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哭？”晏重霽冷冷的看著面前的仙侍,上的氣息寒氣人，“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

“天柱未塌，六界尚存，你也不會死,所以你哭什麼？”

他從來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多數時候甚至有些給人深深的孤僻，有時候甚至一個月也不會說幾個字。

仙侍在神尊府伺候了千年,無論是神尊渡劫前還是歸位后,他從未聽見過他說出這般長的一段話。

仙侍仰著頭著負手而立的神尊,他的臉似乎與平時無甚不同,語氣中亦是純然的疑。

——所以神尊真的不知道鐘響意味著什麼嗎？

“本尊問你話，你為何不答？”仙侍正茫然無措之時,一寒朝他襲來,他雙膝一,陡然跪在了地上。

“何在敲鐘？你又為何哭？”

在白神尊說話的時候,鐘聲依舊未停。一聲接著一聲，連綿不斷，仿佛就要這般響一世,敲得人煩躁至極。

“回神尊，天柱未塌，可是……”想到不久前見到的那一幕,仙侍鼻頭一酸,忍許久的淚竟倏然落了下來,也不知是因為悲傷還是恐懼。

但想到如今神尊與君上之間的糾葛,他又生生的把淚憋了回去。

“可是什麼？”

仙侍的頭埋得更低，深深的伏在了堅冰冷的地面上，紅著眼回道：“天鐘響,若有九九八十一響，代表君上……崩殂！”

“咚、咚、咚——”

歲離從懂事起，便知道了自己的命格——生來為君，統領六界，萬靈之上，無人可比擬。那時尚小，只聽著便覺得這命格很是威風。

天地初開至今，只誕生了這麼一位天君。

是以，哪怕那時的修為在昆侖山諸弟子中最低，歲離也從不覺得自己會比任何人弱。

畢竟連天道都選了，若不是最強最好，天道為何要選？

那時的歲離小仙子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驕傲極了。在親近的人眼中，或許算是驕縱可，但在外人面前，想來便是不自量力、自欺欺人的傲慢吧。

“師尊，您就放心吧，阿離一定會為世上最最厲害的天君，絕不會讓您失。屆時，我就奉您為太上君，絕對會讓您風風，讓您被六界所有人都羨慕！”

將將一百歲的歲離小仙子仰著致的小下，神氣十足的對師尊說。

說完，又跑去對師兄師姐們說：“師兄師姐們，你們也放心，待我繼位之后，定會給你們每個人都封個大大的仙當！”

至于大師兄……

小歲離思未，卻懵懵懂懂的明白，師兄師姐們都很好，可的大師兄與他們都不一樣。

只是……什麼不一樣呢？

小歲離不懂，但明白一點，那就是要把大師兄安排在的邊，最好時時刻刻都能看到他！

那時的，多傻多天真，又多麼的狂妄自大啊。幸好這些話只在昆侖山說，沒去外面丟人現眼，惹人嘲笑。

可師尊沒有訓斥，只慈的了的頭，對說：“那為師便等著阿離孝順了。為師相信，阿離會是一位極好極好的天君。”

師兄師姐們也沒有嘲笑，甚至還笑著鼓勵：“阿離有志氣，咱們昆侖山的弟子就應該有這等好志氣！”

大師兄呢？

他又說了什麼？

時間過去太久了，久到那些好的記憶逐漸開始模糊。歲離思索了一會兒，才想起，那時大師兄聽完的豪言壯語是如何回應的。

他沒有像其他師兄師姐們那樣鼓勵，他甚至沒有笑，只依然用那張常年染雪的眸看著，聲音沉肅：“那從今日起，每日增加三個時辰的修煉時間。六界之中，厲害者甚眾。你若想坐穩天君之位，那必須要比他們所有人都強。”

“……大師兄，包括你嗎？”

“包括我。”

話音未落，神冷肅的青年已經站了起來，大步朝前走。他沒有回頭，只有清冷如水的聲音傳了過來。

“修煉時間到了，跟上。”

尚還懵懂無知的其實還不懂，為什麼為天君，需要比所有人強。有那麼厲害的師尊，又多那麼多優秀的師兄師姐，還有強大到讓無數人仰的大師兄，有他們在，為什麼要比所有人都強？

甚至……還有比大師兄強？

為什麼？

小歲離不理解，但著前方白青年拔堅定的背影，依然不自地跟了上去。

“大師兄，我覺得我打不過你。”

不僅是大師兄，便是昆侖上修為最低的弟子，初學仙法的也打不過。

所有強過所有人，為六界最強……這個目標對于堪堪百歲、個頭就和凡間七八歲的小孩相似大小的歲離來說，實在是太遠了。

“我覺得我不用強過你，師尊說了，同門之間要友相助。”眨了眨眼，越說越覺得自己說得很有道理，“你是我大師兄，我是你小師妹，你可以幫我啊？”

聽到這話，的大師兄腳步未停，甚至看也未看，只用沒有起伏的聲音道：“我為何要幫你？”

“我們是師兄妹啊，師尊說了……”

“那又如何？若是如此，我為何不自己去做這個天君？”說話間，白上神終于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冷淡的看了一眼，“權利之，便是父子兄弟也能反目，何況同門？”

“所以，收起你那天真的想法，別指我會幫你。”他說的極其冷酷無，看上去沒有一心。

可亦是他，在最困難之際，出了手。

他還是幫了。

為對抗荒，昆侖山諸弟子十不存一。后方儀圣人以為印，剩余的弟子以為祭，徹底封印了大荒。

可他們的命，也留在了那個唯有氣煞氣的荒蕪之地。

為昆侖上首徒，晏重霽必定是首當其沖的那一位。若無意外，他本應也死在那塊寂寥的荒蕪之地的。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活下來的，歲離亦不知。

只知道，在最無助最彷徨絕的時刻，是的大師兄帶著滿鮮回來了，來到了的邊。

然后，他用嘶啞的聲音對說：“朝前走，別怕。”

所以知道，的大師兄最是心、臉冷熱，不過沒關系，是最可最的小師妹，所以永遠都不會拆穿他。

只是真憾，當真的為了君上后，曾經許下的諾言卻一個都無法實現了。

他們都走了。

人在死前，想來都喜歡回顧往昔，尤其是那些好的記憶，在這一刻，顯得格外的讓人留。

踏進天淵的那一瞬，歲離恍然若夢。

萬年過去，其實還是曾經那個氣的昆侖山小師妹。所以哪怕做了許多許多的心理準備，歲離還是不得不承認，怕疼也怕死。

那如劍刃的罡風刮在上、臉上，割破了心保養的皮，其實真的好疼啊。

可這一次，再不會有那麼一個人對說別怕了。

“君上！”

“阿離！你回來！”

“你瘋了？你在干什麼！歲離，你快回來！”

悉的聲音穿過那些驚慌尖，穿過呼嘯的罡風，飄進了歲離的耳間，里面充滿了慌張和擔憂。

歲離忍不住笑了。

雖然這一萬年來，這個天君做得不怎麼樣，但做人想來還不算失敗，至在臨死的這一刻，還有人在真心的牽掛著。

天崩地裂間，六界震，天界幾乎所有仙神皆趕來了此，看到了眼前這讓人震撼的一幕。

巨大的天柱從中心崩裂，一塊一塊……化為了無數碎片散落在六界各。

茍延殘的萬年的天柱，終于在這一瞬間徹底崩塌了。

來此時，眾人的心中皆充滿了絕。

天柱崩，六界無，無論是高高在上、地位尊貴的仙神，還是下界的凡人、妖魔，都只有一個結局。

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會有一個人竟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挽救這搖搖墜的一切。

著金華裳的君一步步走進了天淵深，走到了四分五裂的天柱前。罡風撕裂了上致的仙，刮破了的，留下了一道一道鮮艷的痕。

的裳壞了，的鞋穿了，白玉般的足踏在漆黑的天泥里，裂開了口子，染上了鮮和骯臟的泥土。

到了極致，也痛到了深。

沒有停下來，哪怕一雙足已經模糊，哪怕上已遍鱗傷，還是一步步地朝前走。

隨著走得越來越深，天上的雷聲慢慢平息了，風雨停了，晃崩裂的地也平靜了下來……

“阿離，你回來，你這個傻子，你回來！”

“囀——！”

朱雀的長鳴聲響徹云霄。

白九仙與曜烈化為了原形，朝著天淵飛奔而去，他們想要沖開那道結界，想要把里面的那個姑娘救回來。

嘭嘭嘭——

可天君親自布下，以天君印化出的結界，又豈是那麼容易被沖破的？普天之下，沒有人能破開它。

除非，天道選了另一位天君。

九尾白狐與赤紅朱雀齊齊從高墜下，重重落在了地上，溫熱的鮮灑在了結界上。

順著風，仿佛有腥氣傳來。

歲離終于轉過子，看向了那還想要繼續的九尾狐與朱雀，笑著道：“傻子，別白折騰了，快回去吧。我走啦！”

說完后，便轉不再看，但想了想，好像還有些舍不得，便又沒出息的轉頭看著那兩個傻子。

“小狐貍，記得把你送來的東西搬走，不能便宜了別人。你不心疼我心疼。就算家里再有錢，也不能這麼敗家，當心白叔揍你。”、

“歲離，我不許你走。你如果趕走，我就把那些東西全送給別人，讓你心疼死！”

白九仙重新化為了人形，上裳被撕開，再沒了半分青丘主的風流倜儻。

“傻雀兒，我送你的禮你也不用等生日才拆開了，過一會兒便拆了吧。好好修煉，你肯定會為天地間最強大的羽族。”

“君上……”

曜烈咬著牙，眼眶不知何時已然緋紅。

砰！

后忽然又傳來了一聲巨響，歲離抿了抿，再次笑了起來，高聲道：“這一次，我真走啦！你們不用送我了，我找得到路的。”

話音未落，猛然轉過了。

在無人能看見的地方，仰了仰頭，像是要把什麼東西生生的憋回去。隨即，再沒了毫猶豫，雙手結印，義無反顧的沖進了破碎的天柱中。

只是在最后一刻，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了一眼。只可惜啊，還是沒有看到那道世獨立、面容沉肅的白神尊。

他不會再來了。

“……大師兄，阿離不等你了。”

歲離緩緩閉上了眼。

“君上！”

看到那撲進去的纖細影，眾仙神不約而同地喚了一聲，向前一步，卻皆備擋在了結界之外。

一亮到了極致的金照亮了稍顯昏暗的天地，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那一刻，六界眾生皆心有所，朝天去。

凡間生靈看見了藍天白云，鳥祥云；天上生靈看見了仙氣四溢，云霧繚繞。

他們都看見了一位最麗的神立在天地之間——

玉白纖細的手化為了白云，烏黑順的發融進了云霧之中，化為了滋養天地的仙靈之氣。

的，上的每一皆融進了這片天地。

直至最后，有一撐開天地的天柱佇立，散發出耀眼的祥后，沒于天地之間。

世間再也沒有，又皆是。

天淵之外結界散去，那些被污染的混沌之氣也皆被凈化，罡風平息，曾無人能進的天淵再也不是地。

撲面而來的仙靈之氣飄到了他們的上，是希，亦是未來。新天柱立下，從此之后，六界再不用為此擔驚怕。

只是這一切，是有人用命換來的。

眾仙神皆垂首，跪在了地上。

“君上，崩了。”

天鐘響，君不在。

“崩殂……你說誰？”

漫長的沉默中，再也無人說話，只有那一聲聲不息的鐘響響徹天地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垂手靜立的白神尊恍然開口。

仙侍正要開口，此時恰有神音傳來。

“天君崩殂，六界不可無主。天君死前留下旨，六界諸君速速前來，聽旨。”

威嚴的神音傳遍六界。

仙侍一驚，眼前白影一閃，他忙抬起頭，發現面前已沒了那位神尊的影。

晏重霽來到了天淵。

曾暗無天日的地方此刻竟是祥和通寧，仙氣飄渺，竟了天界仙氣最濃郁的地方。

天淵外，跪了一地的仙神，并還有源源不斷的人趕來。有仙、有妖、有魔……皆是一方大能。

在最靠近天柱的地方，臥著一只染的九尾白狐，上方還有一只赤紅朱雀圍繞著那天柱環繞，嘶鳴聲刺耳至極。

“拜見神尊。”

見到晏重霽，眾人微微一驚，忙齊聲行禮。

晏重霽看也沒看，目不斜視的朝著那天柱一步步走去。只是快要靠近之時，九尾白狐擋在了他面前。

“神尊留步。”白九仙化為了人形，擋住晏重霽的去路，冷聲道，“請您離開，不要打擾安眠。已經如您所愿，把這條命還了。這是用命換來的，絕不能容任何人破壞。”

上方，赤紅朱雀也飛了下來，做出了攻擊的姿勢。

“滾。”

白神尊冷冷吐出一個字，長袖一揚，神力涌，揮開了兩人。他沒有停留，終于走到了天柱前。

這新立下的天柱沒有毫裂痕，正散發著濃郁的生機，滋養著這片天地。

可任是它生機，也不過只是一死。

“呢？”

不知何時，面容冰寒的男人忽而轉頭，看向曜烈與白九仙，平靜的問道，“堂堂君上，難道要畏首畏尾不？”

“……君上，已崩了。”

晏重霽的聲音沒有毫掩飾，傳到了跪一片的仙神妖魔耳中。沒等曜烈和白九仙開口，有人忍不住小聲回答了。

聲音在靜謐中，極其刺耳。

崩了？

不是那麼厲害嗎？怎麼可能就這樣……崩了？

是天君，是這至高無上的存在，不會死，也不能死。

“神尊您也到了？”恰時，后忽然傳來了一道神音，正是不久前傳遍六界的那一道，“既如此，那我便宣讀君上的旨，以不負君上所托。”

旨，志……

心臟驟然一，晏重霽看著面前的死，霎那間被封印的神魂中有什麼東西在轟然炸開。

他看見了一個在花團錦簇中，朝他笑著招手的小姑娘，語氣輕快地喚他：“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