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心糟了，覺得自己實在差勁，火山正要噴發，他自己來送命。

我一把打開他的手，葡萄粒散落一地，圓咕嚕的葡萄滾得到都是，晏愣在那里，手背被我打得通紅。

我說：“你能不能有點自己的主意？你想出去玩就去，學我干什麼？”

晏哭了，一一的，哭得鼻尖都紅彤彤的。

他說：“哥，你別不開心。”

“你別我哥。”我那天真的煩了，沖著他嚷嚷。

我一吼他他就抖一下，膽子小得很。

其實那天我都說了些什麼，后來已經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晏一邊哭一邊跟我道歉，但問題是明明發火罵人的是我，他也從來沒做錯過任何事。

我很無理取鬧，自己也清楚是把對大人們的怨恨和對自己無能的憤怒都發泄到了他的上，他很無辜。

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惡虎一樣欺負著他。

晏的眼淚特別多，估計從小也沒怎麼過委屈，別人說幾句就不了了。

我懶得再理他，最煩別人哭哭啼啼的。

吼了一通，心氣兒也順了不。

我起回屋，使勁兒摔上了門。

本來以為晏肯定會跟過來，但我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敲門。

這種覺不是滋味的，欺負他不是我本意，我憎惡的也從來都不是他，對他所有的怨氣也只是因為我爸把本該屬于我的人生拿走給了他。

我從來不想真的欺負他，他是我在這個家里挖出一個自己位置的工，但我沒想過要毀了這個工。

我不想毀了他，我要的是他永遠被我利用，僅此而已。

我開門出去，看見晏正蹲在地上拿著水果盤一顆一顆撿葡萄，他一邊撿還一邊抹眼淚，看見我出來張得差點兒一屁坐在地上。

惹他哭讓我非但沒有就，還覺得心里很憋悶，這種覺一點都不好。

我走過去，一言不發地跟他一起把葡萄都撿起來，又去重新洗了一遍。

我們倆站在廚房，晏在我后。

他說：“哥，對不起。”

“你道什麼歉？”這次的事該道歉的其實是我，但我說不出口。

他出紙巾擤鼻涕，吞吞吐吐地說：“我惹你不開心了。”

他扯我的角，對我說：“那暑假……我們還出去玩嗎？”

最后的結果是，在我的補習班開課前一周，我們四個人一起去了周邊的古鎮，在那里悠閑地住了一個星期，晏終于開心了，每天拉著我到跑，用他的零花錢買好玩的小東西給我，我們回來的時候，我書包里一半的空間都被他買來的奇怪東西給占了。

好幾年之后我們搬家，晏看見我放在盒子里的這些東西時還有些驚訝，他對我說：“我還以為你早就扔了呢。”

第07章

很多時候我不知道晏是真的傻還是在裝傻，我是不相信有人會對我真心實意這麼好，進這個家門前我甚至已經做好了每天活在彼此的算計里，然而我擔心的事卻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從來不會對晏說心里話，每一句都是半摻著假。

我觀察晏，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個月兩個月，我始終對他防備有加，他卻從來沒有出過馬腳。

無論在什麼時候他都表現得很喜歡我，在學校，到跟人說我是他哥，家附近只要是認識他的人也都知道了我的存在。

有一次晏說：“哥，你帶我回你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唄。”

我從來沒跟他提起過我以前的事，關于我、我媽、我們曾經的生活，我一個字都沒跟他提過。

我不想讓他知道，但又有些想讓他知道。

那種試圖報復這一家人的念頭隔三差五就會出現，但我又告訴自己，我過去生活的始作俑者并不是晏，我不應該把痛苦強加給他，他只需要負責幫助我得到我想要的。

比如初二那年學校組織的夏令營，比如初三畢業的電腦。

我想要什麼，只需要裝作不經意對他提起，用不了多久就能得到。

晏像個小傳話筒，重點是，這些都是他去要的，當我爸或者他媽來找我商量的時候，我只需要惺惺作態，即便我拒絕，還是能得到。

因為晏對他們說——讓我哥去吧！給我哥買吧！那我自己賺錢給哥買！

他是家里的小祖宗，我的要求別人可以不聽不允，但他開了口，沒人會拒絕。

唯一會拒絕他的人，是我。

那年他小學畢業，我也準備上高中了。

暑假里，我帶著他去園，晏沒什麼興致，走得累了我們就坐在園的椅子上吃冰淇淋。

他提出想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

我說：“去不了了，已經拆遷了。”

其實并沒有，那個地方不會拆遷，因為不會被看見。

我只是不想讓他去。

離開那里之后我有回去過，幾乎每個月都會回去一次，打掃一下房間，跟左鄰右舍打個招呼。

那地方原本就不是什麼干凈整潔的好去，這幾年原本的老鄰居也都搬走得差不多了，上了歲數的那些被兒送去了養老院，年輕的一批繼續不著四六地混著。

我回去不是因為念舊，我對那里也實在沒什麼，只是總覺得有那麼一天我還是會回到這里來，我的長在這個地方，我逃不掉的。

我還是會被拋棄，然后不得已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我上的這服也會被，換回我那洗得褪了的舊校服。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想的。

晏坐在長椅上，吃著他的冰淇淋，皺著眉說：“那好可惜。”

“可惜什麼？”

“我想看看你以前的家啊，”晏說，“不過也沒關系，看不到就算了，反正以后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了。”

那天我問了晏一個從我進門第一天就想問他的問題。

我問：“晏，你真的覺得我來你家是好事？”

“什麼‘你家’？”晏出手，手指上沾著冰淇淋，我掏出紙巾給他手，他說，“是咱們家啊。”

我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我來了之后，搶走了很多原本完全屬于他的東西。

“哥，我說了的話你別生氣。”

我沒說話，晏了他的冰淇淋，說：“我媽不讓我跟你說，也不讓我告訴爸，但是咱們倆好，我告訴你。”

晏神神地湊到我耳邊，跟我說：“你來之前我媽特意告訴我要好好照顧你，說爸對你不好，讓我幫爸爸補償你。”

我是不相信他媽會對他說這種話的，但晏的眼神又過分真誠。

我問他：“那你自己呢？你怎麼想？”

他繼續他的冰淇淋，然后說：“我才不管爸呢，我跟你好是因為我喜歡你。”

“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能陪我。”晏說，“從小就沒人陪我玩，小時候我總跟爸媽說想要個弟弟，后來知道有個哥哥，我發現哥哥比弟弟好。”

他看著我笑，笑得我直皺眉。

“以前放假的時候爸媽去上班就把我鎖在家里，太無聊了，你來了之后就不會了。”晏靠到我肩膀上，“你跟我在一起他們就可以放心讓我出來玩。”

是，我大他三歲，單獨帶他在家或者出來玩，大人們都不會太擔心。

但就是因為他們的這種放心才發生后來的事。

“你想看我以前的家？”

“嗯，不過看不到了也沒關系。”

“以后有機會的話，我帶你去。”我說，“拆遷了，但還有址。”

后來我真的帶他回去了，帶我這干干凈凈的弟弟踩著破敗的樓梯走進了臟兮兮的小屋子，我在那張我都沒怎麼睡過的床上干他，他的聲音連隔壁都聽得見。

第08章

不管怎麼說，我都還是不信晏真心待我，雖然不清楚他裝腔作勢對我好是為什麼，但找不到理由并不代表我就可以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