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一點，吹一點。

這麼多年，祁念見祁文至的次數用最簡單的小學數學就能算清。

祁念也束手無策，他背而生，隨恨而長。

以顧颯明為中心的吃完這一頓飯，祁念抬眼看了看客廳里的時鐘，陳老師這周應該要來了。

他默不作聲地離席，走到樓梯上時被祁文至住：“小念，就上去干什麼？”

何瑜這才注意到站在樓梯上的祁念，說道：“祁念，哥哥還在這里，就上去像什麼樣子。”

“沒關系的。”顧颯明朝何瑜說。

祁念腳步沒停：“陳老師要來了，我要上數學課了。”

聞言劉媽和何瑜臉上都有些不自然，神復雜。

何瑜見他如此，破罐子破摔直接說道：“陳老師不會再來了，你只在家里上課，數學課停幾天也不要，先上別的，等新的數學家教老師找到就可以了。”

顧颯明坐在一邊皺了皺眉，他沒想到祁念真的連學校都不去，只在家里上課。

要說祁念極度怕，可是現在客廳里的采很好，要說自閉癥也不像，他與人流自如，就是格確實孤僻乖戾。

祁念聽了何瑜的話，子頓時一滯，像被定住了一般。半響才慢慢轉過子，看著注視在自己上的四雙眼睛。

空氣逐漸冷卻下來，彌漫著森森仄的氣流。

這小半天家人團聚、兄弟重逢的場面，終于在此刻被祁念撕破了那廉價如糖紙般的，其樂融融的偽裝。

第七章

祁念有個比他大兩歲親哥哥。

他跟哥哥不是從未謀面，這棟別墅也不是從始至終就凄凄慘慘，生氣稀薄。

只不過是那時候的記憶太稀薄了，也如同一盤散沙，這些年隨便哪一陣慘淡的風吹吹，就飄了個干凈，多閃多金貴的東西摻在里面都然無存。

當年祁念過三歲生日時，哥哥祁洺才五歲。

祁家家大業大，何瑜和祁文至那時候就已經破裂，不同房而睡了。

但在外人面前仍然夫妻恩，相敬如賓。哪怕是十幾年過去，如今兩人各過各的，都還吊著婚姻的胃口沒離。

那天在小祁念的生日宴會上，他們請遍了各的親朋戚友、鄰里鄰外，整個別墅人聲鼎沸，顯得擁擁的，連順路聽聞而來的乞丐都能進來討杯熱茶吃。

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祁家的寶貝小兒子滿三周歲了。

祁洺就是在那天丟的。

酒闌客散，屋子空下來之后，何瑜打算帶兒子去洗澡睡覺，找了一通卻沒看見人。

翻遍整棟別墅才意識到祁洺是丟了之后，何瑜整個人崩潰不已。

早已卸去了白天里對著滿座賓朋的假面笑臉和溫干練，只死死揪著祁文至，將筆的西裝抓滿了混的皺褶，悲慟喊道：“洺洺不見了！你親兒子不見了啊！我的洺洺……祁文至，我兒子要是丟了就都怪你！”

祁文至額頭也冒起青筋，焦急道：“我知道那是我兒子！你這樣也于事無補，得去找啊！你打電話先問今天來了的人，我讓書開車去公安局！”

“等等！”何瑜的頭發已經垂散下來，凌不已，抓著手機，嗓音嘶啞，“我跟你一起去......我在路上打！”

接下來整整兩個月，除了小小一個還懵懂無知的小祁念被劉媽帶著，家里再也沒有人回來過。

那時候的小祁念還不太懂發生了些什麼，一開始只知道皺著一張臉，揮著小臂膀哭著喊著要媽媽，要爸爸，要哥哥。

劉媽起先還哄，哄著哄著煩了就把他扔在沙發上，任他哭鬧，反正家里也沒第三個人在。

小祁念連著徒勞無功的哭鬧了好多天，喊到小嗓子都有些啞了，直到一次被口水狠狠嗆了一下，就好似明白了。

他就是喊破嚨，喊得驚天地，都不會有人來抱他哄他，也沒有人晃著小太來瞪一瞪他了。

“小爺不哭了，這才乖，爸爸媽媽都去找哥哥去了，”劉媽這幾天被哭聲哭得頭疼耳鳴，見人安靜了，這才抱過愣愣待在床上小祁念，搖搖晃晃帶他下樓到客廳里溜達，邊喟嘆道，“大爺太可憐了，怎麼就這麼跑出去丟了，現在人都還沒找到，真是能把人急死啊。”

劉媽從祁文至還在部隊當兵開始就在祁家當保姆了，何瑜生祁洺的時候都一直在邊上伺候著。

倒是祁念，是夫妻倆當時在外省公司那邊生了才帶回來的。

從窮山僻壤里出來到城里打工，只覺是萬幸能得了這麼一個好去。

即使劉媽目不識丁，好在手腳勤快。帶著些守舊愚昧的習慣，很明顯的一點就現在稱呼上，先生太太的倒還不見怪，可劉媽對祁洺祁念堅持以大爺、小爺相稱。

開始何瑜還打趣過，但也是默許態度，后來聽著聽著順耳，也時不時跟著了起來。

兩個月后，何瑜先回來了。

只兩個月，看起來老了好多歲，面容憔悴，神萎靡。

何瑜來劉媽：“把小爺看好了，以后沒事不要帶出去，兒園就近著找吧。”

劉媽不止是唯命是從，而是打心底嗟嘆，連忙應道：“誒！誒！太太放心，我一定看住小爺。大爺的事，您也別太著急了。”

何瑜一聽眼淚唰唰就下來了。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看上去比什麼都要脆弱不堪。

直到祁念上小學。

那天放學后，他還在新小學寬敞的場上看了看高年級的一堆人踢球，直到劉媽尋過來把他拉回了家。

這天何瑜傍晚回來了一趟，神嚴肅，朝祁念看過來的目很兇，然后只匆匆回房拿了點東西就要走。

祁念從沒有看見過笑著的媽媽。

他坐在餐桌上，看見媽媽臨走前打開門，目視外面良久，轉而朝劉媽說了些什麼。

約聽到是在說哥哥的事。

媽媽一直在找哥哥，他知道。他們都很忙，都很難過，他也知道。

所以祁念一直懂事得過分，除了大人的說教，更多的原因，只是企圖用不哭不鬧來得到關注——從對他而言虛無縹緲的哥哥那兒搶奪一點關注而已。

或者說是。

他如同一個太過老實的竊賊，如履薄冰，心有惶惶地想著，不用跟兒園那些小伙伴一樣，我只要一點就好了。

在學校里確實很奏效，所有老師都很喜歡他，甚至會故意逗他，多照顧照顧他。

可回到別墅，卻不太管用。

那天祁念完全聽清了的是最后一句話。

“別讓祁念到跑，祁文至不管我也沒力管了。”

他還不知道這句話意味了什麼。

得是怎麼個別到跑法，讓祁念從此再也沒能踏出過家門。

祁念立在赤木的樓梯上，朝下俯瞰著所有人，在那張臉上看不到別的，但就是與之前的都不一樣，更冷更絕，甚至還有那麼一委屈。

良久，他什麼都沒說，他也說不出什麼，就那麼繼續朝上走。

沒有人再揪著他不放，祁文至見了也只是轉點上了一煙。就跟尋常家里小孩子鬧別扭了沖回房里似的，但覺怪怪的。

顧颯明看著那背影，突然心里有那麼點兒不是滋味。

下午何瑜和祁文至要陪顧颯明再回去，跟這些年把自己兒子養育長大的“養父母”一起吃頓晚飯，算是盡點禮節，做個正式的見面和謝。

然后顧颯明就要回祁家生活了，連帶份戶口都要轉過來。

祁念站在二樓走道的窗簾后，臉上被影襯得半明半暗。他看著何瑜扶著顧颯明的手出了門，三個人坐著車從院子大門離去。

作者有話說：

何瑜不是親媽

第八章

“小爺，”劉媽在后冷不丁喊道，“別看了，回房吧。”

祁念躲在窗簾后的子頓了頓，轉過。

劉媽過去扯過他的手，將他帶回房里，邊說：“太太跟我囑咐了一些事，讓我好好跟你說說。”

祁念被松開，便自顧自地坐在椅子上，一張背弓一團，拿出數學書后寫寫畫畫了起來。

劉媽也不管，得了太太的吩咐，雖然只有簡單兩句，但并不妨礙順著意思發揮：“你好好聽著，大爺就要住進來了，太太也會跟著住回來，所以門就不會上鎖了，但也別想著跑，就好好待在屋子里，知道了嗎？”

祁念只有手上拿筆演算著題目，側臉看去紋不。

“陳老師是之前就被辭退的，小爺你也知道，太太是擔心你，哪個做母親的能得了自己的孩子再丟了一次？”劉媽喋喋不休地講著，自認苦口婆心，道理十足，“不過現在大爺找到了，之前那些規矩都不會做數了，大爺是你哥哥，剛回來，你別對他使臉，別去打擾他，聽到了嗎？”

“我知道。”

劉媽嘖了一聲：“每次回答倒是知道，你看看大爺，多帥氣多知禮數。一個小孩子離了祁家這麼多年，肯定吃了不苦。”

“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啊。”搖頭喟嘆，退了出去。

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就習慣了一些事。

對祁念而言，他的一切都由習慣構。

他放下筆，爬到床上，將冷氣溫度調得更低，然后整個人進棉被里。

藏起來吧，把自己藏起來，一切就都會消失殆盡的。

祁念清楚的知道，他過去這些年因為祁洺而養的某些習慣，從今天開始又要因為祁洺——不，是顧颯明的回來，而被打破。

他幻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卻也在這場景生生砸在他眼前時，變得更絕了。

因為即使那些為他量定制的規矩不作數了，而被那些規矩“量定制”出來的祁念，還是那個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