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只不過是格的不同。

我弟更聰明，但他的聰明不會用在觀察人上。

我比他鈍一些，績也不如他，總是會分心，什麼事都能讓我分心好久。

進門之前我就在擔心，進門之后我開始害怕。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這個半路突然出現的哥哥一直看著我們笑，但他笑的時候眼神很冷，像是藏著刀。

那刀很鋒利，趁著我們不注意，一點一點削去我們的骨。

殺人于無形。

我本來就不太擅長跟人朋友，遇到這種人，更是只想躲著走。

可是，我弟著我主說話。

因為我弟要去廁所，我被迫開了口。

“哥，洗手間在哪里啊？”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躲在被窩里看的書，亨伯特說“——麗——塔；舌尖得由上顎向下移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在牙齒上：——麗——塔。”

當我看著他，他“哥”的時候，那一個音節發出來，輕飄飄的，不到牙齒不到上顎，但這一個字帶給我的震撼卻不亞于麗塔之于亨伯特。

我不是說，他是我的麗塔。

這太不合適了。

只是，十七年來這個哥哥的份都是屬于我的，卻在這一天，突如其來，有人分走了我的一半位置。

我并沒有覺得不開心，沒有被冒犯。

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也會管別人哥。

還是，親哥哥。

他們去洗手間的時候，我沒，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我弟這人，到哪里都能很快就適應，但我不行，我甚至不敢人家的東西。

我看著他把我弟送過去后又轉了回來，嚇了我一跳。

我很怕跟他對視，好像看一眼就會被識破。

可我沒有。

沒有，但還是怕。

他走回來，盯著我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虛，或許因為，我不打招呼地就搶了他的一半世界。

我跟我弟會分他的爸爸，分他的家，分這里的一切。

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現在我覺得，他看著我們的眼神，大概是恨不得把我們趕出去。

我站在那里，手心發燙，不敢看他。

“喝水嗎？”

他突然開口。

沒等我回答，一杯水遞了過來。

我愣了一下手去接，然后意外發生了。

我沒想到那杯水是燙的，他握著被子的把手遞過來，我急著去接，結果燙到，沒握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滾燙的水灑在腳邊，我們倆的拖鞋跟子都了。

腳面火辣辣的疼，可我慌張得來不及管那麼多，只想著蹲下來看看他有沒有燙傷。

來到他家的第一天我就闖了禍，還讓他了傷。

爸媽過來問怎麼回事，沒等我道歉，他先開了口。

“是我不對，”他說，“我不應該拿這麼燙的水給他。”

我連連道歉，說明況。

我弟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地上的水跟摔掉了把手的杯子，疑地看著我。

“快看看燙壞沒。”我媽張地要去查看他的腳，他往后一躲，皺起了眉。

“柏林！”爸爸冷著聲音他。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柏林。

虞柏林嗎？

我媽因為他的閃躲有些尷尬，笑著說：“我去找找藥膏。”

“在我房間。”他說，“書架第二排，有一個藥箱。”

我媽笑得很勉強，路過我的時候，掐了我一把。

一定在埋怨我，我也埋怨我自己。

我低頭道歉，看著他自己坐到沙發上，皺著眉小心翼翼地掉了子。

他的腳面被燙得通紅一片，像是染了古代仕的紅胭脂。

我弟說：“你趕把子了，等會兒掉層皮。”

我不敢去他旁邊坐，索蹲下來，坐在了地上。

我弟也蹲下，嘀嘀咕咕地幫我子。

過了好半天，我媽從房間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彥青，我沒找到藥膏。”

我看見臉通紅，眼睛也泛著紅，窘迫寫在了臉上。

我知道，是我讓犯難了。

期待了好多年的重逢，被我弄得尷尬了起來。

我看著那還沒被收拾起來的杯子，愧疚得抬不起頭。

“了，哥。”我弟了我的子，看見我那燙得通紅的腳說，“這水真夠熱的啊，你弄這麼熱的水干嘛？拿到手能喝怎麼著？”

=====

B2

我故意使壞，然而并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快。

那個虞南的，是雙胞胎里的哥哥，言寡語的，沒什麼心機的樣子。

看著他干裂，突然想起倒水給他。

我爸剛燒完的熱水，滾燙。

水拿過去的時候，攥著杯把都覺得燙手，可我還是故意遞給了他。

他不僅是沒心機，完全就是毫無防備。

水灑了，杯子壞了，腳燙傷了。

我跟他一起遭殃。

燙傷的腳背很疼，我本來想嚷嚷兩句，可是看著他嚇著的兔子一樣，怯生生地道歉，兌他的話到了邊，說不出來了。

他原本就長得白，一著急，臉通紅。

他坐在地上讓他弟弟給下子的時候，皺著眉，咬著，一點一點地用牙齒咬上干裂開的皮。

他流了。

鮮紅的一小抹暈開在他的干燥的上，像是玫瑰的刺劃破了自己的花瓣。

我爸跟著他媽進我房間去拿了藥箱，燙傷膏在里面躺著，打開就是。

本來我以為，他傷得明顯比我重，他媽肯定先給他上藥，沒想到，竟然催著我爸先給我藥。

他弟蹲在他邊鼓著腮幫子看他，嘀嘀咕咕的，我懶得聽。

開水燙傷，我這兒紅了一大片，他腳上燙起了水泡。

他媽說：“沒事，水泡挑破了就行了。”

還是我爸，看著擔心，背著他去了樓下的診所。

一屋子人，剩下了我自己。

地上的水沒人，杯子沒人收拾。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腳面，鉆心的疼。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從窗戶出去，甚至看不清對面的樓。

我扶著沙發站起來，故意較勁似的，收拾干凈了地上的東西，回了房間。

臥室里，那個上下鋪的床邊放著兩個行李箱跟兩個旅行袋，這是那對兄弟倆的東西。

我坐到書桌前，盯著筆記本屏幕看。

畫面停留在我之前看的電影第13分31秒。

兩個男人在接吻。

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做完了一篇英語閱讀，正在跟許程發消息，告訴他，那人還帶了兩個兒子過來。

聽見開門聲，我放下手機，打開臺燈，假裝在寫作業。

臥室外面，鬧哄哄的，我聽見那人說要去做飯，我爸讓誰照顧誰。

想也知道是誰照顧誰。

我在臥室里，盯著那些英文單詞，明明之前認識，現在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它們的意思。

有人敲門，我扭頭看向門口。

那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兄弟站在那兒，腳傷了的被絮叨的扶著。

虞南說：“哥，你腳沒事吧？”

他又管我哥。

在學校， 許程他們會開玩笑似的管我哥，我聽習慣了。

但許程他們的法跟虞南的法完全不同。

虞南總像是氣不足一樣，他的時候，一個字也說得虛飄飄的，千回百轉的，繞著彎兒鉆進他耳朵里。

或者說，他的聲音像是蝴蝶翅膀的震，震得周圍花掉落，落了我一。

我又想冷嘲熱諷，結果話到了邊卻了：“你怎麼樣？”

做惡人原來沒那麼容易，也需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

他笑了，好像繃著的弦終于放松了。

他一手抓著他弟，一手攥著門把手，笑得眼睛彎月牙，彎一道清澈的小溪，彎了一縷散不去的煙，纏著我，勒住了我的脖子。

他說：“我沒事，醫生說好好藥不會留疤。”

我看了一眼他包裹著的腳，拉了椅子讓他坐下。

他似乎有點寵若驚，也可能沒有。

但他的耳朵始終泛著紅。

我說：“以后你們倆跟我住一間。”

我說：“我家沒那麼大，只能這麼住。”

他抿抿，然后他弟說：“我能問個問題嗎？”

他這弟弟，舉著手，像是在課堂上向老師發問。

他弟弟問：“你是爸，親生的？”

這什麼狗屁問題？

我看見他使勁兒掐了他弟一把，掐在手背，狠的，他弟手背立刻就紅了。

我冷著臉說：“你們知不知道，跟虞彥青領了結婚證的只有狄盈？也就是我媽。”

A3

我一開始很怕他。

他看我的時候，我會脊背過電一樣，渾冒冷汗。

他說話的時候，我會不敢看他，像是考試不及格被老師點了名字。

我總覺得他的眼神冷得像這座城市的冬天，像是我下車時，灌進我領口的風，還像是我攥住的一團雪。

但很快，我不怕他了。

他似乎并不壞，只是不太適應我們的突然到來。

就像，我們其實也并不習慣突然多了一個哥哥。

但是，人生一直都是這樣的，我們每個人都要去接新的事新的人，去習慣原本不習慣的事。

小時候，別人都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唯獨我跟我弟，我們家只有媽媽。

我們被告知的是，爸爸在很遠的地方工作，一年只能回來一兩次看我們。

我們從不習慣被邊的人問：“你們為什麼沒有爸爸？”

到后來慢慢習慣。

我覺得，這是一種長。

等過一陣子，我們跟他漸漸悉，也會開始漸漸習慣。

這也是長。

只不過，當我以為我們很快就能坐下來輕松地聊天時，卻聽到他說：“你們知不知道，跟虞彥青領了結婚證的只有狄盈？也就是我媽。”

我猛然間像是被冷水潑醒。

對，我怎麼忘了呢，他比我們大一歲，也就是說，在我們出生前一年他就已經出生了。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爸媽之間的關系，因為從小他們就告訴我，爸爸不是不要我們，而是在很遠的地方工作。

在很遠的地方工作。

不對。

他其實是在很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家。

我弟站在我邊，直接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