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遠帶著伏兵一到， 西夏立刻潰不軍。或者說，西夏在顧扶洲倒下的那一刻已經沒了鬥志。目的達， 西夏立馬撤兵。大瑜鐵騎窮追不舍，一個個都殺紅了眼，生擒主將，降兵盡屠。

一夜過後，山谷間多了一條河。同一時刻，史沛懸旍於雍涼城牆之上。至此，雍涼這道西北要塞，終於重歸大瑜。

最後一戰，大瑜收復了雍涼城，將元氣大傷的西夏趕至邊疆以北， 殺敵數萬， 而代價不過是三千鐵騎。這是一次大勝， 西北軍營卻毫見不到大捷的喜悅。

呼嘯寒風中，白幡懸掛，紙錢飄散， 火映照著每一個人蒼白悲戚的臉龐。武攸遠在顧扶洲靈前跪了一天一夜，一口飯沒吃，一口水沒喝。他握著腰間的佩刀，眼中布滿， 除了自責，悲憤，更多的是殺意。若不是史沛攔著，他恨不能追到西夏國都，滅一國，以西夏天子之首祭奠大將軍亡靈。

從此刻伊始， 這會是他一生所求。

沈淮識換下盔甲，著勁裝走進帳中。他看著顧扶洲的靈位，結滾了滾，強忍著上了三炷香。史沛遞給他一封急報，啞聲道：“有勞沈兄弟了。”

大雪封了回京的路，軍中最快的騎兵也快不過沈淮識。而等沈淮識帶著戰報和顧扶洲的死訊回到京城，將是半月之後的事了。

勤政殿龍案上有關西北的最新奏報所言之事也是半月之前的事。奏本上言，雍涼城防堅固，敵軍堅守不出，西北軍久攻不下；而從廣到雍涼的糧道又被大雪堵死，糧草告急，軍心漸。

龍案旁的龍椅被挪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太師椅。小松子端著茶走進殿，見林清羽坐於其上，以手撐額，濃似羽的長睫在眼瞼投下一片青影。

小松子以為林清羽睡著了，特意把腳步放得很輕。皇上“突發疾病”後一直在寢宮養病，再未來過勤政殿。如今林清羽了勤政殿的半個主子。他以天子之命，在此批閱奏本，接見王公大臣，商討國家大事，不是首輔更勝首輔。

林清羽如此明目張膽，肆意妄為，挾天子令諸侯，稱其一聲“林賊”都不為過。可一看到滿宮的林軍和無不在的鐵騎營，眾人皆是敢怒不敢言。言見不到天子，只能去求見太后。太后卻道：“哀家年紀大了，垂簾聽政常有力不從心之時，林太醫能為哀家分憂，這是好事。”

“可林大人始終只是一個太醫。一個太醫竟能坐朝理政，號令群臣，聞所未聞，實乃我大瑜之恥！”

“你們倒是提醒哀家了。”太后淡道，“依你們看，哀家應當給他一個什麼職才好呢。”

“……”

自崔斂告老還鄉後，宰相之位虛席以待。有人說，用不了多久，林清羽就不再是林太醫，文武百要稱他一聲“林相”了。

事總要有一個循循漸進的過程，從太醫到丞相實在誇張，朝廷總歸還是要點臉面。最後，太后給了林清羽一個正三品太常寺卿的位置。

小松子將茶盞輕放到桌上時，林清羽便睜開了眼睛。小松子以為是自己吵醒了林清羽，忙跪下認罪：“奴才該死，擾了林大人安眠。”

林清羽道：“與你無關，我向來淺眠。起來罷。”

林清羽連日夢魘，神難免不濟。為了不做噩夢，他已有三夜未眠，只在白日閉目小憩。幾日熬下來，林清羽清減了一圈，臉上尖瘦得越發明顯。他喝了小松子送來的茶，問：“西北可有消息？”

這已是林清羽一日問的第三回。小松子搖了搖頭，道：“林大人，西北的奏本才到不久，應該沒那麼快吧。”

林清羽輕聲道：“可是，他以前都是兩三日就給我寫一封的。”

“您不是說西北正在要關頭麼，顧大將軍定然是太忙了。”

再忙也不能不回他的家書。

一個太監進來稟告：“林大人，皇上請您過去一趟。”

林清羽淡道：“知道了。”

勤政殿宮變之後，蕭玠被他於寢宮。最開始，蕭玠一日都沒消停後，每日都要見他，見到他之後無非是詢問奚容的況，求他放奚容一條生路。後來，他給蕭玠用了一些藥，蕭玠才安靜了一段時日。

平心而論，他待蕭玠不薄，非但沒要他的命，還好吃好喝地把他供在宮中。除了沒有自由，蕭玠還是那個不理朝政的天子。

到了皇帝寢宮，林清羽看到蕭玠披頭散發地站在桌前，手中拿著一支筆，似乎是剛寫完什麼。

林清羽道：“皇上。”

“你來了。”蕭玠雙眼空，“拿去，我的退位詔書。”

兩個太監抬上一把椅子，林清羽坐了下來，問：“皇上這是何意。”

蕭玠麻木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林清羽整理著擺，道：“我若想要此，何必等到現在。”

“我求求你把它拿走！”蕭玠忽然變得歇斯底裡，“我本不想當皇帝，為什麼你要塞給我？”

如果他沒當這個皇帝，他現在肯定還在王府裡，和阿容在一起，每日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下一頓要吃什麼。如果他沒當這個皇帝，他們就不用管西北的事，更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是林清羽把他推到這個位置的，一切都是林清羽的錯。

林清羽輕笑一聲：“我塞給你的？從始至終，我過你麼。”

蕭玠抖著：“是你找到我，說……”

林清羽打斷：“我找的是奚容，和我共謀大事的也是奚容。敢問皇上，我可曾有過一次和你說過爭儲之事？”

蕭玠一震，怔怔地抬起頭來。

“你不是被我推上皇位的，你是被你的阿容推上皇位的。”林清羽殘忍道，“你們今日所得，都乃咎由自取。當日，你們二人只要有一人對我說‘不’，這皇位就不到你來坐。”

蕭玠睜著眼睛，不知將他的話聽進去了幾分：“不是這樣的。如果沒有你，我和阿容就會好好的。”

林清羽懶得再在他上浪費時間。“既然皇上已經決心退位，”他給小松子遞去眼神，小松子便上前收起詔書，“那我收下便是。不過，我話說在前面，無論你是不是皇帝，都救不了奚容。”

蕭玠眼眶中蓄著眼淚滾落：“你讓我見他一面，讓我陪著他……”

林清羽冷嗤一聲，給出的答案不言而喻。

“你要殺了他，連這點要求都不能答應嗎？”

“不能。”林清羽冷冷道，“我和我夫君尚且天各一方，你們憑什麼。”

蕭玠自請退位後，被林清羽幽於晉園，永世不得出。至此，先帝的脈只剩下淮王蕭璃一人。遠在封地的幾位老王爺頻頻上奏，說是想到京城給太后請安拜年。其究竟意何圖，眾人心知肚明。

這時，高深莫測的國師又搬出了天象之說：尾宿九星，嫡子居正，可魂歸故，一統江山。

大瑜本就有立嫡一說，不老臣看重脈的純正，聽國師的意思是，淮王登基後失魂之癥或可痊愈，反對之聲小了一半。最關鍵的是，他們的反對本沒用。軍中是林清羽的人，前朝多是溫太后的人，除非皇位上坐著的是自己的兒子，否則溫太后廢了一個，還能廢另一個。

如今的況，江山還能姓蕭，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蕭璃登基那日，林清羽親手替他戴上冕旒。十七歲的年乖乖地任他擺布，致的眉眼擋在玉旒後頭。冕旒又沉又重，蕭璃一直試圖把它取下來，被林清羽阻止：“別。”

蕭璃便聽話地放下了手。

“走罷。”

這次的登基大典，林清羽終於不用跪著了。他牽著蕭璃的手，從百邊走過，踏過長階，一步步走向紫宸殿，一步步走向權力的巔峰。

他站在明堂之上，俯視眾生，看著文武百，王公大臣俯首叩頭，高呼“吾皇萬歲”。在他側，著玄龍袍的天子坐在龍椅上，神呆滯，面無表。只有在偶然對上他的目時，會綻放出傾城笑。

蕭璃登基後，由慈安宮搬進了興慶宮。心智只有三四歲的年離開了母后，由秀嬤嬤伺候著在寢宮睡。

而林清羽忙完登基大典，勤政殿還有一堆事等著他去理。深夜，勤政殿燈火通明。半夜過去，案頭的奏本仍舊堆積如山。困意襲來，林清羽正想著給自己開一劑提神的湯藥，忽然聽見後傳來一個聲音：“林大夫怎麼在這裡睡著了。”

林清羽陡然愣住，緩緩轉過了，對上了一雙璀璨的眼睛。那雙眼睛含著笑意，眼下還有一層明顯的臥蠶。

——是夢？

宮燈之下，年容俊，眉目張揚，仿若清風朗月，相比三年前的相見，又多了幾分華韻斂。他留著一頭乾淨利落的短發，上著寬松短袖之，上頭印著奇怪的符號；下著黑長，沒有擺的遮擋，兩條顯得極是筆直修長。

這是他第二次與年相見。

年朝他走來，靠坐在龍案上，低頭笑看著他：“好久不見，清羽。”

林清羽張開雙：“……江醒？”

江醒角揚起：“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的名字。”

心口像是被掐住了，林清羽拒絕去想突如其來的劇痛是因為什麼。他逃避般地低下頭，不去看年，慌喃喃：“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夢見你。”

江醒卻捧起他的臉頰，笑道：“當然是因為你想我了，寶貝。”

林清羽抬眸看著江醒，一不地看著他。他的眼圈沒有紅，他也覺不到眼中有任何的酸之。一行清淚從眼角落到江醒手上的時候，林清羽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