——是和當年結婚時一模一樣的問題。

在問自己,也在心里問對方:如果這些優秀的品質從來都只是我應對世界的一種方式,而我也有自私、懦弱、無能的一面,最后也和所有人一樣不可避免的老去。那時候,“優秀等于被”的等式還會繼續立嗎?

“葉南生。”

于是忽然開口,輕聲打斷他:“但其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些所謂的優點,我想在你這樣的‘層級’里,一定有很多更好的選擇吧。”

“是嗎?”

“我想是的。”

遲雪說:“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缺了什麼。”

“好像……怎麼形容?就是那種‘在一起也沒什麼,可是在一起,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我昨晚的確是喝多了,所以迷迷糊糊說了很多,當時覺得答應你對我們兩個來說,某種程度上也是個好結果。但今天想了一天,我又忍不住自己懷疑自己,這種輕率的決定……是不是,也算對你不負責?”

“……”

“我知道三十多歲的人了,再去談心有點不切實際。但是,我已經在聶振北那摔了蠻狠的一跤。當時就是覺得心不心的,說到底有些飄忽,至這個人可以過日子,可以讓我爸放心,所以就結了——結果你也知道了。現在其實又是一樣的況。我只是在想,如果還是第二次走進同樣的困境,而我還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你也給不了我一個安心的答案,這是不是又是個不夠謹慎也不負責的決定?對你對我都是。我也不想再因為草率做決定,導致又匆匆浪費好幾年。”

的話雖然殘忍,但也的確誠懇,乃至于說得掏心掏肺,不惜自傷口。

聞言,葉南生單手托著下,似乎也“如所愿”般沉思良久。

久到遲雪都以為自己終于說服他,在心里悄然松了口氣,手亦悄悄向安全帶的鎖扣。

他卻突然手,手指覆住的手背。

“誰說一樣?”

葉南生說:“遲雪,我對你和他對你本不一樣。他喜歡過你二十年嗎?”

“……”

“你對我來說,和所有人代表的意義都不一樣。哪怕如你所說有比你更好的,可是人生有幾個二十年?”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在面前這樣鄭重其事地說話。

不是試探也不是話里有話,他頭一次把話說得這樣直白。遲雪愣了一下,下意識想要回手,卻被他更地攥住。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俗人,沒有風花雪月你儂我儂也沒什麼,我更加不介意你心里想什麼,我只看眼前,遲雪,我要圖一個結果。”

“什麼才算結果?”

“我會娶你。”

“……”

“我會把徒勞無功的事做到底。遲雪,你不是流沙也不是空氣,至這一次,我會牢牢握住你。”

不知是不是的幻覺。

他臉上的表分明堅毅,四目相對,卻總依稀見他眼底模糊的晶瑩。

他說我知道我是個俗氣的壞人。

“沒有底線,不擇手段,太有野心。我知道你始終也不喜歡我的做事手段,但我答應你,只要我活著,遲雪,我一定會把最好的都給你。我會把臟東西都洗干凈才給你,我會記住你說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也許我還是做不來好人,但我永遠不會害你。”

只要我還在。

只要你還愿意在我邊。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兩手攏住,掌心亦撐起蔭蔽遮蓋的、唯一的一片凈土。

他說著,給看手機上小花傘的鎖屏,給看塞在自己錢包里十幾年來沒有取下、邊角已經泛黃的雙人畢業照。又說起自己故意考砸的高考,說起自己被送出國,說起國留學的那些日子,自己的渾噩與醉生夢死。

“那時候我也覺得,沒有你沒什麼了不起。其實我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和我的世界格格不,遲雪——你不會欣賞我做人和做生意的方式。我覺得不必擁有……也許不必,你只需要存在過就好了,我本來也不打算打擾你的生活。說到底,我不是那種會因為放棄事業的人,和你一樣,大不了還可以找和你長得像或格像的人……你說得對,我有無數個替代品的選擇。如果不是又遇見你的話。”

如果不是那天在停車場的驚鴻一瞥的話。

縱然只是一個背影,相似的人百上千,他仍然一眼就認出,仿佛已然在心里排演過千遍萬遍。這一次,他終于不是“只差一步”。

“我想。”

葉南生說:“是天意讓我再見到你的,遲雪。”

這段猶如求婚般的話說完。

車廂頓時一片寂靜。

許久過后,遲雪卻在失笑中無奈搖頭:“但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太相信……這種玄乎的東西的。”

“我知道。”

“男人的誓言我也聽過很多,都不可靠。”

“嗯,”葉南生輕輕點頭,“因為真正可靠的,從來都不是說話這件事本。”

他輕輕挲著的手背。

右手中指的位置,還依稀留有上段婚姻的戒指紅痕。

“所以?”

“給我一個機會。”

“……”

“我向你證明,遲雪。”

他說:“如果壞人臭萬年是真的,我愿意賺九千九百年的錢,和你一起做吃力不討好的濫好人。十年不夠就二十年,我向你證明,我沒有說假話……如果你不介意,現在跟我去律師事務所。”

“去那干什麼?”

“簽婚前協議。”

“……你怕我吞你的錢?”

還沒結婚,還在甜言語,就開始想這個了?

遲雪一時間被說得愣住。

“不。”

他卻倏然笑了。

笑著重新發引擎,一腳油門,風馳電掣般駛大路。

“婚前協議,準確來說,五年前就寫好了。你可以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想補充的。”

他說:“但其實也只有一個核心思想——你嫁給我,我把我賺了半輩子的錢都給你,遲雪,下半輩子的錢也給你。如果我有任何原則的錯誤,我會自己凈出戶——這也是我能給的最重的承諾了。再往下,估計就得寫在刑法里了。”

遲雪:“……”

原本已到口的那句“不如我們還是再想想”,在不經意瞄到前視鏡里他亮晶晶眼神時,突然說不出口,唯有默默咽下。

不知為何,卻又突然想起年時,曾無數次翻來覆去背的那首《琵琶行》。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心里,他的確曾是散漫不經的逐利者,是慣會玩弄人心、機關算盡太聰明的“反角”。

但這一刻,鬼使神差的,突然側過頭去看他:

他的神中,似依稀還有年時的利落張揚。恍惚還是許多年前,時隔一年后的再相遇,抑的教學樓,那年在樓上,而在樓下。

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卻追出門來、遠遠——也是看著的背影,也是人群中一眼就見,毫不猶疑。

他說遲雪,好久不見了,你現在讀哪一班?

愣住,抬起頭去看他。

年滿臉似笑非笑的神,掩不去的,卻是那過分頻繁滾結。

他在等的回答,只是從來不曾認真瞧過他,當然也沒有注意到。

只有多年后在回憶里想起,才明白,原來他不是在調笑。

他只是真的錯過了太多次。

每次都只差一步。

——他只是,真的等了太久。

*

遲雪第二次結婚,在自己的三十六歲。

原本打定主意不要太過大張旗鼓,但葉家這塊金字招牌,似乎也容不得不張揚。

也因此,縱然葉南生再怎麼下消息,嗅到苗頭的還是如水般涌來醫院,在各個出口“圍追堵截”。

如此壯大的聲勢,無可避免影響到醫院的正常運作。遲雪心里歉疚,只能請同科室的醫生吃飯賠罪——雖然補償不了全部,到底能“賠”一點是一點。

不料中午,一桌人正吃著,食堂外頭卻突然傳來喧嘩聲,夾雜著幾道驚恐異常的驚

眾人紛紛放下碗筷去看熱鬧,走在前頭的劉程最先看到外頭的況,卻當機立斷、把幾人都攔在后。

“別看了,別看了。”

“什麼事啊?劉程你別攔著。”

“是啊,什麼不能看的——”

“啊,有人跳樓了?”

一群人七八舌的討論著。

而人群之中,已經被護士醫生包圍住的影,殘肢斷臂,混著不明的什流了滿地。

遲雪被劉程攔著,沒看清楚細節,也是到了下午、做完一臺大手出來,才知道跳樓的那個原是給醫院食堂送菜的梁老伯。而問及跳樓的原因,同事更只唉聲嘆氣、滿臉嘆惋:“還不是為了他那個孫子。”

“你說小遠?”

“嗯啊,都算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孩子了……從小就待在醫院……”

梁懷遠的年,小時候因突發心炎住院,后來逐漸發展心衰,了醫院的常客。

遲雪雖不屬于相關的科室,帶學生查房時也見過他幾次,對他最深的印象便是有禮貌,其次是干瘦白凈。醫院里的護士醫生,凡見過他的,沒有人不喜歡他。

又因他家中實在困難,父親據說還是因公殉職,只有一個爺爺勉強靠四踩三車送菜維持生計。醫院還組織了好幾次捐款,也數度為他減免醫藥費。

但如今看來,似乎也只是收效甚微。

“小遠這孩子,命太苦……真的太苦。”

同事是個年輕而多愁善子。

聊到最后,終是忍不住了眼眶,幾乎是哽咽著、和說明了今天的始末:“上午……突然就不行了,搶救不過來,最后還是走了,那麼小一個孩子,今年才不到十七,高考還沒考呢。”

“梁伯不了這個打擊,我們只能拼命勸他。一開始還以為勸住了,所以讓他回去好好休息,結果、結果……”

結果沒想到,梁伯只是強裝出來的冷靜。

取出自己所有的存款、強撐著繳清了之前欠繳的大部分醫藥費后,老人家隨即爬上醫院天臺,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沒有書,沒有任何想說的話。

只是小遠的死帶走了他生活的所有希

他已強撐了太久,勉強自己太久,這一刻,終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擔子,追隨自己的家人而去。

遲雪靜靜聽著,面無表

許久,同事卻在自己哭泣之余,也給遞來一張紙巾。

愣愣接到手中。

眨眨眼,試圖緩和模糊的視線,又后知后覺地臉頰。

這一刻,才發覺自己眼淚亦不知何時落了滿面。

明明和那孩子并不才對啊。

為什麼……心里卻好像被割去了一塊,那麼疼。

那麼疼。

疼得無法呼吸。

是醫生,也無法緩解這樣鋪天蓋地的疼痛,只能在同事愕然的視線中,以紙巾掩面,卻仍然控制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或許也正因此,兩年后,當生下自己的兒子。

面對老遲和葉家親屬送來的一大堆諸如時韞、時云、時雨等,既考慮到“時”字輩,又考慮到好寓意的名字,卻自己做主,給孩子選了個遠字,取名葉時遠。

丈夫雖然不解,仍然支持

于是,此“小遠”雖非彼“小遠”,卻似多年未愈的心傷。

相濡以沫的歲月平靜如流水,逐漸老去,卻也見證著時遠一天天的長大,眼睛像自己,鼻子像丈夫,則綜合了兩人的優點,逐漸長個俊俏的小年。

和丈夫會流去學校接他,周末則規劃各種各樣的親子活,寒暑假更是一次不落,跑遍了全國各地世界各地去玩——丈夫是個典型的英教育培育“作品”,也毫無疑問,把這樣的教育方式沿襲到了孩子上。

時遠十歲時,已經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熱衷于和各人等流,進退有度,溫文爾雅,活一個“小南生”。

遲雪強調他還只是個孩子,理應有個自由快樂的年,不需要那麼多規則束縛、也不需要早早接那麼多大人世界的法則。

結果,還沒等丈夫出來“發言”,時遠反而一本正經地“駁斥”,說是不想輸在起跑線上,又說小學里的大家都學了多才藝,還有人同時通四國語言,將說得無語凝噎。

于是逐漸放手了孩子的教育問題,索一心撲在教育上,把孩子給他爸去管。

但丈夫是個敏細心的人,也許也意識到母子之間的小小微妙。

沒幾天,又“指使”著小遠來抱,求著給講睡前故事。

遲雪還以為所謂的睡前故事會是安徒生話或伊索寓言,不料一看書桌,上頭卻只有全英文版的《小王子》、《月亮與六便士》、《了不起的蓋茨比》——甚至于,《一個陌生人的來信》。

看得,問他是誰給買的這麼些大人才讀的書。

“我自己選的呀,爸爸讓我自己選。”

時遠卻滿臉天真地“攬功”:“我把看起來很有意思的書都買了一遍——我才不想讀那種、什麼格林話之類的稚書,那是小孩子才看的。”

“但你還是個孩子。”

“我已經十歲了!”

“……”

“媽媽,聽爸爸說,他十歲的時候,已經同時在上英語、德語和日語課,而且都能說得不錯了,我還差得遠呢。”

小孩子毫不察覺自己似乎被卷了某種耗的怪圈,反而滿心激,只想追趕“前人”的步伐。

遲雪想勸,又想起上次說起類似事的結局。最終思忖再三,還是沉默,唯有嘆息著小遠的頭。

那天晚上,給小遠讀了幾頁《小王子》,哄他睡著,自己卻不知為何失眠。

丈夫忙于應酬、還沒到家,便在客廳拉亮了落地臺燈,借著燈,讀那本《一個陌生人的來信》——只因那本書最薄,文字量最短。果然,很快便讀到尾聲,與書里的作家,一同看遍了那個深他多年卻不為人所知的人的與控訴,淚與悲。卻始終沒有,也不會有悔。

被那種心染,看得心焦,手指不自覺地挲著紙頁。

最卑微的暗或許也不過如此吧。

遲雪心想。

畢竟,還有什麼比書里寫的、“你沒有認出我來,之前沒有,之后也沒有,在我的一生之中,你永遠沒有認出過我”——如此簡短而哀切的話更能訴說那種卑微到泥土里的呢?所求到最后,亦不過是一面的恍然大悟而已。

哪怕只是說一句,“原來是你”,對于那個始終默默跟隨、亦步亦趨的人來說,一生的執著,至也有了一個不咸不淡的答案。

可是故事里,連老管家也能認出那個人,連無數的路人也能為人的貌而留下或淺或深的印象,百般萬般牽掛的男人,卻只把當做一個/

一個需要用錢打發的/

一個逢場作戲、不愿與之糾纏的/……!

遲雪不忍再讀,幾次合上那本書。

思來想去,最終卻還是又打開。

伴著簌簌翻的紙頁,某段許多年前便塵封在腦海深的記憶,似乎也快要沖破藩籬、躍出水面——

【哎。】

但也不過是輕輕的一聲而已。

于是又想起那顆枝丫出紅墻的玉蘭樹。

想起那個襯衫上浸潤花香的年,他與而過的瞬間。

隔著三十年乃至更久的歲月,遙遙向他回,試圖看清楚他的臉。

仿佛只要一眼,就能突然回到時,忘了這麼多年的顛沛曲折,關山難越,還是那個兩頰飛霞的,在命中注定的驚鴻一面,天真地付真心,試圖跟隨他的腳步;還是那個努力藏住心努力教會他背書的“小老師”,會在他生日那天,用力的說解凜祝你快樂,不是只有今天快樂,要每一天都快樂——

可是原來,一切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不愿承認啊。

還能想起他的背影,卻再也記不起他的臉。

生活不是纏綿悱惻的小說,他們之間沒有糾纏的故事,沒有癡心不改的跟隨。

那個隨久遠記憶一同泛黃褪年,只是永遠留在了不會回來的十九歲。

長大了。

他卻永遠不會老去,以一個不回頭的背影,長留在的記憶深

遲雪默默合上了眼前的書冊。

凌晨三點多。

葉南生拖著一疲憊回到家中,進門時才發現,一樓客廳的落地燈竟沒有關,而妻子和而臥,就蜷在沙發的一角。

應當是在等他回來?

他怕吵醒,小心翼翼換了鞋、走進客廳,見已經睡,卻不由失笑。

于是先放下懷里那一束百合花,隨即輕手輕腳抱起

直到將人放回臥室、仔細蓋好被子,這才重新闔門走到客廳。

他已困倦至極,卻仍然強打神,修剪好百合花枝花瓶,確認沒有花葉浸泡水中。再三端詳,心想等妻子醒來,便能在生日的早晨看到最喜歡的百合花,又不由微笑,將花瓶放回了茶幾正中央醒目的位置。

他很快關了客廳的燈,回到臥室、簡單收拾洗漱過后,擁著妻子睡。

卻沒注意到,客廳的紗窗并未關嚴。

等夜更濃,倒春寒的冷風不管不顧沿著隙鉆房間,沒多會兒,沙發上隨手放著那本薄薄的書冊便被掀翻在地。

茶幾上的百合花,亦被風吹得蔫下腦袋。

地上的紙頁胡翻卷。

末了,巍巍,停留在最后一頁。

【他的目忽然落到他面前書桌上那只藍花瓶上。

瓶里是空的,這些年來第一次,在他生日這一天花瓶是空的。沒有花。他悚然一驚:仿佛覺得有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冷的穿堂風從另一個世界吹進了他寂靜的房間。

覺到死亡,覺到不朽的。】

*

終究永不會知道,那個“從來沒有改變的東西”是什麼了。

正如那些多年前便化為灰燼的信件。

*

第十七封。

【遲雪:

跳進江里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但結果最終還是活了下來,算不算是老天爺跟我開的一個玩笑?

我過去過很多次傷,但現在才知道,原來這種殺不死又逃不掉的傷才是最恐怖的。住院的最初一段時間,我幾次想到過自殺,神幾乎在崩潰的邊緣,痊愈的進度又很久沒有進展,最后只能任由右眼被摘去,再接數不清的手

……

你現在應該認不出我來了,因為我看著鏡子,也想不起來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子了。】第二十封。

【在回南方的路上,我在高鐵上看到一個年輕的母親牽著孩子,形很像你。我想仔細看看,結果們好像被我嚇到,孩子大聲哭起來……

我沒有再看,大概也不會再想了。】

第二十九封。

【實在太痛!半夜醒來,全,草草整理完,發現是某幾傷口又開裂,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老頭又派來兩個人,見面發現還只是不懂事的小孩,頭痛。

似乎煩心事總是不斷……不是故意只跟你分這些,而是除此之外,生活里好像沒有其他。我無數次想自己如果死在那天,或許是更好的結局。

但想到活著回來,也許還能再見你一面……心里竟有可悲的竊喜。

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遲雪,你到底在哪里?】

那些目驚心的字與句。

因手指的傷口握筆即開裂,幾乎每張紙上都沾滿斑斑跡。

……他卻仍然堅持寫著。

第四十封。

【陳的孩子竟然犯罪被抓,所有的計劃都被打

原本不抱希的在找你,但今天,竟然在新聞上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

盡管電視里的遲雪已經不戴眼鏡,不梳兩條長長的發辮,他的義眼遲鈍地轉著,唯一完好的左眼,卻仍然在人山人海中,敏地捕捉到了躲避的側影。

然而殘酷的命運之從不停歇。

陳之華的出逃計劃、病態的癡念、愈發暴戾而肆無忌憚的搜索如巨大的影籠罩著這座一無所知的城市。警方暗中保護,他卻仍然不放心,許多個凄冷的長夜,如老鼠一般蜷在角落,鬼祟地跟隨著的背影。

他送回家。

他送出嫁。

在相隔時間越來越長的信件里,唯一不會的那一封,必然是出在每年的3月17日。

他寫:

【遲雪,祝你新婚快樂,生日快樂。】

【遲雪,祝你生日快樂。】

【遲雪,生日快樂……人生的路很長,不要害怕,你要往前走。】

最后的那個“走”字,因手指抖而晃出長長“尾”。

他想,自己的一生中,似乎總是在送別。

年時,送別父親;年后,送別戰友;強弩之末時,他認領雁江橋下的浮尸,認領雁江橋上被碾的尸——他說那是他的弟弟和妹妹。在眾人訝異的目中,他似乎亦不害怕尸可怖的模樣,反而出手,小心翼翼為他們整理容。

三天后,警方的“春寒行”順利收網,姓埋名出逃數年的大毒/梟陳之華與其同伙共45人,于深城落網。

五天后,陳之華被人刺殺于押運路上,死時中兩百余刀,全幾無一塊好,近乎千刀萬剮;運送警員卻始終對刺殺者的信息緘口不言,直到七十二小時無間斷的審問過后,終于吐真兇——通緝令亦很快散布到全國各地。

當然。

……他們最終沒有能夠抓到活著的“兇手”。

因為“兇手”本人,在刺殺陳之華的當天,也同樣因對方的反抗而中數刀,上舊傷口大面積撕裂,在“逃亡”的路上,即失過多而死。

那天正是3月17日。

可笑的是。

他竟沒有選擇逃向國外,逃向遠方,而是搭乘著駛向某個南方小城的士,在顛簸的路上,借來鄰座學生的筆,用膝蓋作墊板,他潦草地寫下了此生最后一封信。直到學生察覺不對,忽然驚聲尖起來,說:“!!”

“好多!”

坐墊已然被,鮮在地板上積起洼。

寥寥數人的小上,頓時吵作一團。

學生哪里見過這種恐怖片般的場面?險些被嚇暈過去,跳起來——然而還沒來得及遠離,那戴著口罩、面容可怖的男人,卻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

男人的聲音刺耳,如卡住的磁帶,沙啞難聞。

卻是哀求的語氣,低聲對他說:“不要報警……不要,報警……我是警察……”

“我是警察……”

“我不是,壞人……”

男人掏遍了全上下,把淋淋的鈔票和信封一起塞到他手里,懇求他能夠幫他將信封帶到某個蛋糕店,說蛋糕店的店主會知道要把這些寄給誰。

學生將信將疑,最后卻也只是眼睜睜看著男人被小車主送到醫院——之后發生了什麼,他再不知道。

但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也算那男人看人看得準。

因未社會的天真和學生氣作祟,于心不忍的他,最終還是幫忙把東西送到了蛋糕店。

蛋糕店的店主向他再三確認,要寄信的人是不是個“口罩男”、“刀疤臉”。他點點頭。

那店主這才“嘖”了兩聲,收下錢。

又利索地將早做好的蛋糕和一枝百合塞進裝滿冰袋的盒子,打電話讓快遞員來取。

結果快遞員一來,看到那里頭有個跡斑斑的信封,懷疑或許是什麼“贓”,卻死活不愿意送。

最后還是學生機靈,跑去店對面買了個新的黃信封,又把舊的拆開、把信拿出來——

卻實在沒想到里頭大大小小的、不同尺寸的信那樣多,他一只手抓不穩,眼見得一張從手里飛出去,嚇得把信往店主手里一塞,又忙手去撿險些飛走的那一張——

亦是第三百七十二封。

最后一封,由解凜親筆寫下的信。

【有一天我的/終將死去。

也許死在江河里,也許死在田野上,那都不重要。

但請你相信。

遲雪,河清海晏的那一天總會來臨。

如果只能有一個人站在那片天空下。

我希是你。

解凜。】

信的末尾,絕筆兩字曾寫上,又被劃去。

于是終此一生。

并不知道他原來早早走在自己前頭,也不知他如何離去,何時離去。

生日時的百合花倒是年年常在,又年年凋敗。

也許還會想起他。

……也許永不會再記起。

作者有話要說:葉南生和黃玉解軍的故事,應該會在出版稿里細一下,再加上小葉在這個if結局里已經把該說的話說完了,剩下的兩個番外就不單獨寫了,覺很多讀者對于這倆故事不太想看,放在全訂的標準里也有點難為人了。

不過也許還會有個小彩蛋?出版的番外會寫個甜的,小彩蛋算是預告吧,過兩天放上來。

大家晚安(雖然也許都快早安了)。

謝在2022-05-0322:02:07~2022-05-0502:17: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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