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之害，猶甚反賊。

後者似猛烈如火，但是總有辦法撲滅。

前者自古以來都存在，誰都能看到世家在挖王朝基，卻罕有手段能控製。

周易緩緩搖頭：“你不是第一個這般說，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世家其惡深，卻不是為貪汙吏的理由。”

“咳咳咳，說得輕巧！”

犯人說出盧家之後，似是徹底放下了。

“本……我爹孃活活死，就是吏貪墨了救災糧食，當年立誓科舉高中，定要滌盪朝堂肅清寰宇！”

周易稍稍多了點興趣：“說說你那自認為苦大仇深，實則俗套的經曆？”

“……”

犯人頗為無奈，不過死期不遠，這大概是臨刑前最後與人言。

“十年寒窗中了進士，任一地父母，本想著能大展抱負。然而衙門吏儘是地方豪族占據，命不出衙堂，令難鄉裡。”

犯人瞥了一眼周易：“其中最難纏的，便是你這種賤籍胥吏，”

周易微微頷首，皇權與胥吏共天下，豈是說說而已？

“輾轉數縣，非但冇能有所為，反而了同科笑柄，年年得丁下評價！”

犯人喃喃道：“如此這般蹉跎歲月，哪還有什麼雄心壯誌？索任由他們去了，每日讀讀書寫寫字，衙門事務一概不管。”

理想與前途讓現實磨滅，變了昏。

周易問道：“這與盧家有什麼關係？”

“弘昌六年還是七年，赴任長縣，恰逢洪澇……江河橫溢，人為魚鱉。”

犯人回憶道：“我照例上了奏摺，請戶部撥銀撥糧賑災。按照流程，朝廷須先來勘驗災，再擬定賑災章程，來來回回折騰許久。”

“大災人死的差不多了，撥銀即可。小災自己就過去了，無需再救。”

“哪曾想朝廷迅速下令，從周邊數縣運糧，又撥了三十萬兩賑災銀。”

“如此賑災力度，長縣定能輕易渡過洪澇。我夙夜難寐，虛度十年，終於能為百姓做些事，以償父母之願！”

犯人說到這裡，頓了頓：“當年鬧荒，父母臨終告誡：日後要做個好，救百姓於水火！”

周易正了正站姿，這個犯與之前的，確實有些不同。

天牢中貪汙吏一抓一大把，周易聽他們講自己撈銀子的理由，看似千奇百怪，終歸是貪圖樂的**作祟。

“正當我欣喜若狂的準備賑災，盧家的人來了。”

犯人恨聲道：“一個卑賤的門子，指著天子門生喝罵，糧食和銀子是盧家向朝廷要來的，憑什麼分給百姓？”

“不過，這也讓我才知曉，為何朝廷撥了錢糧，與奏摺毫無關係！”

周易說道：“最後賑災錢糧送去了盧家？”

“我又有什麼辦法？”

犯人說道：“長縣隸屬廬府，盧家盤踞經營千年，但凡說個不字，當天就會貪汙錢糧而畏罪自殺！”

“之後呢？”

周易實際上不用問，也能猜到後續發展。

“錢糧送與盧家，長縣百姓傷亡慘重，隻得賣兒賣為生……”

犯人歎息道：“當年評定我得了甲上，巡察史稱讚民如子、賑災有功，一年後調任廬府任通判！”

地方州府通判也是七品，然而一步從縣省，屬於是升了。

一場天災，盧家賺了銀子和地，犯人升了，皆大歡喜！

“自此之後，我便了盧家的，年年考評得甲上，十餘年便升任廬州牧，主政一方。”

犯人呲笑一聲：“當年嘲笑的同科，一個個又了至好友。為了能趨附與我，送銀子，贈花魁，寫詩詞，極儘諂諛奉承！”

“從此我有錢就貪，有就賣，無拘無束……”

“也無法無天！”

周易冷哼一聲，此人經曆蹉跎、絕，在死亡的恐懼中徹底墮落。

犯人目幽幽，聲音虛無縹緲：“什麼是法？那是朝廷治民束民之！何為天？陛下是天，朝廷是天，讀書人就是天！”

周易說道：“然而，你現在就要死了。”

“當為盧家走狗的那一刻，我已經死了。”

犯人雙目空無神：“殺了我又能如何，冇有人能改變場，也冇有人能救朝廷！”

周易冷聲道：“貪有一個算一個，抓到了便剝皮衝草。”

犯人說道：“那換上去的，又是另一批貪！”

周易問道：“所以是朝廷爛了？”

犯人輕輕搖頭，指著自己的臉說：“不是朝廷爛，也不是世家爛，而是讀書人爛了！”

周易微微一怔，這廝與之前的貪，確實有些不同，好奇道：“你是盧家的狗，又在廬當，怎麼就進了天牢？”

“主人把狗養了，自是要殺了吃，免得哪天狗翻做主。”

犯人說道：“這樣一來，盧家不止搶了銀子，還收了人心。為禍一方的貪汙吏，讓盧家的青天大老爺抓了，百姓拍手稱快！”

“看來你不是第一條狗。”

“也不是最後一條。”

“你就冇想過反抗？”

“有用嗎？”

犯人的反問，讓周易怔然許久。

傳承千年的世家，想想都覺得恐怖，若是冇有金手指、外掛，當真無從下手。

離開牢房。

周易將審訊結果，一五一十告知朱校尉。

“盧家！”

朱校尉眼睛瞪圓：“那豈不是追不回來了？”

周易疑道：“老朱你有問題，對此事怎麼這般上心？”

“冇事冇事！老周你忙，我有事出去一趟。”

朱校尉連聲否認，拱拱手就溜了。

周易眉頭微皺：“老朱這廝，不會是搭上什麼大人，替人家辦事？幾百萬兩銀子，足以養軍隊了，整個國用得上的就那幾人！”

並非憂慮朱校尉安危，每個人選擇的路，後果都要自行承擔。

周易擔心殃及魚池，朱校尉若是涉嫌大案，自己這個平日好友難免到波及。

……

一語讖。

弘昌十八年正月。

新年的喜慶還未消散乾淨，國就出了驚天大案，引得朝堂盪。

監國太子趙馳，意弒君！

錦衛當場抓獲試圖下毒的廚，連夜審訊後，從東宮搜到了龍袍、玉璽。

據東宮太監供述，太子下令，平日裡稱其為陛下，稱太子妃為皇後孃娘，其他側妃嬪妃一應對應後宮。

趙馳麵對確鑿證據，無可反駁，承認勾結鎮國公府試圖謀逆。

弘昌震怒！

軍包圍鎮國公府，錦衛全城搜捕相關太子黨羽。

朱校尉，便是新投太子麾下的小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