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樂天下》第16章 浪子回頭
夜深人靜,窗外細雨淅淅。仲春的雨夜寒意如,過軒窗滲進來。臨窗一張楠木大案,個頭高挑的紫人只穿了件單衫,似乎本覺不到任何的寒意。
他坐在燈下,手裡捧了顆合浦珠,若有所思地打量。
那合浦珠,赫然正是紀曉棠鞋子上落的那一顆。
外面腳步聲響,隨即就有人在門口稟報。
紫人眼睛也未擡一下,只沉聲人進來說話。
“怎麼樣了?”侍從進門行了禮,紫人才問道。
“回爺的話,紀家數次派人進山尋訪,沒有結果,看樣子是歇了心思。”
“嗯。”紫人點了點頭,不置可否。
“爺,可還有什麼吩咐?”侍從眼瞧見紫人拿著合浦珠,一時間福至心靈。
“你代下去大家好好準備,明天進城。”紫人似乎並沒有聽出侍從的言外之意,只吩咐道。
“爺,咱們獵戶做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做了?進城去,不會打草驚蛇嗎?”這侍從跟隨紫人服侍了多年,頗得紫人的倚重,因此纔敢這樣說話。
“獵戶做的好好的?”紫人擡眸,“咱們已經被人識破了。再做下去,已經沒什麼益。換個份,進了城,或許還有收穫。”
“是,屬下這就去準備。”
打發了侍從出去,紫人又看了會手中的珠子。
“想不到,我也有被人重重打賞的一天。”這天下之間,有資格,敢於打賞他的人,實在屈指可數。
“這筆頭款,我先收下了。”紫人將珠子慢慢收袖中。他角微微翹起,燭下,更顯得一雙漆黑的眸子暗沉沉深不見底。
紀三老爺養傷,不用紀老太太發話,紀二老爺就先說暫免了他的所有功課。
直到紀三老爺完全康復,是再也不用擔心念書這件事的。對於紀三老爺來說,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這天天將晚,外面淅瀝瀝下起了細雨。紀三老爺突然打發了小廝銅錢過來找紀曉棠。
“三老爺今天神好,請姑娘過去說說話。”
紀曉棠略一思忖,就點頭應了,一面罩了件湖藍銷金紵對襟通袖大褂,就錦兒帶小丫頭撐了傘,徑直往紀三老爺這邊來。
紀三老爺這個時候找,一定是有要的事。
到了紀三老爺的屋裡,紀曉棠先拿出紀二太太特意給紀三老爺燉的鴿湯。
“我娘特意給小叔熬的,熬了半天,我給小叔帶過來。小叔趁熱喝,可香了。”紀曉棠將湯盅捧給紀三老爺。
“是二嫂熬的湯,這個我喝。”紀三老爺早就坐在榻上等紀曉棠,見紀曉棠這樣說,忙將湯盅接了過去,又問紀曉棠要不要也喝兩口。
“娘在裡面加了參,還有些別的什麼,我不喝它。”紀曉棠瞇了瞇眼。
紀三老爺怔了怔,就知道這裡面必定是加了苦口的藥了。
藥膳藥膳,總逃不過一個藥氣。
“哈,那我就包圓了。”紀三老爺三兩口就將湯都喝了,一面人將湯盅撤了下去。
經過幾天的心調養,紀三老爺的臉上已經有了些。
“小叔,你覺怎樣了。”紀曉棠幽幽地問道。
“很好,我還覺得自己胖了。”紀三老爺自己的臉,隨即一笑,“這幾天,你們賽著給我送吃的,我可都是來者不拒,嘿嘿。”
紀三老爺的笑,一如既往地有些憊懶。
紀曉棠卻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或許別人還發現不了,但是最知道的卻不能不有所覺察。紀三老爺的笑容中增添了其他的一些什麼東西。
紀三老爺似乎在一夕之間就長大了。他故意做出沒心沒肺的樣子,以此爲掩飾。
笑過之後,紀三老爺就擺了擺手,將屋裡服侍的人都支了開去。
屋中只剩下紀三老爺和紀曉棠叔侄二人。
“小叔。”
“曉棠。”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在經歷過清溪山之行後,叔侄二人終於可以好好地說說話了。
“曉棠,我早就想找你來說話。”紀三老爺在榻上坐直了子,臉上的憊懶早就消失殆盡。
“我想等小叔的子再好一些。”紀曉棠卻道。
“我等不及。”紀三老爺正道,“曉棠,我當時說的話,句句發自肺腑。我這條命留下來,就是爲了這件事。從此之後,小叔以你馬首是瞻,水裡火裡,爲了紀家,爲了你們,拼了我這條命去,我也心甘願。曉棠,你告訴小叔。”
知道他會害的一家子家破人亡,母親和曉棠都會死。紀三老爺當時恨不得自己就死掉。但是紀曉棠又說裡面有人作祟,紀三老爺又不想死了。
他活下來,哪怕與人同歸於盡,也要保住自己的親人。
從前無所事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紀三老爺,如今心裡頭就只有這一件事。
紀曉棠並沒有立刻答話。
“曉棠,你不信小叔嗎?”
“小叔,我信你。”紀曉棠在紀三老爺面上盯了片刻,就鄭重點頭。
“曉棠,你告訴小叔,究竟……”他到底是了誰的騙,究竟是誰在算計紀家,又是爲了什麼?
“小叔,我們紀家……養虎患了……”紀曉棠低聲音。
一連數天,紀曉棠每天都去陪著紀三老爺。叔侄兩個常常打發了下人,湊在一起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不讓人靠近。
“偏他們叔侄倆這樣要好。也不知道這一天天的,他們有多己話說!”紀老太太知道了,就跟紀二老爺和紀二太太說。這話貌似是數落,其實著寵溺。
“要是曉棠是個男孩子,那該多好。”紀老太太又嘆道。
紀三老爺是老來子,跟哥哥們年紀相差大,也玩不到一起去,難免有些孤獨。
紀老太太說者無心,紀二太太在旁邊聽著,就覺得心中被刺了一下。和紀二老爺親多年,只生了兩個兒,沒有兒子。
ωwш●ttκā n●¢ 〇 不過,紀二太太是個心寬的人,也知道紀老太太說話歷來是這樣不防頭,心裡堵了一會,就也放開了。
“三弟和曉棠投脾氣。別看曉棠乖乖巧巧的,也調皮著那。”紀二太太就道。
“呵呵,”紀老太太不知道想起什麼,突然就笑出聲來。
“老太太有什麼好笑的事,說出來也讓媳婦聽聽。”紀二太太就問。
雖然紀三老爺傷了,但是難得紀老太太這陣子脾氣不錯,對的態度也比過去改善了不。
“我聽小丫頭們說,這些天曉棠去看小叔,小叔但凡有什麼吃的,都要讓曉棠。就連廚房裡按著郎中的方子做的藥膳,他也讓曉棠吃。”紀老太太就道。
“哎。”紀二太太嘆氣,哭笑不得,“都還是小孩子脾氣,也可見得他們叔侄比旁人都親。”
小孩子家沒有大事,對人好,也就是肯將自己的東西給這個人。
“你不知道。當年曉棠跟著你們第一次回來。你們出去了,就在我這。那個時候纔多大,走路還走不穩,小叔就喜歡,也是得了什麼吃的,就先拿來給吃。”
“曉棠那孩子也不挑,小叔給什麼,都吃。那天,小叔弄了些鮮桑葚來,他又不會照顧人,偏又不讓伺候的丫頭媳婦們幫忙,就自己餵給曉棠。”
“等我看見的時候,曉棠已經吃花了臉。”
雕玉琢的小人兒,吃的滿手滿臉紫。當時紀老太太看見,先是一驚,後來忍不住大笑。
即便是現在想起來,紀老太太還是忍不住開懷大笑。
紀二太太勉強跟著笑了兩聲,心中忍不住腹誹。
紀三老爺的不靠譜,恐怕有一部分,是來自這位紀老太太。
紀三老爺是閒不住的人,很快要下炕來走。紀家請郎中來看了,才肯讓他每天閒走幾步,伺候的人不得離開左右。
看到紀三老爺能出來走了,大家還是高興。紀二太太讓廚房裡準備了一桌緻的飯菜,大家就都聚在紀老太太的屋子裡用飯。
紀三老爺一開始還樂呵呵的,到後來卻有些懨懨地。
“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快讓人請郎中來。”紀老太太瞧見,立刻就張起來。
“娘,我沒事。”紀三老爺卻說道,並不讓人請郎中。
“小叔今天看了半個時辰的書。”紀曉棠在旁邊突然說道。
大家的目立刻就落到了紀曉棠的上。
“是真的。”紀曉棠忙說道,“小叔不讓我告訴人。小叔說,這次傷,他終於想明白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樣無所事事的混日子。小叔想要發才。”
衆人的目又都落到紀三老爺上,無不滿懷欣和希。
紀老太太甚至激的眼睛裡閃著淚花。
“可是,小叔拿起書本,就頭疼。”紀曉棠又小聲補充。
再小聲,在場的人還是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叔忍著頭疼,讀了半個時辰,最後實在支撐不住……”
“咳咳,想要讀書是好事,不必急在一時。”紀三老爺心有些複雜地說道。他直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就是,你二哥說的在理。要讀書,也等你全好了的。你就算是不讀書,那也實在沒有什麼。”紀老太太一慣寵著紀三老爺,這樣的話也不知道說了多回。
紀三老爺做痛苦狀,悶聲不說話,
“那天郎中來看小叔。祖母、爹爹,娘,你們還記得郎中說了什麼嗎?”
郎中說了很多話,大家不知道紀曉棠指的是什麼。
“小叔這次重傷,養好了,也要時時注意,最好能學些強健的功夫,才能保得長久無虞。”紀曉棠就道。
這句話,是紀曉棠和紀三老爺讓郎中說的。
“我記得。等過些日子,我就請個人來,傳授三弟一套五禽戲,以後三弟勤加練習,長命百歲。”紀二老爺就說道。
紀三老爺還在裝可憐,聞言立刻與紀曉棠地換了一個眼。
紀三老爺的願,可不是什麼養生的五禽戲。
紀曉棠的願,也不止如此。
“學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大伯和爹爹都是從文。小叔文不,何不棄文從武。不僅強健,也能耀門楣。”紀曉棠乾脆說道。
“我願意學武,參加武舉,爲我紀家增。”紀三老爺一眨眼就生龍活虎起來。
紀老太太先是一呆,繼而臉上就出笑容來。
紀二老爺卻是變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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