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眉只匆忙看了一眼,便將字條，進掌心之中。抬起頭來，見太后睜開了瞇著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

“皇后怎麼了,臉頰這樣的紅？”

危眉手了臉頰：“車有些熱。”

日到了正午,刺眼的照車廂之中,空氣灼熱且滾燙。

裴太后點點頭，倒也并未多問,危眉見未曾發現什麼異樣,心里松了一口氣,將字條藏進袖口藏好了。

馬車緩緩停下，危眉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下車廂。

風拂碎發,危眉以手遮擋烈日，眺遠方草場。

上林苑縱橫百余里，苑中養珍禽百，廣種林麓植被,有離宮七十所,皆漆瓦金鐺,珠簾玉壁,雕彩刻縷，窮軒甍之壯麗。

但天子來上林苑是為了狩獵之樂,故而未讓宮人住在行宮中，而是令眾人住在草坡上搭好的帳篷里。

營帳一眼去猶如魚鱗,隨著清風漾。

侍衛們引著危眉：“娘娘,您的帳篷在前頭，挨著太后。”

危眉往前走去，就要進帳篷時,一道聲音從后喊住了。

他循聲轉頭，見到裴七郎走出來，恭敬給行了個禮。

“見過娘娘。”

危眉愣了愣，目落在裴七郎后的帳篷之上，了然太后的打算。

太后將的帳篷安排在裴七郎附近，便是為了方便他行事。

危眉回以淡淡一笑，一直到郎轉步帳篷，裴七郎才回過神來。

隨行的友人，行禮直起腰道：“七郎，你對皇后娘娘倒是恭敬得很，可知陛下為何會將皇后發配到這邊來？”

聽到“發配”二字，裴七郎眉心鎖起。

友人指著遠方幾頂高大的帳子：“你看看，那邊才是陛下住的地方，陛下將帳子給了葉婕妤，也不給娘娘。”

皇帝的旨意自然不是他們能置喙的，但這一幕，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帝寵婕妤葉氏，遠勝過皇后，更將原本屬于皇后的儀仗賞給葉婕妤。

如今皇后能維持面，也不過倚仗著太后的喜罷了。

裴七郎越聽越不是滋味，回想方才危眉含笑的模樣，都像是在強歡笑，心跟著揪起。

但總歸這里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至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

他和危眉這幾日，就是要在這里，瞞過文武百和所有王孫貴族，行幽會之舉。

乍一想，一戰栗之便從裴七郎心中升起。

卻說上林苑風般般如畫，裴七郎在皇后帳邊停留了許久，這一幅畫面，自然也了有心人的眼中。

山坡上，謝啟俯看了一眼裴七郎，冷冷笑了一聲，轉走帳子。

裴素臣跟隨在后，朝謝啟去地方投去一眼，亦和帝帳。一進去，便見謝啟然大怒。

皇帝長袖一掃，桌上的筆墨紙硯盡數摔碎在地毯之上。

裴素臣面淡然，到一側坐下，也不勸說一句，就靜靜看著帝發怒，待帝終于發作完了，才敲了敲案幾，示意他到自己對面坐下。

謝啟臉一直紅到脖子，接過他遞來的茶，恨聲道：“表哥，天下有我這般窩囊的帝王嗎？”

裴素臣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作優雅道：“有的，比起亡國之君，被囚辱，最后喪權亡國，陛下得這點氣又算得了什麼。”

帝本是想讓他安自己，沒想到對方吐出來這一句話，他越聽越別扭。

“表哥說的是，朕是帝王，區區兒之，又怎能與帝王之業相比。”

“你能明白便好。”裴素臣面清冷，聲音亦是清冷。

謝啟搖搖頭：“可朕心里郁結如何能排解？七郎時時常宮與朕玩，朕將他視作親弟弟般關，何其護他，如今他竟干出這等背刺朕的事。若那人不是七郎，而是表哥，朕心里都好一些。”

裴素臣眉梢輕攏了一下：“陛下慎言。”

謝啟知曉裴素臣格，不喜別人隨意開他玩笑，垂下目道：“是，表哥還瞧不上危眉。否則也不可能拒絕母后的請求。”

裴素臣聽他這般說，腦海中浮現起那日傍晚送危眉回椒房殿的畫面。

聲拒絕自己，面容酡紅，眼睫，眸里盡是怯之意。

起初裴素臣以為不好意思，卻不想翌日便與太后表示看中了裴家七郎，他得知后，有所詫異，但到底也沒多說什麼。

他對這個表妹，有的最多只是年時照拂母子人的一點。

裴素臣看帝神漸漸平和下來，開口道：“陛下何以就這般在乎皇后？”

“朕是他的夫君，如何不該在乎？”

“可不是廢后嗎？”

謝啟愣住，裴素臣道：“臣記得當年太后選中表妹給陛下選太子妃，陛下起初也是滿意的，為何就鬧這樣？”

裴素臣頓了頓道：“陛下對娘娘還是念念不忘。”

“怎會？”謝啟只覺對方的話荒謬至極，“朕惦記，是因為屢次番忤逆朕，踩著朕的底線，質疑朕的權威。”

裴素臣似笑非笑：“臣比陛下看得清，若真是這樣，陛下不至于一直派人盯著皇后一舉一，只需等皇后為你生一個儲君便好。”

謝啟眉心皺，裴素臣道：“陛下若真放下了，便不要再惦記舊人，否則只會折磨自己。”

“只有弱者才不敢正視心。”

裴素臣飲完了茶，準備起。

謝啟面上浮現幾分恍惚，忽拉住裴素臣的手臂道：“既然表哥非說朕忘不了皇后，那朕將皇后的帳子調過來便是。”

裴素臣推開他的手，轉離去。

他走之后，謝啟坐在帳中，久久沉思。腳邊傳來窸窣靜，謝啟低頭，看到來收拾茶碗碎片的宮人。

“你去——”

安公公站起：“陛下有何吩咐？”

“將皇后的帳子調過來，安置在攝政王旁。”

表哥說的是，只有弱者才會選擇逃避。謝啟捫心自問最害怕什麼？

當初他娶危眉為妃，起初心里是極其歡喜的，可每每想到和謝灼之間過往，他一個外人不進去，繼而永遠取代不了謝灼的地位，便打心里生出一煩躁厭惡。

既然一直放不下，那他便直面吧。

他將危眉調到攝政王的帳子旁，暗中盯著這二人會不會勾結。

如若沒有，他便永遠放下這層芥。

同時有攝政王在，想必裴家也懂收斂。謝啟不信，危眉的舊人的帳子就在附近，裴七郎還敢去找私會。

謝啟清秀的面容上浮現一層笑意，當即就差人去辦。

傍晚時分，宮人來報，道皇后娘娘已經搬到了附近。

也是此刻，曠野星垂，暮濃稠，晚風拂面。

危眉挑開簾子出來，一抬眼，就瞧見了同時從對面帳子里走出的謝灼。

攝政王今日難得未穿玄袍，換了一件青繡竹紋的錦袍，銀線繡花紋浮華，腰飾藍田之玉，佩匕首玉玨，星給他高的鼻梁覆下一道濃重的影，灼然玉舉，俊奪目。

他一邊走出帳子，一邊與邊員談，角銜著淡淡的笑意，目從危眉面頰上掠過，沒有停留，仿佛無意間瞥來的一眼。

然而危眉看出，他向自己時目一下變得深沉。

他是故意瞥向的。

一想起他今早給自己遞來的字條，危眉心跳便加快。

今晚行宮中舉報夜宴，危眉亦要出席，梳妝得，往行宮行去。

上林苑中建筑別致，長廊縵回，樓閣錯落，危眉不悉行宮的布局，便走得有些慢，知道謝灼也是要出席晚宴的，便落后他幾百步保持一個距離。

長廊上人煙逐漸稀，很快只剩下了二人。

周圍景象荒涼，謝灼邊的員也已不見，他立在轉角，看著危眉，像是在等過去。

危眉明白他的意思，示意隨行的云娥幫忙看風，四顧了一圈，沒什麼人來，才快步朝謝灼走去。

“攝政王有何事？”危眉停在他面前，仰起頭迎著燈籠的亮看。

謝灼笑道：“不是皇后一直跟著本王嗎？”

危眉不太好意思他知曉自己迷路，道：“我以為殿下也是要去行宮赴宴，便跟在了殿下后。”

誰知謝灼忽然俯下面來，危眉心跳一窒，后退一步，被他一把攬懷里，他問道：“娘娘為何要躲？”

危眉環視了一下周圍，擔心人看見，輕輕掙扎了一下，反被他摟得更，郎君的手沿著的腰肢往下輕按，問：“給娘娘的字條，娘娘看見了嗎？”

他上的溫度過料傳來，隔著兩層料，二人在黑暗中親相，危眉仰起頭，鬢邊的海棠步搖垂落：“看見了。”

說罷便覺謝灼掌心滾燙幾分，危眉心房撲通，踮起腳，輕聲道：“那今夜我早點沐浴完，等著燕王？”

謝灼蹙了下眉：“我是問娘娘子好些了嗎，沒說和娘娘今晚行房。”

危眉后知后覺，臉頰發燙，一把推開他搭在后的手，好在黑夜遮掩了上的局促，抬頭道：“早就緩過來。”

郎眼里熠熠有波，若星子搗碎了灑在眼眸中，雖星辰不比其曜目。

謝灼盯著看了半晌道：“你的夫君看你好像看得很，在你帳子周圍派設了兵盯著，我想要你的帳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謝灼手了肚子：“沒懷上嗎？”

危眉看著他輕的作，低低嗯了一聲，不敢抬頭看他，“你走后不久就來月信了。”

謝灼目玩味，危眉聽出他也話語了幾分輕漫，既然他們之間有契約，也有過兩次親接，也沒必要再像此前一樣端著。

其實危眉猜得也不差，如今的謝灼就像一條懶慢的毒蛇，冷沉而暗。

于他而言，看著自己的侄媳向自己投懷送抱，未嘗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謝灼見嫌躲開他，也松開了，道：“晚宴之后，孤會想法子找娘娘。”

謝灼抬步往前走去，目冷淡。

危眉落后幾十丈，整理，聽到遠傳來的笑鬧聲，抬眼一看，行宮便就在眼前。

不久，攝政王走大殿，皇后也在隨行宮人的伴隨下，款款進殿。

這二人殿一前一后相差了有半盞茶的時間，無人懷疑有異，但從危眉進來后，謝啟的目便一直落在上沒離開過。

一看到危眉，謝啟眉心便鎖。

尤其是今夜和攝政王穿的都是青，一個著竹青繡竹紋，一個著淡青繡蘭紋，雖然分坐于上下，但端是般配得很。

其實倒也不是他二人有意，只是這綠向來有人能撐起來，一來二去穿得人便了，皇后娘娘又素來喜雪青與淡，宮妃們為了不被皇后比下去，便有穿青的。

謝啟卻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當危眉提著裾從臺階下走上來時，謝啟忽然冷冰冰開口：“這里不是你該坐的地方。”

危眉腳步頓住，袖擺之下的手輕輕握。

謝啟向下方的葉婕妤，道：“明瀾，你上來坐到朕邊。”

葉婕妤放下綢，看著沉寂的滿殿，良久才反應過來——

皇帝這是當眾掃皇后的面子，要讓皇后下不來臺。

葉婕妤連忙從位上站起來，快步走向案幾，得到上首帝王頷首的肯定后，步伐都加快了幾分。

危眉察覺到葉婕妤投來的戲謔目，那眼里不掩譏諷，也是此刻。一側一道聲音響起。

是一道清越的聲線，有些低沉，著慵懶華貴。

謝灼眼里芒顯，擱下了把玩的酒樽，向上方的帝王。

“陛下是不是太過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