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第3章 第3章

府里一下子熱鬧起來,門的仆婦上來引路,簇擁著肅往太夫人的歲華園去。園子還是原來的老樣子,沒有什麼大的變,唯一不同的是月門旁那棵香樟樹已經長得參天,尤記得當初離家時候,不過和個頭一樣高矮。

往園看,太夫人邊的馮嬤嬤站在廊廡底下聽信,見人進來,忙上前道萬福,笑著說:“小娘子終于回來了,老太太盼了好半天,一直催人去門上瞧著呢。”一面上來攙扶,把人引進了門檻。

腳下略緩,四下打量了一圈,上房的擺設依舊,前廳和花廳之間拿半垂的金竹簾隔斷,約能看見里面的人影。

想是回來的消息驚了所有人,闔家的眷都來了,聽見馮嬤嬤說話,紛紛轉回來看。

不敢再耽擱,直了花廳,一眼便看見端坐上首的太夫人站起來,著我的兒,“十年沒見,一恍竟長得這麼大了!”

至親骨久別重逢,免不了悲喜加,肅扶太夫人坐下,自己退到腳踏前,跪下給太夫人磕了個頭,伏說:“孫不孝,這些年沒能服侍祖母左右,向祖母請罪了。”

太夫人掖著淚說好,讓邊上使把人攙扶起來,復手牽過,悲戚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順,宮侍奉不由己,祖母哪里能怨你。”然后上下仔細打量,珍重地捧了捧的臉慨,“當初離家時候才那麼點大,如今已經長大人了。我原還擔心中規矩嚴,你不得吃苦,回來八面黃瘦的……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邊上的眷們相視而笑,張矩的夫人元氏湊趣道:“老太太心疼孫,唯恐小娘子在苦。可小娘子是正經的,不是一般宮人,既在閣供職,面黃瘦的,修媛娘子面上也不好看啊。”

太夫人這才笑起來,“是我糊涂了,為這個竟愁得昨晚上沒睡好。”說罷攬了攬肅,喃喃說,“這回哪兒都不去了,咱們家就算再艱難,一個孩兒還是養得活的。那時候原是說好了給太后做養的,誰知太后崩了,人也不送回來。十年啊,好好的貴,去做那些伺候人的差事……”越說越心酸,眼淚又漫溢上來。

也有些心酸,祖母的雙手干燥溫暖,的臉頰,袖中淺淡地飄散出木樨的清香,讓生出無比的眷來。

張家是大家族,父輩兄弟三人一共生了九個子,只有肅沒娘,因此格外祖母寵。八歲之前都是在歲華園度過的,祖母命人做好喝的香飲子和點心,夏天在偏廳放一張巨大的竹榻,在榻上睡著,祖母就在一旁替打扇子。

如果說年時離家最舍不得的是誰,當然是祖母,很長一段時間悶在被褥里哭,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些難過。好在一切總算過去了,著手絹替祖母掖淚,盡力寬著:“祖母快別哭了,我回來得很是時候,自己年紀不算大,祖母也康健。往后我就在祖母跟前伺候,再也不離開祖母了。”

太夫人連聲說好,惆悵過后,剩下就是團聚的歡喜。太夫人還拿當孩子一樣,指派給長輩們見禮。肅向伯母元氏、嬸嬸凌氏道了萬福,再接下來,便是繼母潘夫人。

潘夫人閨名潘縱月,是壽昌縣開國子家的庶。當初嫁給爹爹做續弦,在家也鬧了好大一通別扭,但因家中事務都是嫡母做主,最后還是不不愿嫁進了張家。

若說先見之明,確實是有,也只過了四年舒心日子,轉眼丈夫就殉了國。什麼誥命,什麼面,其實都是一個人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其中艱辛難以向外人吐,加上平時話就不多,所以看上去人總顯得有些冷漠。

小時候很怕,且自己又養在祖母邊,對于這位繼母并沒有太深刻的。但人逐漸長大,在中這些年月也學會了圓融,所以再見潘夫人,自己先要擺正姿態,朝肅拜下去,恭恭敬敬地喚了聲母親。

潘夫人還是那個樣子,沒有過多表示,微微點了點頭,“回來就好。”

這時堂姊妹們方圍過來,一遞一聲地喚二姐。

這輩里有六個姐妹,肅排序行二,所以眾人都稱呼二娘子。上面還有個已經出閣的堂姐尚,許了滎郡開國侯嫡子,底下依次是三娘子晴、四娘子至、五娘子寄,和六娘子映

只是多年不見,那些堂姐妹不像至一樣有天生的親近,見了面生疏且赧。凌氏笑道:“姑娘都大了,見了阿姐還害臊呢。平時阿姐不在總是念起,人真的回來了,倒笨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但這并沒有什麼妨礙,姑娘們的很快就能建立,一盞茶、一頓飯的工夫,便熱絡起來了。

這群孩子里頭,卻有一個早前并不悉的,那姑娘長著一張紅面,正巧笑嫣然。等那些姐妹們都見過了禮,祖母才給肅引薦,說這是姑母的兒,綿綿。

“你姑丈一向在江陵府做生意,你姑母也絆住了腳,回不得上京,就把綿綿送來讓我調理一陣子,將來若是有好的門第便留在上京,也免得再去外埠。你回來得正好,往后姐妹在一互相幫襯著,也好有個伴。”

道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這位表妹上來道福,笑著說:“阿姐,我早就聽說過你,外祖母說阿姐在宮中做,闔家都以阿姐為榮。我剛來上京,京中一切都不大悉,規矩統也學得不好,往后還要仰賴阿姐多教導我。阿姐是中出來的,行事必定一等一的端穩,有阿姐時刻提點,比嬤嬤們耳提面命強多了。”

三言兩語,勾勒出一個靈巧又討乖的形象。

中多年,各式各樣的人都見過,不得客套虛應兩句,然后便見寄撇了撇,轉著手里團扇道:“表姐已經是咱們這些人里最齊全面的了,我看二姐姐也未必能教你什麼……”

結果被母親元氏扽了下袖子,聲道:“你可仔細,你阿姐剛回來,別給阿姐添堵。”

嘟囔了兩聲,不說話了,可肅卻瞧出來了,綿綿在姐妹之間似乎并不歡迎。

父輩的事,還要從頭說起,祖父一生有三兒一,除了行三的叔父張秩是庶出,余下三個都是祖母嫡出的。祖父彼時至述古殿直學士,兒親家都是上京顯貴,唯獨姑母張趁錦嫁了個經商的郎子。商賈之家,在高門眼中向來不流,姑母為了嫁給申可錚,不惜和家中父母反目,后來倒是如愿以償了,但天長日久,兩個階級的懸殊也徹底暴,姑母再不是那個不顧的年輕姑娘了,到了兒婚嫁的年紀,只好把孩子送到外祖家鍍金,但愿將來能躋上京貴圈子,不必一輩復一輩和商賈通婚。

想來姊妹們是因為出的緣故,有些低看了綿綿,肅因在中接過很多平民家的兒,對于出門第并不看重,因此待綿綿還是很和煦。

轉眼到了中晌,嬤嬤們張羅著設了席面,太夫人笑著說:“兩位伯父叔父衙門里忙,趕不及回來用飯,但都知道你今日回來,說晚間一定推了應酬,大家一齊吃一頓團圓飯。”

元氏招呼眾人落座,肅剛回來,自然挨著祖母,另一側不等誰指派,綿綿兀自也坐下了,殷勤地給太夫人布菜:“外祖母,這個爐炕羊好吃……再嘗嘗這松花腰子。”

幾個姊妹眼波流轉,很是不屑,至轉而和肅說話,笑道:“祖母說阿姐小時候最吃杏酪和姜豉,特意命廚上備下的,阿姐快嘗嘗。”

這話被綿綿聽見了,眨著一雙天真的大眼睛道:“侍省從各地酒樓挑選手藝最好的鐺頭3進宮,早前潘樓當紅的掌勺就被選中了。阿姐在中這些年,山珍海味一定嘗遍了,哪里還看得上民間的這些小食。”

聽出了話里的機鋒,暗道果然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厭惡。這綿綿看上去一副稚氣憨的樣子,其實鋒芒畢,并不討喜。

當然,針鋒相對大可不必,笑了笑,“我在中做,富貴見得雖多,不過開開眼罷了。金莼玉粒不及家里茶淡飯,況且又是祖母特意預備的,我心里喜歡還來不及,何來看不上一說。”

綿綿不由發訕,笑道也是,“中再好,哪及家里。”

姑娘們你來我往,全當小孩子斗了,凌氏帶著媳婦們安排上菜,一面招呼肅,“家里換了橫塘的廚子,口味比以前更細,二娘子試試如何。你二哥哥今早讓人送了幾個紅梅匣子回來,里頭盛著方宅園子的香糖果子,等飯罷,你們姐妹就著水消閑吃吧。”

噯了聲,和聲道:“嬸嬸和阿嫂們也坐吧,快別忙了。”

凌氏應了,指派媳婦們坐下,太夫人看著這滿桌兒孫,是再也沒有牽掛了。

原先還惦念這個孫,就算家里樣樣順遂,心里也總覺得殘缺。現在孩子回來了,就在邊,還有什麼不知足的。當前首要一樁,就是妥善安排肅的吃住用度,于是轉頭對潘氏道:“肅早前住的那個院子,騰出來仍舊還給吧,替綿綿另安排個地方,我看沁香苑也好的。以前在千堆雪伺候的人,如今湊不齊全了,回頭我這里撥兩個一等的使過去,重新把院子經營起來才好。”

潘夫人道是,“老太太不必掛心,掌事和使的婆子使,我自會安排妥當的。”

們部署,才知道以前的院子住了綿綿。也是,誰也沒想到還有回來的一日,現的院子空關了許久,恰好這位表姑娘來了,讓搬進去,兩下里便宜4。

只是太夫人這話一出,綿綿顯出些為難的樣子,但外祖母面前不好說什麼,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等到席散,肅回來認院子,才期期艾艾對肅說:“阿姐,我喜歡你這院子的,住了也有陣子了,東西鋪排得到都是,收拾起來也不方便。還是阿姐搬到沁香苑去,反正一樣從頭開始張羅,不這里,也省了我的手腳,阿姐看,好麼?”

轉頭再打量這位表妹,初見時的一點好,忽然然無存了。

世上就有這樣的人,扮著最天真無邪的面孔,作最致利己的算計。

“可這里原本就是我的院子呀。”笑瞇瞇說。

“我知道。”綿綿頷首,聲道,“阿姐,我是離了父母投奔外祖母來的,對外祖母很是依。這里離歲華園近,萬一有什麼事,讓人通傳起來也方便些。”

這種以弱勢自居的態度不怎麼欣賞,在中管轄小宮人的時候不容,可面對家里人時總要留幾分面子。斟酌了下正要松口答應,卻見潘夫人已經站在門廊前,提溜著端午日留下的菖蜀葵花環,隨手往臺階前一扔。

大家都怔住了,一時面面相覷。

潘夫人還是冷眉冷眼的模樣,漠然道:“太夫人的話,小娘子沒聽見嗎?”說罷拿眼一掃左右仆婦,“都愣著做什麼,還不進去,替申娘子把東西搬到沁香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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