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車開到市裡時已經中午了，兩人吃過午飯，遲明堯開車把李楊驍送到約好的試鏡地點。

李楊驍解安全帶的時候，看到遲明堯拉上了手剎，又把車熄了火，他腦子一，問了句：「你也一起上去？」

遲明堯的手剛到車門，大概想推門出去，聽到李楊驍這麼說，轉過頭看著他說：「聽語氣你好像很不希我上去。」

李楊驍立刻後悔剛剛問出了那句話，但他確實不太想跟遲明堯一起上去——就好像領了個閃閃發的金主跟導演示威似的。他一點都不懷疑，只要遲明堯往那裡一，今天試鏡就算他全程面癱，導演也絕對會對他笑臉相待。又或許，遲明堯只要和導演寒暄幾句，他就可以和那些當紅明星一樣，連試鏡這道程序也可以免了，直接領劇本等待進組了。

這些好是顯而易見的，遲明堯肯陪他上去試鏡，也算是給足了他面子。李楊驍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那麼抗拒——這角說白了就是自己睡過來的，而今天的試鏡有很大可能也只是走個流程而已。那自己現在擺出這副姿態是想幹什麼，自我洗白嗎？

李楊驍心裡苦笑一下，然後對遲明堯笑笑說：「沒有沒有，遲肯陪我上去是給我面子。」

遲明堯似笑非笑地看他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多了，我只是想上去看看梁思□那邊的事理的怎麼樣了。」

李楊驍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梁思□的工作室大概也在這棟大樓裡——這片是大大小小的影視公司安營紮寨的集地帶，梁思□又在前不久離前東家自立門戶。李楊驍不知道這回事兒也是正常的，只是放在眼下的況，就有點尷尬了。

李楊驍抓了抓頭髮，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哦。」

遲明堯推開車門下了車，逕直朝另一個方向走了，看也沒看李楊驍一眼。

倒是李楊驍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發了一會兒愣，才朝樓上走。

試鏡的地方是一個不大的錄影棚，導演徐俊之已經等在棚裡，見李楊驍過來，他站了起來，還朝李楊驍的背後看了看，問：「遲沒和你一起來啊？」

李楊驍點點頭說：「嗯，他有點事要理。」

導演「哦」了一聲，兩隻手握在前，說：「你的資料和作品我大概都看過了，說實話吧，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李楊驍笑了笑，是誠懇的那種笑法。

導演接著說：「我也不和你廢話了，我們就直接聊角吧。你之前的角都是演起來比較收著的，其實把克制的角演好還是難得的。但這次的這個角吧，是相對比較外放的格。你肯定知道，要想演得自然，收和放的難度是沒差別的。你覺得你的格是什麼樣的？」

李楊驍說：「我偏向於收一點。」

導演點點頭說：「那其實這個角對你來說還是有挑戰的。來，這是劇本，你看一下我劃的這段，然後試著演一下。」

李楊驍接過劇本，導演就不再說話了。旁邊的助理搬來一個凳子，他坐下來開始看那一段。

這個導演的開門見山的作風讓他有點想起江朗，當年大二的時候，江朗推開他們宿舍的門，對他說：「李楊驍在嗎？出來一下。」

李楊驍抬頭看他。他當然知道江朗，那個總是被董其教授掛在邊的導演系學生。他沒說話，站起來跟江朗走到走廊。江朗都沒自我介紹，上來就說，我想排一個話劇，講高三教室裡的一場革命。他飛快地把故事講完，然後看著李楊驍說，我覺得你適合演坐在垃圾桶旁邊的那個人，你有什麼想法？

他記得那天月在地面投下了很亮的一小方區域，江朗的眼睛也很亮，一直看著他等他說話。然後李楊驍就笑了，說，我也覺得我很適合。

李楊驍腦子裡掠過這一段，但他很快從記憶裡回神，繼續看劇本。

導演劃出來的那一段，看起來像一個的發節點——很有導演會在試鏡的時候這麼做，緒醞釀的時間太短，演出來的效果會比實際拍攝時差太多。

那是一個分手的場景，李楊驍演的那個角——在《如果雲知道》裡面羅子茗，語無倫次地挽留主角：

「我承認你說的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但那是因為我你呀。昨天你過生日，從你公司到家裡的那段路上，每隔十米就站了一個人，如果你像以前一樣，走路或者騎車，你可以收到99聲生日祝福和99朵玫瑰花，每一個人都會給你一朵花，他們的祝福也都不一樣，有一個很帥的男生會祝你越來越漂亮，有一個胖胖的小男孩會祝你怎麼都吃不胖，有一個姑娘會祝你夏天吃冰淇淋也不會痛經，還有一個老祝你出門多晚都不會遲到，最後一個是我，我打算祝你每天開開心心，就像我第一次遇到你那樣。」

這是一段對手戲，但對面的那個人幾乎沒說過話，劇本上只寫了一直皺著眉，一隻手握著桌子上的杯子，數次言又止。

這是很需要演員自己發揮的一段戲，李楊驍看著劇本想。

導演這時在旁邊說：「臺詞不需要太準確，只要緒出來就可以了，最後那裡的哭戲試一下。」

李楊驍點點頭，他已經看到了那段哭戲，那是他從來都沒嘗試過的哭法，並不是安靜地克制地流淚，而是毫不掩飾地號啕大哭。

李楊驍醞釀好緒，跟導演說可以試一下。

他說著生日那段的臺詞，聲音是很和緩、溫的，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有種天真的樣子。

「我就等在你家門口，計算著你下班的時間，數著你的步子。」他垂下眼睛，換上了失落的表，「但是陶小青打電話告訴我，你下了班就和季雙池走了，說他把車就停在你公司的樓下，你連第一聲生日祝福都沒聽到，就跟他走了。」

李楊驍眨眼的速度變快了，如果湊近了看，會發現他的眼睛已經紅了：「我沒告訴你，因為我不想聽到你說對不起，不想你因為覺得對不起我而難過。」

「我沒告訴你的事還有很多，比如我原來本就就不是住在那裡，我是因為你才搬過去的。比如我本就不喜歡早起跑步，我每天睡覺前都要給自己上十個鬧鐘。比如我也不喜歡吃薑，我一吃就想吐，可你跟我說過，你初男友替你吃薑的樣子特別好看。」

李楊驍用兩隻手摀住了臉，雖然劇本上並沒有這樣寫，他嚥了下嚨，用很地聲音說：「在你面前我都不是我了，你還想要我怎麼辦呀。」

他捂著臉，聲音很悶地說：「你還想要我怎麼辦你才肯喜歡我呀。」

這句臺詞也是他自己加的，說完這句，周圍靜寂無聲，他在醞釀那個發的節點，導演這時開口說了主的那句話：「羅子茗，我都已經很累了，被你喜歡是一件好累的事啊。怎麼會這樣呢？我每次想起你喜歡我，都覺得很害怕，特別害怕。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李楊驍想像著劇本裡的主站起來轉走了，他捂著臉無聲啜泣著，兩隻手慢慢從臉上落，然後忍不住對著空氣，咧著大聲哭起來，在無數想像中看過來的目裡，哭得像個弱無助的小孩子。

李楊驍一直閉著眼睛哭，導演不喊停，他就一直在哭，直到有人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睜眼，看到眼前遞過來一張紙巾。

李楊驍以為是導演，他接過來乾淨眼淚，抬頭問：「導演，剛剛這段可以嗎？」聲音還沾了些剛剛的哭腔。

只是他一抬頭才發現，紙巾是遲明堯遞過來的，他就站在自己眼前，低著頭，用很低的聲音說：「睫都了。」

導演也走了過來，說：「很棒了已經，緒很到位。這一段是比較有緒上的層次的，到正式拍攝的時候，和魏琳琳對戲，效果會更好的。」

然後又轉頭對遲明堯說：「遲事理好了？」

遲明堯「嗯」了一聲，說：「我來看一下你們這邊完事兒了沒，試鏡完還有什麼安排嗎？」

導演說：「是這樣……我本來想和楊驍再說一下之後進組的事，因為之前張曦說要演這個角的時候，劇組整湊在一起開了個會，楊驍當時沒參加，有些事得單獨再商量一下。」

李楊驍沉浸在剛剛的緒裡，好一會兒沒說話，這時才開口問：「這個角之前定別人了嗎？」

導演苦笑說：「對，本來是定的張曦，結果後來吧，他團隊覺得這個角……怎麼說呢，和他現在想要發展的方向不太一致，你也看出來了，羅子茗這個角其實是很孩子氣的，當時他們就要求把這一段號啕大哭改深流淚……」

導演手裡拿著捲起來的劇本，敲了下桌子說：「我說那哪行呢，羅子茗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他要是會深流淚，趙可妍還拒絕什麼啊，早被攻略了。」

李楊驍笑了笑，說：「這樣啊，那就好。」

遲明堯轉頭問李楊驍：「那你跟導演聊吧？」

李楊驍「嗯」了一聲說：「你先走吧，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回。」

遲明堯走之後不久，編劇十木也過來了，是《如果雲知道》的原作者，30出頭的年紀，這本書已經是五年前的作品了。看到李楊驍，上來跟他握手，很高興地說，徐導前幾天給我看過你的照片，我覺得你就是羅子茗，特別是擺鬥眼的那幾張照片，簡直就是活的三次元版羅子茗。

李楊驍格慢熱，有點扛不住十木的自來，他不太好意思地說：「其實我跟羅子茗格差太多了。」

十木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說外形，太像了，真的就是我想像的羅子茗。」

十木是塑造羅子茗這個角的人，對李楊驍說，這個角稚、自私、偏執、自以為是，討厭他的人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但喜歡他的人卻可以只有一個理由，就是天真。十木說，羅子茗長不大，總是孩子氣，所以他做的事都很純粹。不管好事還是壞事，他做事只有一個出發點，就是趙可妍，他的世界只有趙可妍，所以他有時候很可，但有時候又很可悲。

十木說完這些，又說，你回去看劇本吧，看的過程中可以隨時跟我流。

導演跟李楊驍待完拍攝計劃，又說：「對了，忘跟你說了，你還得染個頭髮，大概是偏銀一點……」

十木在旁邊有點興地說：「哎對對，就是現在最流行的那款灰，到時候染得有質一點。」看著李楊驍說，「我覺得你肯定特別適合。」

李楊驍沒染過頭髮，但他抓抓自己一頭黑髮說：「可以啊，我都可以。」

十木本來就對張曦出演羅子茗這件事不太滿意，現在張曦主退出，換上了李楊驍，簡直開心到有點——對於一個作者來說，沒有什麼比找到符合原型的演員更值得開心的事了。何況徐導告訴，李楊驍的演技也十分可以，剛剛試了號啕大哭的那段高戲，簡直哭得有點人。

一直聊到天黑，十木提出一起吃個飯，於是導演、編劇、助理、李楊驍四個人訂了個桌，坐在一桌邊吃邊聊。

李楊驍的緒被十木帶起來，話也漸漸變多——他慢熱，但並不寡言，相反有時候還喜歡聊天。

吃飯吃到中途，李楊驍去了趟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走廊上一片混，一個妝畫得很緻的孩正在一邊哭一邊聲嘶力竭地大聲說著什麼，李楊驍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沒做停留，就朝一邊走過去了。

一個男人從他邊走過去，也是怒氣衝衝的樣子。

李楊驍想，這大概又是什麼失分手劈小三的戲碼，這樣的事天天發生，生活永遠比電視劇要狗得多。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背後忽然一涼，像是被什麼東西潑中了。

李楊驍扭著脖子回頭，用手扯了下T恤才看清，自己被那個孩用一杯紅酒潑了一後背。

在那一刻，李楊驍的心相當複雜，他都不知道自己最近怎麼會這麼倒霉，圍觀熱鬧的那些人什麼事都沒有，他一個對此相當不興趣的人，居然被潑了一紅酒？而且他今天穿著還是白T和淺牛仔。

李楊驍簡直連口都懶得了，他轉過，想走過去讓那個孩出去給自己買件T恤，專賣店也好路邊攤也罷，反正不這麼粘糊糊的就好。

但他剛回頭，那個孩已經蹲到地上開始大哭起來，哭得歇斯底里。

李楊驍被哭得於心不忍，自己嘆了口氣，糾結是先跑出去買件T恤，還是先到衛生間清理一下，還是回到飯桌被其他幾個人笑話一通。

他猶豫一會兒，還是一隻手揪著T恤後擺，走到衛生間，轉過扭頭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後背，簡直慘不忍睹。

從和味道判斷，這杯紅酒大概價值不菲，屬於一口喝掉幾百塊的那種。李楊驍自嘲地想：就當被潑了一人民幣好了。

李楊驍正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從鏡子裡看到了遲明堯走過去，他立刻像找到救星似的，喊了他的名字：「哎，遲明堯！」

遲明堯正在打電話，聽到有人他的名字，朝這邊看過來，見是李楊驍，他走過來，問：「你怎麼在這兒？」

李楊驍轉過，後背對著他說：「我剛被紅酒潑了一，正好遇到你，幫幫忙吧。」

遲明堯對著電話那邊說：「回頭再說吧，我這邊有點事。」

掛了手機，他看著李楊驍背上的一大片紅酒，皺眉問：「怎麼搞的？」

李楊驍還是背對著遲明堯，鬱悶地說：「就是剛剛走廊上一對，大概是吧，在吵架，的朝男的潑紅酒，我正從衛生間出來，走著走著被莫名其妙地潑了一。」

遲明堯聽笑了，說：「哎，李楊驍啊李楊驍，你說你怎麼一天到晚這麼多事兒。」

李楊驍簡直被這一出搞得沒脾氣了，再加上遇到遲明堯這個救星，說明自己還沒倒霉到極點，他說：「我哪知道啊，我也不想啊。」

遲明堯說：「不然去附近找個賓館，直接洗澡吧。」

李楊驍搖頭說：「不行，導演和編劇還在飯桌上呢，我哪能就這麼跑了啊，這理由說出來也有點太奇葩了。」

遲明堯笑了笑，說：「你也知道奇葩。」他扯住李楊驍的服掀了掀，說：「粘糊糊的你穿著不難啊？了吧。」

李楊驍說：「在這兒啊？不要吧。」

遲明堯來了服務生，讓拿了臉盆和巾，又打電話給曹燁，讓他趕出去買件T恤回來。

曹燁在電話裡說：「男款還是款啊？」

「男款啊，李楊驍穿的，稍微買大一點的吧。」

李楊驍聽到曹燁在手機裡傳出的聲音說：「，你們在衛生間幹什麼茍且之事！」

遲明堯說了句「別廢話，快點去」，就掛斷了電話。

服務生拿著臉盆和巾走過來，遲明堯接過，說了聲「謝謝」，又對李楊驍說：「你先找一格進去了吧。」

李楊驍進了一格衛生間，了T恤，皺著眉扔到了垃圾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