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昱龍除了當年在部隊上不得已，其他時候從來沒自己洗過服，他沒那麼講究，什麼服都直接往洗機裡扔。

飯自然也是沒做過的，都是在外頭吃。單漢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他就是什麼樣的。

如今托陶然的福氣，家裡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周強來他們家的時候問說：“是不是再等幾天進你們家都得鞋了？”

地拖的那麼乾淨，他那髒鞋都不好意思往上踩。

“都是陶陶收拾的，他乾淨。”盛昱龍說，“我要的東西帶來了麼？”

周強就把剛托人蓋好章的文件給了他：“可費了不事，其實直接找你家老爺子多好，多省事。”

“關他什麼事。”盛昱龍叼著煙，坐下來一條一條地看上頭的條款。周強朝家裡看了一圈，問：“陶然呢？”

“房裡看書呢。”

“乖乖，可真用功，周末也不休息。”他說著就去了陶然房間，隔著上半層玻璃模糊看到陶然坐在窗前看書，腰板的筆直。

他回來笑著說：“你別說，還真像陶大哥的兒子，那板的，跟當兵的似的。”

陶然上也就這點像陶建國了。

《傲慢與偏見》比《飄》讀起來更輕松愉悅，字裡行間全是的味道，完全是言小說的套路。陶然一整個周末都用來看這本小說了，作業都是周日晚上趕的。寫完忍不住又看，本來打算看半小時就睡，結果一看就上了癮，一直看到凌晨兩點多看到完結才睡下。第二天掙扎起來，好歹沒晚了上學，只是一上午都沒打采的，數學課上還睡著了。

柳依依問：“你昨天沒睡覺麼，怎麼那麼困？”

“我看小說呢。”他說。

柳依依跟他同齡，但是孩子要比男孩子早，而且柳依依家庭氛圍更為開明，初中的時候就讀過這些外國名著了，陶然說的《飄》和《傲慢與偏見》都看過。

“我也特別喜歡簡奧斯汀，”柳依依說，“的傲慢與偏見，與伊麗莎白的南方與北方，是我最喜歡的外國小說了。我家還有傲慢與偏見的碟呢，你要麼？”

“電影麼？”

“電視劇，但是不長，跟電影差不多，BBC拍的，很好看，你要看等放學了，跟我去我家裡拿。”

下了晚自習之後，他回去的時候就順便去了一趟柳依依家裡。柳依依的爸媽都在家，他們是中學老師，兩個人都戴著眼鏡，看著極為和藹，還請他一起去吃宵夜。

陶然當然不肯，拿著碟從柳家出來，柳媽媽似乎對他很滿意，笑著對柳依依說：“小夥子長的真神。”

陶然自己買了份鹵面當夜宵吃。買的時候又看到了紅旗影院大門口著的海報，這一回他走過去看了一眼，見上頭寫著“泰坦尼克號，好萊塢巨片”等字樣，不過海報的容卻換了，他上一次見到還是男主依偎在一起的照片，這一次改了男主從背後抱著主，倆人要親非親的，旁邊一行字，說即將上映。

那就是還沒上映。

雖然片子還沒上映，但他們班裡已經有人提起這個電影了，說是報紙上都登了，國家領導人都對這部電影讚賞有加，還在中南海放映了呢，就等確定了地上映日期了。

陶然回到家裡就看起了《傲慢與偏見》，他特別歐洲那個時代的故事，清清冷冷又著欣欣向榮，紳士優雅又充滿人間煙火氣。他一看就了迷，直看了兩集，要不是盛昱龍回來，他能看通宵。

“還沒睡？”盛昱龍有些意外。

“就準備睡了。”陶然關了電視，說，“這個也是外國名著改編的。”

盛昱龍其實本不管他這些，他要去廣州幾天，這一次特地跟陶然說了一聲：“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是有事，就找你強叔。”

陶然笑著說：“你又不是頭一回出門。”

他來長海市這麼久，盛昱龍不在家的日子遠比在家的日子要多，幾天不見人也是常事，而且從不告訴他，他都習以為常了，如今突然事先通知他一聲，他倒有些不習慣，想了想說：“六叔你也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

盛昱龍點點頭，沒多說什麼。第二天早晨陶然醒來，發現他床頭多了幾百塊錢。

以前盛昱龍雖然也常不在家，但他什麼時候走的陶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陶然也不知道，所以即便他不在家，陶然也沒能完全到自由自在的覺，這一回知道盛昱龍出差的時間，覺特別爽。

天氣漸漸地開始暖和，暖氣卻還沒有停，陶然有時候洗了澡就穿個短袖的在家裡晃，每天晚上幾點睡都可以，也不怕睡晚了有人知道，更不怕打擾到人，總之就是心自在。

周末的時候陶然和柳依依他們去東河公園春遊。

天氣轉暖之後的周末，公園裡人非常多，黃嵐見很多人都在坐遊船，提議他們也去：“這天河上的風也不冷了。”

他們就買票上了船，從背包裡掏出麵包瓜子和汽水，一邊吃東西一邊聊著天。陶然發現黃嵐總是挨著自己坐，便一直側朝外坐著，看著遠不遠的遊船，結果卻看到了一個悉的影。

竟然是余和平，穿著橙的救生，坐在幾米外的一個遊船上，對面坐著的是余歡和一個中年男人。

兩艘船越來越近，陶然見對方也看了過來，不得不打招呼，於是便笑著打了個招呼：“余阿姨。”

余歡愣了一下，隨即便笑靨如花，仿佛他主打了個招呼，對來說就是不敢奢的驚喜一樣：“你是陶然吧，怎麼這麼巧，你也在這啊！”

“我跟同學出來玩。”

陶然話音剛落，黃嵐就從陶然後探出頭來，聲音清脆地也喊了一聲阿姨。

余歡就更高興了，但好像也不知道說什麼，隻滿臉笑容地對梁東說：“這是我們鄰居家孩子。”

梁東便朝陶然笑了笑，陶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便沒有他。目移到余和平臉上，余和平看著他，角居然咧開，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余和平變化好大，原本一直遮著眼睛的劉海也剪短了，整張臉都了出來，一雙眼睛仿佛春瀲灩的東河水，在一個大院裡一起住了那麼久，這還是他頭一回這麼清楚地看到余和平的全貌，隻覺得那雙眼睛好看，眼尾微微上揚，有種勾人的驕矜。

可是驕矜這東西，正是余和平上最沒有的。他對於余和平最深刻的印象，不過是去年夏天，在一個小巷裡頭，兩個混混圍著余和平打，還是他拉來了兩個朋友，把那兩個混混嚇走了。余和平抱著書包蜷在地上，不等他拉他起來，猛地抬起頭，頭髮半遮著眼睛，角紅腫，惡狠狠地瞪著他。

他愣了一下，訕訕地收回手來，余和平就自己爬起來抱著書包跑了。

他同學哂笑說：“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這個娘娘腔啊。肯定那個惡問他要錢，他不肯給，挨揍了，我上次就見了。”

他們這時常會有校外的流氓混混來搶錢，名曰保護費，他們每次都是有備而來，專挑學校收這費那費的時候，但是大部分隻敢搶初中和小學生，他們高中的男生，他們大多是不敢的，一則都大了，二則他們大多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那些人要搶，也未必能討的便宜。

他們敢搶余和平，大概因為余和平都是獨來獨往，又瘦弱的緣故。

他聽劉娟說，余和平比他還大一歲，那時候已經十八歲了，可是看起來那麼瘦弱，單薄，一點不像已經年的人。

他和同學告別，往大院裡走，走到胡同門口的時候，忽然看到余和平停在一戶人家的玻璃窗外頭，對著玻璃窗整理服。

他把書包上的泥拍掉，把扯皺的服拉平，又撥了撥頭髮，扣好扣子，才繼續往大院裡頭走。

出於好奇，他走到那戶人家窗戶那的時候也停住看了一下，發現那戶人家的窗戶裡頭是什麼都看不見的，像個鏡子。

他繼續往裡走，看到余和平正好進家門，他穿過院子，上了二樓，忽然聽見從樓下傳來余歡的罵聲。他好奇地著欄桿朝樓下看了一眼，就聽見咣當當幾聲，余和平被人從家裡推了出來。余歡穿著睡，指著他恨恨地罵道：“這麼大的男人了，一點錢都看不住，看你那點出息！滾滾滾，別我再看見你！還吃什麼飯，沒錢吃飯了，喝西北風去吧！”

余和平也不說話，垂著頭站在底下。

那就是余和平給他的覺，沉默的，翳的，再好的照在他上也暖不了他。

可是現在的余和平，好像隨著這個春天的花草一起複蘇了，雖然上依舊有那種翳的氣息，但人活過來了。

“剛才那個男生是誰啊？”黃嵐問。

陶然說：“我鄰居。”

“他長的真好看，你鄰居也那麼帥。”

陶然沒說話，遠遠地又朝余和平一家看了一眼。

余和平他們已經準備上岸了，上岸的時候余歡的高跟鞋了一跤，差點摔倒了，多虧梁東扶住了。不算矮，但是在梁東的襯托下顯得十分小，看得出梁東是個穩重可靠的人，果真如他媽劉娟說的那樣，這一回走了運，找了個好男人。

將余歡放下之後，梁東又去接余和平，笑著問他：“要不要梁叔叔抱你下來？”

余和平竟然紅了臉，搖搖頭。梁東便抓著他的手，他一個跳躍便跳到了岸上，梁東松開他的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然替余和平高興。他是會同心泛濫的那種人，雖然不喜歡余歡，但是對余和平卻和大院裡的人一樣同。他爹陶建國說過，也不能完全怪余歡心壞，一個未婚人獨自拉扯孩子也不容易，余家並不富裕，余和平能上到高中，說明還不是完全不講道理的母親，高中在他們縣城真不算低學歷了。只是也不容易，難免脾氣壞些。要有個好男人幫襯著，估計脾氣會好很多。都是窮鬧的。

陶然這樣自在的日子也沒過幾天，就開始又擔心起盛昱龍來了。

盛昱龍說大概要去四五天，但十來天過去了，也沒見他回來，電話也都沒有一個。

陶然一開始主要是擔心他何時會突然回來，後來就擔心他到底為什麼沒能回來了，有些胡思想，越來越懸心。盛昱龍原來在電話機旁留了手機號，那張卡片卻找不到了，估計是他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小心當廢紙一起扔了。他讓龐麗英的侄子去問周強，結果第二天的時候龐麗英親自過來了，說周強也去廣州了，還沒回來。

“他前兩天去的，說是那邊的廠子出事了，得去一趟。”

“出什麼事了？”

“的我也不清楚，只聽他說了個大概。好像是當地一個工廠好多工人下崗了，那些下崗工人覺得是龍哥他們辦的新廠影響了他們廠子的生意，他們這才下了崗，所以鬧起來了。”

“那我六叔呢，他沒事吧？”

“應該是沒事的。你強叔不是已經去了麼，我昨天還跟他通過電話，說兩三日就回來了。”

陶然還是不放心，擔心盛昱龍會出事。想著他隨時可能回來，每天都會給盛昱龍曬被子。這樣一直到周六放學，他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看到了盛昱龍的車子。

陶然大喜過，趕追上去喊道：“六叔，六叔！”

盛昱龍沒聽見，車子直接朝小區裡頭開，並不是回家的方向。陶然著氣停了下來，背著包朝家裡走，走到樓下的時候忽然又停住了，站在那裡等盛昱龍。

大概等了十幾分鍾，就看到盛昱龍的車子開了過來。這一回陶然沒有那麼激了，隻背著包微笑著朝盛昱龍揮了揮手。

盛昱龍從車裡下來，說：“你怎麼在外頭站著，知道我要回來？”

“剛你進大門的時候我看到了！”陶然興地說。

他幫著盛昱龍往下拿行李。盛昱龍卻隻讓他提了個紙袋子，其他的自己拎著。陶然說：“六叔，你瘦了好多。”

不止瘦了，還黑了一點，胡子拉碴的。

盛昱龍說：“看到我回來，高興不？”

陶然很興地說：“高興。”

他平日裡有些驕矜和冷淡，難得看他這麼激。盛昱龍就接著問說：“想我了麼？”

“想了。這幾天一直擔心你，問了龐阿姨，說你沒事，可惜我們倆都沒你的電話，不然就給你打一個了。”

盛昱龍聽他這麼說很高興的樣子，了一下他的頭，又拍了拍他的肩。

盛昱龍大概是真的累得不輕，回來洗了個澡就睡了，這一睡就睡了一下午並一晚上。陶然看書到晚上十點多，也沒見盛昱龍醒來。他不敢醒盛昱龍，卻又擔心他勞累過度，小心翼翼地去盛昱龍的房間看了他一眼。燈都不敢開，借著薄薄的月，模糊看到盛昱龍躺在床上的形，聽到他略有些重的呼吸聲。

陶然頭一回意識到盛昱龍的辛苦。盛昱龍是他幾個叔叔裡頭出最好的，因為素日裡一向出手大方，大家都覺得他生活安樂，陶然也這樣覺得。如今看到他這麼辛苦，陶然想，原來盛昱龍也不容易。

十八歲的人，沒經歷過半分社會的浸染，被保護的很好，又生在和家庭，自然心地良善，容易心泛濫。原先盛昱龍在他心裡就是天之驕子，人生肆意灑，於他而言就是個人生幸運但很多地方又與他格格不的公子哥，只有讓人羨慕妒忌的份，沒有讓人關心和憐的地方。如今看到盛昱龍的另一面，難免讓他生出許多心來，好像人生頭一回知道，即便如他六叔一般的男人，也有讓人心的一面。

這一下子拉近了他和盛昱龍的距離，人生許多轉折口，都是在微妙之間，何況第二日盛昱龍就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