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倒計時歸零的瞬間，天逐漸轉暗，數十公里的廣場頃刻被黑夜籠罩。人歡呼聲被管理員調到最低，很快便只剩下彼此竊竊私語。

一段悠揚舒緩的弦樂蓋過討論聲，狂熱與波瀾在人海之中漸漸平息。

廣場中央的圓桌分為里外三層，除了寥寥數名行政人員，其余一百多人全都是投焰火計劃的一線工程師。今天的慶典屬于全人類，而功勛則應當歸于每一位嘔心瀝的科研者。

最靠的圓桌只有八個席位，分別代表八個最重要的技部門。其中有兩個席位的人形象為黑白，意味著這兩名科學家已經不在人世，而他們的團隊最終完了這項偉大事業。

剩余六人之中，除了安集那副年輕面孔，包括張教授在的其他科學家都是耄耋之年。而他們之中又有三人則完全老態龍鐘，骨骼萎蜷曲，早已無法適應腦機接口帶來的刺激。所以這次只能靠在椅上，通過全息影像參加揭幕式。

張教授位居首席，左側的牌窗口顯示著幾個大字；‘張南門，焰火計劃總工程師’而下面幾行數不清的小字，則是幾十年來的累累碩果：‘棱鏡式聚變引擎開發總監，盤古級星艦總設計師，克羅諾斯號探測總設計師……’

相比之下，安集前只有一行字：‘奧爾特模擬算法開發者’。不過他既然坐在這八個席位之中，其技含金量和重要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隨著揭幕式正式開始，張南門眼前的幾個記者采訪窗口被系統逐一關閉，他下意識想要去拿平時放在桌前的水杯，一手抓空之后不啞然失笑。

看到導師這一舉，安集立刻調用控制臺申請權限。不到一秒，一只他常用的老舊水杯出現在張南門手中。

安集接通了來自張南門的私通訊邀請，小小舉看得出二人亦師亦友十分融洽。

“轉眼二十多年，居然還是不太習慣，未來只能是屬于你們年輕人啊，哈哈哈…”

“老師說笑了，您一直星艦設計制造一線，如非必要就很接元宇宙，不習慣也很正常。”安集很自然地撓了撓頭：“而我這代人，反倒像是到桎梏，完全離不開這兒。”

“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太高效了，工廠更愿意在這里生產，人們更喜歡在這里生活，這都是我們那個時代不敢想象的事。說說看，你在憂心什麼？”

“人們總是樂觀，有時候對自己及其所在的群并不了解，甚至也很清楚自己不了解，卻又無端自信。”安集低下頭略加思索，還是沒能回答得更。

“思考總是好的，從來都只是人們利用工。記得在我小時候，移網絡和手機剛剛普及，就有人擔憂和批判。事實證明他們的擔憂不無道理，新事吞噬著很多人的時間力，而當其逐漸完善，為一種生活方式，議論終會沉淀下來。”

安集聳了聳肩苦笑道：“畢竟大部分人都離不開它了。”

“主要是不再需要議論它了，只用把著眼點放在更細微的矛盾上，就事論事即可，我記得有人說過技無罪，罪只會來自人。”張南門沉片刻，接著嘆道：“而且在我看來，元宇宙也不僅僅是工，它更像是人們未來必須做出的選擇。哦，我當然不是指生活方式。”

想了半天，安集沒能理解老師這番話。

張南門并沒有急著點破話中機鋒，這些討論最好只是打開某扇窗，讓人獲得視角即可點到為止。眼看安集被自己難住了，張南門也立刻切換了話題。

“對了，關于那件事，你真的考慮好了嗎？”張南門舉起水杯遲遲未：“數學界目前的論證是，微分幾何領域很難再做出什麼長足發展，只有真的對此興趣，才有力堅持下去。當然，也許你能為打破陳舊看法，并建立新系的人，這在任何學界都時有發生。”

“您知道，我對它很熱，當然也會難以接熱消減的那天。之所以這麼選擇，還是那個一直以來的答案：沒有其他更正確的路要走了。”

“追求絕對的正確嗎？確實，數字永遠不會騙人，它完全可以幫你。”張南門點了點頭：“我只是擔心，你尋求的方向會不會是一種逃避。”

“老師多慮了。如果只是為了退出‘焰火計劃’，隨便就能找出很多條讓人信服的理由，至不會有人相信，我是為了去研究一門沒什麼前景的學問，而放棄繼續參與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工程。”安集攤了攤手，目注視在導師的牌彈窗上。

“人老了，不知不覺會變得啰嗦，我知道你早就有了確定的答案，只是之前一直沒有深了解想法，你隨時都可以找我這個老頭子談談心，任何事都行。”

“謝謝老師。”安集再次點頭鞠躬，神看上去輕松了些許。

不一會兒，隨著‘焰火計劃揭幕式’幾個大字出現在投影上，廣場已經徹底安靜下來。張南門微微一笑，關閉了實時通話。沈博士已經逝世十七年，今天這個日子對安集來說比較特殊，緒難免低落，他最好不要背負莫名的思想包袱，類似話題不如以后閑了再聊。

音樂聲逐漸遠去，繁星出現在夜空。

沒錯，這正是人類幾萬年來始終仰的同一片夜空。

靜謐持續了一分多鐘，整條銀河在半空流轉，巨型投影慢慢拉近，鏡頭定格在星海之中那顆悉的藍星球上。

這是300萬年前的地球，板塊構造與如今大相徑庭，這時的非洲大陸上出現了一群狂奔的猴子，一個充滿磁的男聲念起了開場白。

“有人說，我們目前還無從尋找一個角度去定義人類的偉大。

也有人說，自詡萬靈長的我們，演化過程中便早與偉大相去甚遠……”

背景念白娓娓道來，巨型投影也隨著時間軸，緩緩演繹了人類百萬年進化和幾千年文明史。猴群離開森林開始站立、使用石、使用火種、創立大型族群城邦、紛爭、廝殺、建立文明、創造藝、探索自然、革新科技…渾厚的男聲時而慷慨激昂，時而低沉深，寫實模擬場景將人們的思緒帶到每一個時代。

當時間推演到2025年，投影的速度慢了下來，旁白更換為靈而不失溫婉的聲。

廣場人群又開始躁，稍懂現代史的人都清楚，那個時間意味著什麼。

因為公元2025，是被稱為元宇宙元年的一個歷史節點，

時年正值嚴酷的金融寒冬，諸多企業都開始抱團取暖，也有很多傳統行業不惜拆分重組斷尾求生，全球經濟一團死灰，亟待一個涅槃的契機。

塔公司斥巨資一口氣收購roblox、ebay等危機企業，整合了前所未有的網絡資源之后，這個傳統互聯網巨頭幾乎被掏空。同年九月，旗下mata平臺正式開放注冊。

這是一個基于當時最先進的5g技搭建的移互聯網平臺，以拜占庭算法1為信息互基石，以哈希算法2確保便捷和安全，以ugc模式，即用戶自主構建世界的模式創造容，其靈活高效的通方式迅速席卷全球，引來第一批元宇宙用戶進駐。

在其嚴合的基礎構架之下，元宇宙也終于由一個空泛概念變真實運營的大型網絡社區。

從信息產業開始，傳、娛樂、紛紛開始駐。再到流、通、及其核心的無人機制造，后來接連催生出新概念工業、農業…

其本并不龐大的產業鏈條，滾出一個無人機時代。這個特殊時期的產，在挽救了一潭死水的經濟之后，徹底發為人們全新生活方式。

此后二十多年里，vr設備和無人機制造技不斷革新，人們在元宇宙部不斷添磚加瓦的同時，這兩個產業也為元宇宙與現實連接的橋梁。

大家都以為，未來幾百年里，vr設備是接元宇宙最泛用的選擇。然而2054年初，一項理學前沿科技毫無征兆被攻克，催生了接下來長達數十年的技炸時期。

通用量子計算機3的問世，帶來了人類對于極限尺度微觀世界的全新認知，先后讓一大批基礎科學都出現了全新的研究方向。其中最為突飛猛進的當屬化學和生學，而材料學和醫學等分支也紛紛搭上快車。

同年十月，量子通訊技隨之通用化，古典比特與量子比特得以在疊加態轉化，世界各地都計劃發衛星架設基站，全新的高速信息通網絡開始搭建。

時間來到2061年，旁白的聲音忽然停下來。

技炸時期總是催生任何可能，誰都沒能想到，一項此前很多年都不被看好的腦科學研究忽然取得重大突破。得益于化學家們通過量子計算不斷創造新的合元素，一種被命名為‘塑晶’的全新高分子聚合材料讓腦機接口技突破瓶頸。

很多年后的人們仍然忍不住慨，它就這樣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世界上，對當時的社會形態來講，這東西太超前了。帶它來的究竟是天使還是惡魔，無從定論…

在此之前，人們很難找到一種材料去確模擬腦神經元信息傳導，無數種可控模型只能去猜想而無法被證實，直到‘塑晶’的功合，它真正打開了人類開拓新世界的大門。

只需一次植手，便獲得通往全新世界的鑰匙，在欺騙人類的技上，塑晶只用了短短幾個月的調試便已經做到登峰造極。亦或者說，其實人的極其容易被欺騙，只不過此前一直缺這種介材料。

在算法的幫助下，誰都可以為這個虛擬世界里無所不能的上帝。

正如那句名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塑晶的出現，究竟是帶來進步，亦或是沉淪，自始至終無人知曉。

由于腦機接口造價極其昂貴，在起初的幾年，使用者僅限于富豪和科研工作者。一切看似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大家都覺得有朝一日它會變得平價，所有人都能使用。

然而，如同這項技，真相也只掌握在極數人手上，大眾并不清楚，這東西幾乎不可能做到大量生產，更不可能人手一份。

因為塑晶的制作過程的必然導致大量原料迅速衰變，兩千克銥金同位素只能用來制作單人使用的腦機接口。而塑晶有不可回收質，移植到人之后就算取出也無法再次使用。

但金屬銥，在地殼中的總儲量極其有限，且不可再生。

用來儲存運輸塑晶的氬氣，需求量只多不，同樣不可再生。

不到半年時間，金屬銥的價格被炒到每克八百多歐元，超出黃金二十多倍，就算工藝流程再怎樣優化，依然無法打破其天價事實。

絕的現實就是這樣，我們極盡人類對于好的想象力，開創了一個擁有無限可能的世界，億萬人共同出力打造它，卻只有億萬分之一的人能夠有通行證。

這件事本來就足夠讓人心寒，而接下來的變故則讓事徹底失控。

畢竟人們無法掌控的事太多，包括人們自己。比如，資本流向是無法控制的，隨著弗萊生公司開發出能夠量產的一式休眠倉，社會陷了瘋狂。

并不是它造價便宜了，而是有人從中看到了另一種汗利益。

第一批休眠倉發售價格接近四百萬歐元，弗萊公司首批制造了十萬臺，發售當天便被搶購一空，看起來世界上的富豪是大大超過這個數的。

有了這十萬人的切驗，vr設備顯得毫無可比。雖然一些有錢人看到價格依然會而卻步，但第二批預定在兩個月后付的五十萬臺還是很快被預購告罄，畢竟人們已經從社和海量廣告上知道，那個好的虛擬世界值得為之付出一切。

到了第三批，幾百萬臺休眠倉雖然價格降低，卻已經購者寥寥。有人說弗萊公司市場部腦子出病了，明知道大部分人本用不起腦機接口，卻仍然將其生產出來。

同年，弗萊生界金融業，干起了無息貸款。其貸款合同明確標注，此款項僅可用于購置休眠倉，并且沒有明確的還款期限，只不過其貸款的審核條件里，除了常規資產收核定之外，多了一條年齡和健康限制，包括心理健康。

換句話說，沒錢可以拿命買，新世界的代價，是承擔一輩子負債。

有人戲稱元宇宙陷兩級：無盡的好，與永恒的黑暗。

直到焰火計劃第二方案發布前夕。

【作者有話說】

1拜占庭算法：區塊鏈技的核心算法，由麻省理工學院米格爾教授率先提出，用以解決計算機數據庫的準確和容錯問題。

2哈希算法：由哈希公式推導出的散列函數，使得任意數據文本的哈希值有唯一，實際應用于數據加。

3通用量子計算機：從量子計算機問世后，人們幻想其是否能像經典計算機一樣運作，這也是計算機研發者們的終極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