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嫵搜遍了記憶,仍然沒有找到周聿。

暴雨漸漸小了一些，周聿把車開出松郊園，像穿梭湖泊里的速行船激起嘩啦啦的浪花,路邊沒有人，嘩啦啦地一路行馳。

周聿打開了音樂，電臺里在這樣一個冷冷冰雨往臉上拍的冬天播放想去海邊，陳嫵忍不住勾起角。

寒意像玻璃上的霧氣消逐。

周聿的眉眼和，他穩穩地踩著油門,黑路虎沖破水潭,在旋律中跑上了高架。

來時的公車要花費一個半小時，回程只用四十分鐘,地下停車場，陳嫵和周聿在電梯口分別。

“晚上一起吃飯嗎？”

“好啊。”

周聿看著陳嫵的電梯緩緩合上,隨后才回26棟。

陳嫵將了的疊好放在簍里，熱水迎頭嘩嘩落下，那些被烘干了實際還黏黏的一并被洗去。

想那周聿應該很早就認識，只是不記得了。

在周聿說他們很早之前便見過時，著周聿,等他的后續，但是周聿卻賣了個關子,他打開了音樂電臺。

而十幾年前的回憶啊，陳嫵記得那個悶熱、放學后人聲鼎沸的空地,見過很多被喊吃飯的小孩,但應該里面沒有周聿，不然那麼好看的同齡人,不會不記得。

比起這個——

陳嫵正在用洗發往頭發上出濃的泡沫,想到什麼忽然睜開了眼。

所以食堂里悉的味道,是周聿從外婆這邊學來的。

水流嘩啦啦的流淌，帶著泡沫流進眼睛里微微刺痛，陳嫵連忙沖掉，洗凈泡沫后，熱水被關掉。

等陳嫵吹好頭發，乘著電梯到樓下接周聿時，周聿手里抱著一只碗，視線對上，

陳嫵問：“這是什麼啊？”

周聿走進電梯間，掃了一眼手里的碗：“做蒸蛋好不好？我調好了餡料。”

陳嫵下意識說了好，“外婆也經常做這個。”

“嗯。”

陳嫵想了想，突然問：“你在帶我回憶外婆做菜的味道？”

“這麼明顯嗎。”

周聿等陳嫵開了門，門路地穿上拖鞋，洗手，套上圍，陳嫵走到旁邊，琢磨著為大廚打一個小小的下手。

“食堂里的特菜也是外婆的菜譜嗎？”

“嗯。”

“怎麼會有那麼多？”

“我關注了你的公眾號。”

陳嫵頓時站直了，周聿也正好看向，陳嫵一米六的高堪堪到他的肩膀，過于明顯的高差，只能仰著臉看他。

周聿回答了眼睛里的小問號：“你分到朋友圈過，我關注了。”

公眾號是高三時候做的，努力想保留下來外婆的菜譜，每一次寫得都很認真。沒想到有人會關注，也想不到會是平時好似除了題目，沒有集的周聿。

高三年級文理分班，和周聿不再是前后桌，在文科1班，周聿在理科1班，不僅不在一層樓還是兩層樓的兩個方向。

偶爾會在早的樓道里遇見，寬寬的樓梯，大家三三兩兩到樓下場出，因為是不同班，文科1班往往從左樓梯下樓，理科1班則是右邊的樓梯，多是陳嫵見到周聿在隊伍里的背影，又或者走在了理科1班前。

兩人的微信本就不太聯系，到了高三，完全是被推到吃灰的角落。

但是，他關注了的公眾號。

周聿用筷子，在餡料里順時針劃圈，確保已經完全解凍，他準備拿一只盛蛋的碗，陳嫵已經雙手捧上。

周聿掃過陳嫵若無其事的側臉，碎發挽到了耳后，出小巧白的耳廓，他接過碗，將沒有打散的蛋平鋪在餡上。

簡簡單單的兩菜一湯。

周聿擺好盤，走進廚房，陳嫵正在盛飯，手里拿著是他的那只大碗，一勺、兩勺，盛到一半左右的量，還抬高從碗的側面看了一看。

纖細的手腕托舉著他的大碗，怎麼看都有些欺負人。

周聿端過料理臺上陳嫵的小月牙碗，那麼小一只，盛了小口米飯，還沒有他的掌心大。

餡調得一點都不膩，帶著一點點酒糟的甜味，落齒間還有脆脆的顆粒，陳嫵抬起頭：“是馬蹄嘛？”

“嗯，把馬蹄切碎后和餡一起調。”馬蹄有個更正統的名字荸薺，甜甜脆脆的，像是春天里四月份的甜筍口，但是比甜筍還要細。

外婆的食譜里沒有馬蹄，這個是周聿自己加進去的。

周聿看著吃的時候，腮幫子的微鼓，“好吃嗎？”

陳嫵咽下一小口，“好吃的。”

吃飯作斯文，可是只要咀嚼就像只小松鼠，有的人纖瘦，臉上也是薄薄的沒什麼，也纖細，但是吃飯的時候，就會發現臉上的。

周聿發覺，只要看著，心里就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樣的一灘水。

等洗好了碗，兩人換了陣地。

陳嫵有太多想問的，但是這些太多想問的，其中有二分之一暫時不想知道答案，所以挑細選，選出二分之一無論周聿說出什麼答案，都能恍然或者笑著接的題目。

譬如：

“你很小就見過我嗎？”

“嗯，你就住我對面，樓層也一樣，有時候出來罰站我會在窗口看到你。”

老式的筒子樓就是這樣，長條的走廊，左邊是一戶戶的大門，走廊相當于敞開式臺，對面什麼樣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背后是酒醉呼呼大睡醉氣熏天的父親，眼前是對方家人暴怒之后，安安靜靜出來罰站的。

好像是習以為常，罰站的時候正對臺，將手肘擱在臺上，翻開一本不知道是什麼的書，氣定神閑地看。

如果的外婆在家，會在十分鐘左右的時間回去。

如果的外婆不在家，那就是三十分鐘往上。

筒子樓居民區的人大討論，在他們的話里面補全了這個孩的故事，寄人籬下，送子觀音，總是被扔棄，脾氣暴躁的家人。

周聿自母親離開后天堂掉到地獄，仍然覺得別人口中的對面孩很慘。

“是因為外婆才認識我的嗎？”

“不是，先見到你。”

他父親的形越來越糟糕，醒的時候不見人影，在家里時從來不清醒，他沒有飯吃，蹲在樓底下，然后陳嫵的外婆給了他一碗飯。

他知道這是那個孩的外婆，但他不知道那個孩的名字。

他也覺得很巧，怎麼不是其他人，而是的外婆呢。

也因此對更好奇，逐漸的，站在窗臺邊，完作業后眺遠看變一種習慣。

春日里臺邊左側掛著吊籃，和吊籃一樣生機盎然，握著一支筆，在能遮擋的屋檐下寫寫畫畫，皮白得發。

夏天穿著短袖扎起長發，出去買菜，可能會遇上脾氣壞的家人，對說上兩句，一開始會僵在那兒，后來就平和地什麼都不說。

秋季穿著學校的校服回家，的弟弟在哭鬧，門里走出來一個人喊帶著弟弟出來，那個弟弟打了的手，抱看著他鬧，實則在著遠方放空。

寒風凜冽的時候，一頓爭吵的聲音，又走出了家門，呼嘯聲中，篤篤悠悠攤開了課本，好似什麼都沒有放在心上。

“噢，所以你知道是我的外婆給你送飯。”

“對。”

陳嫵實在沒有印象，不記得家對面住的是誰，筒子樓就是蜂巢的樣子，那麼多戶人口，全在一道，熱熱鬧鬧，也有點吵。

可惜筒子樓釀不出蜂甜的味道，大多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零碎的爭執。

的天氣臺腳下攀巖的青苔得溜腳，還有石灰墻剝落的碎片，打掃的阿婆每次路過都要罵兩句。

窗外的風呼呼地吹，發出怪，尤其是高層住宅，風聲更加詭譎，如同撞南墻一樣撞在玻璃上，把自己撞得七零八落以后又掉轉方向往下一扇窗進發。

室，關了門關了窗。

隔著臺還有左右推移的玻璃門，地扣上之后，空氣里流轉的只有暖意。

陳嫵手里抱了一杯熱茶，氤氳的茶香飄，手心溫暖，放松。

以為和周聿的聯系始于高中同班，原來比想象中早得多，比和許溯、文靜，還有其他后來相的人都要早。

“你說我們見過的嗎？”

“見過的。”

“我們是一個初中的嗎？”住在筒子樓里的學生大多是一個小學，一個初中。

“不是。”

周聿在小學的時候，他的母親就為他安排好了一個比較好的初中，比周遭的初中稍遠，但也不是不能接，一輛公車的距離。

“那我們聊過天嗎？”

周聿想了一想，“不完全是。”

那就是說過話了，陳嫵左思右想沒有記憶，只能側過頭，問他，

“是什麼時候呢？”

周聿抿了一口茶，茶葉濃郁的清香停留，他沒有直接回答陳嫵的問題，而是問：

“我能不能帶你去一個地方。”

冬夜的晚上八點，本應該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窩在被子里了。

但是兩個人沒有開車，散步似的走到了社區門口的公車站，陳嫵了一眼公車牌，上面有運行了十幾年的老公車。

“我們坐6路公車，坐七站。”

陳嫵點點頭。

穿著外套，周聿說會冷，又要把線帽和圍巾戴上。

公車很快就來了，車里只有零星乘客，分散在后座，兩人坐在單人位置的一前一后。

這輛車以前很的，陳嫵說：“無論是早上還是放學都坐不到座位，難得運氣好，大概早上會留一兩個別人不愿意坐的里面的位置。”

外婆帶住的蝸居比表姨家還要遠一點，要多坐兩站。

周聿說：“嗯，我以前在車里經常遇見你。”

然后不自地看你。

這又是陳嫵不太記得的盲點，向周聿，周聿靠在椅背上，老式的公車沒有開燈，夜模糊了他的臉，唯獨一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溫和地如流淌的月。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