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第81章 一個小彩蛋

高考前夕的最后一個寒假。

大年初一,遲雪起了個大早,陪父親一起去鄉下掃墓。

母親和爺爺都葬在祖宅后頭的山上。他們提著紙錢和祭品,得走兩個小時的山路上山。到了地方,是拔雜草墓碑也半個鐘頭,兩父大冬天累得滿頭是汗。

好不容易收拾好,老遲又馬不停蹄給在墳前鋪好報紙。

他一本正經,千叮嚀萬囑咐,只說待會兒磕頭的時候一定心里默念、得請爺爺保佑,高考的時候讓考個好績。

“可那哪是保佑就能保佑得到的嘛……”

遲雪小聲咕噥。

但說歸說,到底還是恭恭敬敬磕了頭,祈禱爺爺在天有靈,可以保佑父親健康,保佑他以后不要那麼辛苦。

老遲滿懷欣地看

半晌,視線一轉,看向不遠妻子的墓,卻還是忍不住悄悄淚。

而遲雪很快又墊著報紙、在母親墓前跪好:小孩雙手合十,瓶蓋眼鏡底下的圓眼睛閉著。兩條長辮子隨著鞠躬作、在腰間一墜一墜——里卻似始終念念有詞,和母親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一會兒說媽媽,我很快就要高考,我會考去最好的醫學院,未來畢業當個很好很好的醫生,你會在天上看著我對嗎?

又說我畢業之后想去做手取掉眼鏡。孩子有一點點的心沒關系對不對?我會自己攢錢,所以,不算……太浪費……對不對?

很多在父親面前難以啟齒的心事,只有在面對母親時——哪怕只是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都好。

只有面對那樣寬又帶著意的笑容,才能說服自己,一點一點將心事往外傾吐。

但“說”到一半,忽然又飛快掀起眼皮看了眼父親。

發現他沒有看這邊,這才在心里小聲地補充了一句:

【還有,媽媽,我有很喜歡很喜歡的人了,真希有一天能帶他來見你啊。】

只是在心里說說而已,卻不知不覺、臉都紅

甚至于一句還不夠,于是想了又想,一句又一句地補充。

【真希他也喜歡我啊。】

【如果不喜歡,至也不要討厭。】

【他真的很好,是看起來有一點點……冷冰冰,但是其實很溫很尊重人的男孩子,我覺得他特別特別好。】

【媽媽,所以,可以的話,請你也要保佑他平安健康啊——保佑他快快樂樂。】

【希他心里不要再有不開心的事,希所有他的人都他。】

……這個愿

或者說,很多很多個愿組合起來的祝愿,在并不遙遠的十幾年后得以實現。

不過,當然那也都是后話了。

彼時的遲雪,連在心里承認這件暗小事也覺得怯,腦子暈暈乎乎。

后勁亦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他們去舅舅家吃飯。

席間,男人幾杯白酒下肚,又頂著張猴屁似的臉沖遲大宇怪氣,說是兒大了就去嫁人,讀書讀來讀去,也不過是賠錢給別人家養老婆,何必把家底都耗了;又說如果有錢供兒讀書,不如把錢湊出來還他。

“本來就欠了一屁債,還勞心勞力供讀書,你圖什麼?”

“我們小雪會讀書的嘛,績也好——”

績好有什麼用?!我跟你說,我們鄉下隔壁家那個兒,也是十九,孩子都兩歲了,剛做完月子就去深城打工,一個月能匯個三五千回來補家用。你呢?你養了這麼多年,收回點本沒有?”

“別說了、你別搞得孩子不開心。”

“什麼不開心?孬不孬啊你,一小孩還要我們大人遷就?”

男人笑道:“姐夫,我姐要是還在我也得這麼說,你這輩子就是太人管了,大的管完了,現在小的都能管你了是吧?”

“……”

遲大宇一向不擅和人爭執,沒說幾句就熄火,每次都只有啞口無言的份。

卻不想兩父一不說話,男人反倒愈發來了勁,又扭頭來打量遲雪——那眼神實在不像看自家的外甥,反倒是像看某種貨

“看看你兒,長得也還湊合,干脆收拾收拾嫁出去。到時候你還能收個萬把的彩禮……吶,別說做親戚的不提點你啊,我認識一個男的,大老板,家里搞礦的,他那個兒子就不錯,長得黑壯也結實,跟你兒互補……”

或許是因為人到中年,靠承包工程暴富,做舅舅的,錢袋鼓了,底氣也足。

每次遲家父過來吃飯,不了被指著鼻子說教一番,又或是拿著他們欠錢的事反復開涮。平時遲雪也都忍了。

但唯獨那一次。

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騰”的一下站起來,沉著臉走進表妹的房間。

沒多會兒,竟拿了把剪刀出來,當著眾人的面,“唰唰”兩刀,便剪掉了兩條辮子的發尾。

頭發雖只短了一小節。

但畢竟人人都知正月剪頭是個什麼“寓意”。

舅舅死盯著,臉由紅變白,由白變紅,眨眼間閃爍了幾個來回。

末了,他猛地拍桌而起。

也不顧舅媽連拖帶拽的阻攔、手就要來打

“反了你了!”

男人高聲嚷。

“他/媽的,欠了老子的錢調子還高是吧?你有本事你就自己賺錢你別去借,一個抱來……你推我干什麼?遲大宇,好啊你,我姐不在了,你還當自己是個人是吧,你還敢跟我手了!”

“臭丫頭有本事別走!你給我站住!”

任他再怎麼在背后喊,滿地狼藉,摔東西的聲音響徹不絕。

遲雪卻是個十足有骨氣的悶葫蘆。

平時好聲好氣,真來了脾氣、誰也拽不住,哪怕是遲大宇,那次竟也沒能挽留住

一語不發,低著頭,愣就那麼靠著雙腳走,從中午走到晚上,從鄉下的舅舅老家走回城。

直到看見路邊終于有開著的商店,這才走進去,花五打電話,給遲大宇報了平安。

電話里父親嘆息不斷,說畢竟是欠了人家的錢,他還得給人賠禮道歉,沒辦法趕回來陪聊天開解。

聽著聽著,心里的火氣逐漸變愧疚。

想到父親陪著笑臉卑微低頭的樣子,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對不起”那三個字卻似乎卡在嚨口,怎麼都說不出來。

“我會讀書。”

只是反反復復,哽咽著說那一句:“我會讀書,爸,我要讀書。我會讀書然后養你。”

“……爸爸知道。”

“我會時間賺錢,我就算讀書也會賺錢補家里……”

“傻孩子。”

遲大宇這次卻打斷,半晌,輕聲說:“那不是你要做的事。”

“爸爸是吃苦的命,但你不是。小雪,你有你自己的人生,爸爸……要送你往外走,往上走。”

父親那邊的背景音嘈雜,似乎還夾雜著舅父憤憤不平的罵聲。

但電話里,他仍然還是笑著,說好了,小雪,爸爸知道你了委屈,但這都不是你的錯。你自己回家,早點洗澡休息好不好?爸爸等下給你帶外婆做的糯米飯吃,明天早上就能吃到了。

“睡一覺就什麼都好了。”

遲雪明知這只是安,亦只能流著眼淚掛斷電話。

再往前走,很快找到鄰近的公車站,坐上公車。

卻不知怎的,并沒有坐回家的九路,而是坐了直達市中心的六路。

誰料屋偏逢連夜雨。

下了車,走到天苑附近時,忽然覺腳底下一輕——低頭看,卻原來是之前廉價促銷時買的靴子、鞋底已然在“暴走”過后分離兩塊。

不想讓人發現自己腳底下的異常,只得死著腳步往前走。好不容易找到附近一個花壇邊的垃圾桶,小心翼翼撕下鞋底。

“……”

正看著這一高一矮的兩只靴子發愣。

“哎。”

后卻突然傳來悉的一聲。

回頭看,解凜穿著白的長款羽絨服,不知何時站在后不遠——他似乎一直都偏,連圍巾也雪白。

只是從前看,只會覺得他從頭到腳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姿態,如今卻覺得,莫名有些“巨人版”雪團子的可即視

尤其是他似乎等困了,下半張臉都埋在圍巾里,只出兩只懶洋洋的眼睛。

那眼神悚然一驚,下意識要把手里寒磣的靴子藏到后。

他卻已然邁開長走到面前,又低下頭,似打量似觀的看一眼。

“小老師。”

他說。

“你遲到了。”

……遲到?

遲雪一愣。

呆坐著想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好像自己確實是答應過,初二那天走完親戚就回來給他上課。

但——那不是建立在坐車回城的基礎上嗎?

尷尬又無措,支吾了半天不知怎麼解釋現在的境,還在心里抓耳撓腮中。

解凜卻已在等待的間歇打了不知多個哈欠,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等了半天,看還沒有說話的打算,索又直接問:“鞋碼。”

“啊?”

“你穿多號的鞋。”

他三言兩語問到鞋碼,丟下句“你在這等我”,隨即便把自己脖子上還帶著余溫的圍巾留給捂手,扭頭離開。

這麼一走,就是半個多鐘頭。

遲雪坐在花壇邊上等他,圍巾卻沒有真拿來暖手,而是小心翼翼抱在懷里。

不想,千等萬等等到他回來,卻只等到了一杯暖乎的熱豆漿。

沒買到鞋。

“才初二,又九點多,商城都關了。”

而解凜解釋說,“找了半天,只有便利店還開著。”

語畢,順手給把豆漿上吸管遞過來。

兩人肩并肩坐在花壇上。

直到豆漿慢吞吞見了底,直到頭頂忽然飄起雨——雨里似乎還依稀夾著雪花,沒多會兒,把兩只悶葫蘆都凍“紅鼻子馴鹿”。

解凜突然說:“我背你吧。”

“……啊?”

“我家有鞋。”

“……哦。”

“不過是拖鞋。”

怎麼說話還帶大氣的。

遲雪本想說我其實可以穿著靴子回去,把兩個鞋底都撕掉就好了。

然而,或許是豆漿暖胃,或許是被懷里茸茸的圍巾“蠱”,鬼使神差地,想了半天,卻只是輕輕說了聲好。

于是,十九歲的冬天。

年背著他的小老師,就在這越來越“肆無忌憚”的飛雪中,慢吞吞走過小區門口的長街。

他維持著蝸牛般的步速,淋著雨似乎也不著急。

急的只有遲雪——把兩手搭屋頂狀擋在他頭上,想為他擋一點飛雪。

解凜不經意側頭,過路邊小店的玻璃窗看清的笨拙,忍不住卻一笑。

“小老師。”

他說。

“嗯?”

“我沒你之前,你剛剛為什麼坐在花壇邊上哭。”

“……我沒有。”

“我又不是瞎子。”

“……”

“不過,不想說就算了。”

他說:“但如果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你跟我講,我會幫你。”

直男如他,連安人的方式都這樣“出奇”。

卻難得氣,說我會靠自己。

解凜只能說好吧,想要掀過這一頁——不想卻被反將一軍。

“那你呢,為什麼半夜不睡覺在大馬路上走?”

“因為有人遲到。”

“但平時你都在家里等的。”

“天氣預報說,今晚會很冷。”

聽起來牛頭不對馬的回答。

遲雪卻還來不及想明白這中間的微妙之

因“慢子”的某人,這會兒卻突然背著跑起來。

在深夜寂靜無人的長街,漫天飛雪里,他忽然孩子氣地逗,說抱不住了也許會掉下來,嚇得只能抱他的脖子。

的兩顆小腦袋中間,只隔著圍在脖子上、雪白的絨圍巾。

不知是誰先了呼吸。

就這麼越跑越快,一路跑進小區,又跑上樓。

直到公寓門前,兩個人低頭拍雪,抖落一地雪花。

“小老師。”

“嗯。”

“剛剛是騙你的。”

“什麼?”

“你一點都不重。”

刷卡進門前,他忽然又輕聲說。

“但下次不要遲到了,或者你要晚來,給我打個電話。”

遲雪臉一下通紅,以為他在責怪自己不該說話不算話,急忙擺手解釋:“啊……對不起啊,但其實是我今天、我家里……”

結果,解釋還沒說完,解凜已然推開公寓門。

仿佛比誰都急迫于收回自己剛剛那句話似的。

“你喜歡白還是藍?”

他說。

“……”

“我說拖鞋的。”

*

這個故事已然非常陳舊。

令遲雪突然想起它來的契機,也不過是因許多年后的某個周末,時韞吵著鬧著,要和一起整理櫥柜。

兩母翻到最后,卻莫名其妙翻出一雙已有些泛黃的白男拖。

時韞看得新奇,于是一只手一個、把款式陳舊的拖鞋當手套玩起來。

遲雪卻嫌臟,忙讓把拖鞋卸下。

無奈偏要作對,竟連滾帶爬逃母親的抓捕,一路往樓上跑。

路上,不是把哥哥當做擋箭牌,嚷著“哥哥哥哥救我”,就是泥鰍似的鉆進父親的房間,躲到書桌底下,又沖還在開視頻會的解凜瘋狂比“噓”。

“我在和媽媽玩捉迷藏。”

時韞給爸爸做口型。

怎料書桌底下出的一截小白還是泄的蹤跡。

末了,解凜亦只能眼睜睜看如被抓包的小兔子似的,蹬著張牙舞爪、最后還是被遲雪拎了出去,乖乖去洗手間洗手。

但這雙“詭異”的拖鞋,卻還是被好好保留下來。

陳舊的禮激起了舊日的回憶。

以至于某日遲雪給時韞讀睡前故事,讀的《小王子》。

【“最好在同一時間來,”狐貍說,“比如說,你在下午四點來,一到三點我就開始幸福了。時間愈近,我愈幸福。到了四點鐘,我已坐立不安;我發現了幸福的代價,你要是想什麼時間來就什麼時間來,我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裝扮我這顆心……儀式還是必要的。”】

讀到后面,突然忍俊不

時韞賴在懷里,聞聲疑抬頭,問在笑什麼。

想了半天——的理由當然不能說,說了難免教壞小孩。

最后,亦只能一本正經地告訴兒:“因為覺得狐貍很可。”

后來。

的狐貍先生應酬回家,半夜帶著寒氣鉆進被窩。

出手給他取暖,忽然又拉過他的手,輕輕住自己的臉頰。

“解凜。”

說:“我發覺我真的很你,是越來越的那種。”

“以前覺得憾好多,錯過好多。但年紀大了,反而每多想到一點過去,就多你一點……好奇怪,但真的一點加一點,慢慢就數不清了——原來我們已經認識了這麼多年,解凜,但,肯定還有好多好多我沒發現的事吧。”

“……”

“但沒關系,我還可以‘發現’很多次。”

遲雪說:“能和你在一起,好像是老天爺都聽到了我祈禱的聲音。所以解凜,我真的很珍惜,我真的還想和你這麼過下去,過很多很多年。我只想這一輩子能慢一點,再慢一點……”

畢竟人的一生那麼短。

幾十年而已,怎麼夠呢?

好不容易得到的滿,只能握住幾十年,怎麼夠呢?

而他靜靜聽著。

沒有回答難得麻的告白,卻只將懷。

許久。

“其實沒關系。”

他說。

“快也好,慢也好,一輩子總是要過去的。”

“……”

“但如果我先走,遲雪,我就在天上等你。”

解凜說:“你不來,我哪里也不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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