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前幾次的教訓, 謝斐學聰明了，未免太過招搖，到臨近山腳的客棧換乘上不帶鎮北王府標識的馬車。

這一耽擱, 玉嬤嬤的馬車就趕在謝斐之前到達了玉佛寺。

雖是過了水陸法會, 但寺中依舊香火鼎盛, 辰巳之時亦是上山高峰期，玉嬤嬤假扮燒香禮佛的普通老婦，混跡在如流的香客中。

是尋常婦人裝扮, 頭戴帷帽, 網掩住半邊臉, 夏天因日太烈, 玉佛寺有一半都是作如是裝扮的婦人，并不引人注意。

玉嬤嬤私下一通打聽, 便來到給留宿后山的香客準備的廂房。

借如廁的時候再將帷帽取下, 換一布青衫子的裝扮，如此一來，在后山行走也只會被人認為是某位貴人府上隨行的仆婦。

玉嬤嬤并不知曉沈嫣今日要去見玄塵大師，那日聽到凌安與程楚云的談話，只知三人會在水陸法會過后在山上游玩幾日。

而沈嫣并未與沈老夫人和沈家姑同行, 卻是七月十七當日與江、程二人一同寺，玉嬤嬤就先為主地認為，三個姑娘應是住在一。

玉嬤嬤很快穿過回廊繞過假山, 來到江年和程楚云所住的院子。

兩人都知道沈嫣晨時起很早, 要陪老太太念經, 一般都不會選在上午到后山游玩, 但江年耐不住寂寞, 一早就來找程楚云喝茶說話了。

玉嬤嬤躲在回廊一角, 果然聽到了里面傳來兩位姑娘的談笑聲。

說話聲和輕的應該是程楚云，另一位嗓音清亮的自然就是陵侯家的小姐了。

既然三位姑娘住在一個院里，那就沒有兩個人好，卻冷落第三人的道理，且沈嫣又是個啞，里頭自然是沒有的聲音的。

玉嬤嬤大致可以確定，三位姑娘都在這間廂房。

趁著門外看守的丫鬟走開的檔口，玉嬤嬤趕走到茶房，從擺放茶壺的案幾上順手拎過一提茶水，彈彈手指，往里加了點東西進去，然后“哎喲”一聲，捂住肚子，出痛苦的神。

茶房的小沙彌就聞聲立刻瞧過來，“施主，您怎麼了？”

玉嬤嬤咬咬牙：“想必是吃壞了肚子，”又看看手中的茶壺，“小師父可否幫老奴一個忙？”

那小沙彌雙手合十，立刻道：“不敢不敢，您有何吩咐？”

玉嬤嬤語氣有些急切：“我家姑娘還等著喝茶，還請您替我將這茶壺送到陵侯府江家姑娘房中。”

小沙彌不疑有他，忙從手里接過茶壺，“此事給小僧便好。”

玉嬤嬤激地點點頭，便弓著腰出門去解決，人躲在回廊暗觀察靜。

未曾料到那小沙彌才出茶房，回廊另一頭謝斐和凌安兩人前后腳走來。

謝斐今日就是來討個說法的，凌安卻因前幾次的經歷實在怕了，苦口婆心勸了一路。

“您這回見著夫人就好好說，別將人嚇著，否則被王爺發現，又該以為您對夫人做了什麼。”

“況且沈家老太太還在這呢，鬧大了兩邊沒法代，日后再想出府可就難了。”

“夫人和江姑娘、程姑娘在一，您不如晌午后趁們游湖的時候過去？”

……

幾個院落共用一個茶房，江年住的這一排都是眷，凌安只能請典座和尚為他們收拾了隔壁院落一間廂房。

謝斐走了一路，心緒沒辦法冷靜下來，他今日來可不是求和的，但此事實在腌-臜，沒得辱沒了這佛門清凈地，到時候謝危樓廢了他都有可能。

他可不想為他二人那罔顧人倫、見不得人的丑事禍及己。

謝危樓本不會娶沈嫣的，除非他想要敗名裂，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可這一點沈嫣卻未必知道，浸在浴的人都是傻子，從前不也是這麼對他的？

謝斐甚至想當的面問一句——

“嫁給我，是你唯一可以名正言順地與父王朝夕相見的機會，何不考慮考慮？”

試想沈嫣聽到這話時面上的表，一定會很有趣吧，謝斐角勾了勾。

凌安見自家世子改了主意，愿意先到廂房歇息，慢慢考慮接下來的章程，心里大大松了口氣。

……

竹屋。

暗衛在謝斐進寺之時即刻來報，謝危樓執棋的手微頓，眸中冷芒畢：“為何不將人攔下？”

暗衛道：“世子爺是跟著寺中的典座和尚一道進來的，屬下們怕驚擾上山的香客，才沒有出面阻攔。”

謝危樓眉頭蹙：“夫人在何？”

暗衛低聲回稟：“夫人腳程慢，在竹林逛了一會，還未到后山廂房。”

謝危樓松了口氣，但面依舊沉冷，“把夫人帶過來，竹林不準任何人靠近。世子那邊隨時盯著，別讓他出后山一步。”

那暗衛應了個是，立刻領命下去了。

謝危樓著一枚棋子，抬眸，面對玄塵古井無波的面容，繼續方才的話題。

“本王以為大師是早已去-凡胎，換得六清凈的得道高僧，卻沒想到大師還有把柄被大長公主拿，以至于將久不面世的忘心丸都拿來相贈？先不說欺君罔上是何罪名，以大師的才智，不會不知大長公主的目的吧？”

玄塵靜靜地坐著，蒼老的容仿佛秋風蕭瑟的山林，落葉被一掃而空之后，惟余蕭疏蒼涼的枝干。

“讓本王猜一猜，大師到底在畏懼什麼。”

謝危樓吃下一枚白子，抬頭看向玄塵，“本王近日聽到一樁怪談，永耀三年的頌寧縣，有一位服毒自盡的子，所有人看著咽氣、棺、下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一差錯，可這尸首埋在墳塋，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真是怪哉。本王左思右想未有頭緒，不想起大師醫高明，似鬼似仙，倘若這世上真有什麼起死回生之法，恐怕也只有在您這里才能找到答案了。”

玄塵不語，只靜靜看著案面上的棋局。

黑子看似漫不經心，卻機關，分毫不讓，玄塵沉片刻，落下一枚白子。

“大師見過那名子麼？”謝危樓指腹挲棋，似笑非笑地注視著對面之人，“也是個妙人啊，本王聽說容貌明若桃李，艷麗非常，有一頭黑亮如瀑的頭發，尤其，喜歡用茉莉香的頭油……”

玄塵的面一直非常平靜，直到謝危樓說到這一句，他面部微微了一下。

良久，終是一聲長嘆：“貧僧這一生，有三大過。”

……

趕了半日馬車，心想世子爺也累了，凌安一抬眼就看到那拎著茶壺的小沙彌，手將人招過來，往他手里塞了一錠碎銀。

“小師父，這茶我們要了，先送到我們世子爺房。”

小沙彌猶豫了一下，便將茶水遞給了凌安，橫豎他再走一趟便是，江家貴人那也耽擱不了幾時。

謝斐進了屋子，凌安也提著茶壺跟著進去。

躲在暗的玉嬤嬤雙目登時瞪圓，面上大駭，心口一時劇烈跳起來。

這茶若是被世子爺喝了……勢必要去找沈嫣解決的。

想到這里，玉嬤嬤默默抓了廊柱。

極力慫恿謝斐今日寺，便是想抓住最后的機會孤注一擲，用催--藥讓沈嫣再次失-于他，兩人重新有了夫妻之實，到時候鎮北王顧及兩家面，也會讓謝斐重新迎娶沈嫣過府。

玉嬤嬤做了兩手準備，那藥是給屋三個姑娘準備的，沈嫣若是不肯，另外兩個姑娘也能留作后手。

尤其是程家姑娘。

玉嬤嬤也是人，能看出微妙的心思，若是對謝斐毫無，又豈會背著自己閨中好友屢屢向謝斐消息？

程楚云傳來消息那日，玉嬤嬤還試探地在謝斐面前提了一句“昌平伯家的小姐倒是不錯”，可謝斐卻像沒聽到似的，滿心滿眼裝的都是沈嫣。

其實三個姑娘里，江年才是玉嬤嬤的上策，的出比沈嫣更加貴重，若是與謝斐了，鎮北王定要給陵侯和宮中的皇后娘娘一個代，別說他不想認兒子，到時候恐怕還要著謝斐娶呢。

沈嫣是中策，而程楚云再不濟，那也是伯府的千金，無論謝斐與哪一個好，鎮北王都不能逃避責任。

出了這等丑事，鎮北王自不能在這個檔口將兒子掃地出門，否則不但累及自己的名聲，還會同時得罪三家高門。

這是玉嬤嬤破釜沉舟的對策，即便鎮北王將來大發雷霆，卻也是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幫到謝斐的辦法。

可現在，那壺茶進了謝斐的屋子！

玉嬤嬤盯著那扇門。

盡管知道無論謝斐主或那三主，到最后都是鎮北王出來承擔后果，但此舉勢必加深鎮北王對這個兒子的厭惡。

余下的藥量已經不足以藥倒三人，那小沙彌再蠢也騙不了第二次，而玉嬤嬤更不可能將謝斐屋的茶水取出來，那樣一定會暴自己。

在腦海中飛速地思索著，目倏忽定格在院中央煙熏火燎的鑄銅香鼎，裊裊白煙從中溢出，玉嬤嬤目驟然一亮。

趁四下無人時，假意添香，將剩余的催--藥一并扔進爐火之中。

有這銅爐混淆視聽，誰也不能空口無憑說是世子爺的過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