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壽康宮出來, 老太太的心就變得極端的復雜，太皇太妃的提議魔咒般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哀家活了幾十年，從沒見過他對哪個姑娘有個熱臉。”

“他可不是謝斐, 今日寵你明日寵的，他認定誰便是誰，年紀大的能疼人，沒那麼多花花腸子。”

“份、輩分都不是問題, 謝斐不是他的兒子，他二人便再無從前那種關系。哀家只怕你家姑娘瞧不上他年紀大呢。”

“哀家也是后來才知道，他連太宗皇帝賞賜的玉佩都給了阿嫣，不管這份喜歡是出于彌補還是旁的什麼，哪怕阿嫣日后嫁給別人，他也會一輩子護著的。”

……

原以為太皇太妃不過一句玩笑話，沒曾想竟說到了這個份上, 老太太說不清此刻的心, 甚至有些驚魂未定。

沈嫣估著時辰, 從坤寧宮過來接老太太回府，老遠便瞧見老太太一副心神恍惚的模樣。

心中咯噔一聲, 祖母怕不是知道了？

來時歡歡喜喜，去時愁眉苦臉，別不是與太皇太妃聊得不愉快。

沈嫣制著心中的慌，扶老太太上了馬車，卻又不好多問。

兩廂沉默了片刻, 老太太回過神來瞧，話到邊又拐了個彎, “你不是去瞧皇后娘娘了麼, 如何？”

沈嫣暗暗松口氣, 趕忙回道：“這幾日還好，許是越往后，腹中時常有胎，孩子帶來的更加真實，娘娘的心境也同從前不太一樣了。娘娘很珍視這個孩子，再難的時候，每日的安胎藥和補品也從不落下。”

老太太半晌才神思歸位，頷首道：“這就好。”

沈嫣嘆道：“只是這半年衛國公府在前朝又是不安，如今后宮又進了新人，娘娘孕中不免多思多慮，希小皇子的出生，能讓多些承歡膝下的愉悅，忘記那些煩心事。”

老太太聽完只點點頭，又是一陣沉。

沈嫣甚至聽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心口被張的緒填滿，好不容易捱到府中，進了屋，這才深深地了口氣。

云苓擺了午膳上來，沈嫣也吃得食不知味，悄悄問：“祖母屋里可有什麼靜？”

云苓道沒有，“不過聽說老太太今日午膳用得，回來就歇在榻上了。”

沈嫣垂下頭，攥了攥手里的湯匙。

云苓大膽猜測：“可是太皇太妃同老太太說了什麼？”

沈嫣搖搖頭：“太皇太妃將我支走了，同祖母說了什麼，我也不敢問。”

云苓想起街頭巷尾那些談資，倒有幾分樂觀：“世子爺的世如今傳得人盡皆知，興許是鎮北王府從來只有世子沒有王妃，大家好像都很快接了世子爺不是親生的事實。如今外面都說您和離是有先見之明，否則以世子爺如今的境地，您難不嫁隨嫁狗隨狗麼？外頭越傳越盛，甚至還有慨鎮北王孤家寡人的。”

沈嫣抿抿，傳言背后總有人助推，有些話恐怕就是謝危樓故意放出去的。

他們之間的公媳關系撇得越干凈，來日世人的指摘也會更，兩家族親的接度也就更高。

眼下只要太皇太妃和老太太點頭，他們之間就沒有太多阻礙了。

云苓著門往外瞧，那頭松音悄悄跑來遞消息：“摘杏去請姑了。”

沈嫣眉心一跳。

姑姑也是知人，那點小心思，早在玉佛寺時就被姑姑看穿了。

祖母找姑姑來，恐怕就是打算商議此事的。

沈嫣深深吸了口氣，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張皇失措、等待著判決的囚徒。

……

老太太思來想去，決定不能讓自己一個人承這個力，于是派人去請沈溆過來。

沈溆一進門，就見老太太扶額坐在榻邊閉目養神，將含桃手中的茶端過來，“娘，可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

老太太長長地吁了口氣，“你坐吧。”又吩咐一旁的幾個丫鬟，“你們先下去。”

丫鬟們應個是，趕忙卻步退下了。

老太太盯著茶半天沒，沉半晌才抬起頭：“今日進宮，你可知太皇太妃同我說什麼嗎？”

沈溆看老太太這難得的架勢，心里大致猜到一兩分，不過沒有表出來，只順著老太太的話往下問：“是……謝斐？”

老太太搖搖頭，嘆息一聲：“太皇太妃知道我在給阿嫣相看人家，同我提了個人選，你可知是誰？”

說到這份上，沈溆就猜到了，不過佯裝不知，笑著問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果然最明的兒都猜測不出，畢竟誰會將孫和鎮北王聯系在一塊呢。

老太太重重一嘆：“太皇太妃想撮合咱們阿嫣和鎮北王呢！”

沈溆心里門兒清，面上卻還是張了張口，流出微微的詫異：“居然是鎮北王。不過這倒也能理解，太皇太妃這個年紀，好不容易得來的甥孫竟是個假的，視若親子的外甥三十多歲無妻無子，急之下點鴛鴦譜也是有的，不過……鎮北王不論份地位還是為人世都挑不出半點病，您這是不滿意？”

老太太睜大眼睛看著，“這是滿不滿意的問題麼！問題是，要撮合阿嫣和鎮北王啊！他們從前可是……”

天理人倫擺在這，孫若當真嫁過去，恐怕要遭一輩子的謾罵。

沈溆不不慢地給老太太削了個梨，切片狀擺在瓷盞，推到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卻沒心，“我吃不下！”

沈溆笑了笑，“您也說了那是從前，可現在人人都知鎮北王與世子爺半點緣都沒有。更何況，既已和離，別說不是親父子，便是親的又如何？兩人都是自由，就算和離之后在一起也不算蔑倫悖理。太皇太妃既然有此提議，說明也不在乎他們從前如何。”

老太太見不以為意的樣子，詫異極了：“你也這麼想？”

沈溆慢悠悠地吃了塊梨，抬頭看老太太：“太皇太妃也只是提議，您不滿意，直接回絕就。”

老太太一時語塞，“太皇太妃一把年紀的人，和和氣氣的，要把外甥說給我孫，這外甥還是個幫咱們家許多的，我總不能言辭拒絕，說不行，我不同意，人家臉面往哪擱？”

沈溆好奇：“那您怎麼回的？”

老太太黑著臉道：“我自然是說，這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事，咱也不摻和，若是郎有妾有意，到時候再說。”

沈溆道：“您是料準了阿嫣與鎮北王不可能，所以才搪塞老人家吧？”

老太太眉頭皺得的，“說我搪塞也沒辦法，天底下這麼多好兒郎，哪里就非得找個前夫的前爹嫁了？實在是太荒唐了！”

沈溆面上仍舊風輕云淡的，喝了口茶，這才緩緩道來：“這麼多天，您也瞧了好幾個了，年輕的不夠沉穩，沉穩的又太古板，有些軍功在的多倨傲了些，人品相貌樣樣都好的，家里卻是一地，有您瞧得上眼的麼？”

老太太生生在腦海中挖人：“那征西將軍家的二公子不是好？”

沈溆無奈：“您昨個才說此人魯，擔心是個不會疼人的。”

老太太黑著臉：“那都察院經歷之子？”

沈溆道：“阿嫣喜歡將軍呀，這人雖溫厚，可也過于懦弱了些，來日婆家有什麼齟齬，他能替阿嫣撐腰嗎？”

老太太又列舉了幾個，試圖說明什麼，最后被沈溆一句話堵了回來：“您再怎麼舉例，也找不出一個比鎮北王更好的來，見識過頂好的，次的就瞧不上了，你真就舍得將阿嫣嫁給那些人家？”

這下老太太看的神也變得復雜起來，但一時半會兒又覺不出哪里不對勁。

怎麼里里外外都在幫鎮北王說話，好像這孫婿是非他不可了！

太皇太妃自賣自夸也就罷了，畢竟是給外甥添媳婦，當然偏心自家人，怎麼連親兒也胳膊肘往外拐了？

老太太從鼻腔里憤憤冷哼了聲，“你常年不在京城，見識過幾戶好人家？那鎮北王當真就頂好了，無可比擬了不？”

沈溆嘀咕道：“我可沒說，是您自那日玉佛寺下來就時常稱贊他周到妥帖。”

老太太瞪一眼：“這能一樣麼？隨便來個周到人，我便要嫁孫了？”

孫頭婚所嫁非人，這第二婚，老太太必然要再三謹慎。

倘若一時間真挑不出好的，便是將放在邊多留幾年又有何妨？這個祖母能給的總是最好的。

沈溆笑道：“您也別愁了，此事還是看阿嫣自己吧，橫豎您也同太皇太妃保證了，只要他們郎妾意，您就無話可說麼。”

老太太都被氣糊涂了：“我是這麼說的？”

沈溆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反正我聽來便是這麼個意思。”

老太太心一，指尖不住地敲打著桌面，隔半晌，忽然笑起來：“倒是我多思多慮了，那鎮北王一來是從前的公爹，二來是爹爹的戰友，阿嫣可是一直將他當長輩來尊敬的，我若是將鎮北王納孫婿的人選，只怕能嚇到。”

沈溆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那您就去試試阿嫣的膽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