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第4章 第4章
綿綿和邊幾個使仆婦,被潘氏的舉鎮唬住了。
看看落在階前的花環,那是綿綿親手編起來,端午日應景用的,就這麼被摘下來,破爛一樣扔在了地上。綿綿也是家里寵著長大的孩子,遇見這樣現狀,自然氣不打一來。
“舅母這是干什麼?”紅著臉,含著淚屈,“就算要我搬到別,也不必扔我的東西啊。我知道,舅母一向不喜歡我……”
潘夫人顯然不吃那一套,回看了一眼擼袖準備進屋的仆婦們,淡聲道:“里頭全是你的私,恐怕婆子們手大腳,一不留神壞了。小娘子要是愿意,還是讓邊人歸置,等到了沁香苑,擺放起來也順手。”
這潘夫人向來是張府中格格不的存在,好像隨時舍得一剮,連太夫人也不怕。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綿綿只好讓的使和仆婦進去收拾,自己在一旁看著,到底老大的不愿,有一點不順心便嗔怪起來:“小心點兒,這瓶子可是龍窯的品!”
在那里吆五喝六,潘夫人懶得兜搭,轉頭對肅道:“這幾個婆子是我從園子里調過來,供你使用的。你離家多年,如今回來,一切從頭開始,若是缺了什麼,只管吩咐使去辦。”
肅道是,調過視線看院子里的景致,日暖暖穿過高大的梨樹,從歧的枝葉間照下來,滿院影斑駁。這院子千堆雪,就是得名于這棵樹,回來得略晚了,要是早一個月,正趕上花期,一簇簇繁花熱鬧擁在枝頭,遠遠看上去就像雪落了滿樹似的,令人心曠神怡。
輕吁一口氣,含笑說:“這院子還是老樣子,真好!只是兄弟姐妹們都大了,今日至和頡之來接我,當時乍一見他們,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潘夫人寥寥勾了下角,“日子過起來飛快……”頓了頓又道:“前幾日朝廷來人,說家下令,讓你爹爹升祔太廟,老太太得知后很高興。司天監看了日子,下月初一把靈位從家祠移出去,屆時朝中會派人來主持。你和頡之是你爹爹長長子,到時候隨行參禮,代你爹爹謝恩。”
肅回過眼眸,稍稍怔忡了片刻。
這位繼母大事上總是一碗水端平的,雖然平時嚴厲些,卻從來不因自己不是親生的,就制,有意為難。
爹爹早年為先帝南征北戰之初,銜并不高,到后來朝廷大封有功之臣時,母親已經過世了,追封郡君只是讓牌位上多了幾個字,名頭更鮮罷了,沒有什麼實質的意義。但到父親迎娶了潘夫人后,眷所得的誥封就是實打實的了,因此潘夫人雖然名義上是繼室,其實在家中的地位,甚至遠在元氏和凌氏之上。
自己和至同樣是嫡,其實若有意偏私,讓至臉出頭,別人也不好置喙。但最后還是遵了長之序,讓長護送爹爹靈位,這其中,自然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肅應了聲是,“遵母親的令。”
潘夫人微點了點頭,沉默了很久才又道:“你從中出來,知道的說你銜恩放歸,不知道的說你得罪了修媛娘子,日后各種議論多了,你心里要有數。既然別人的堵不住,自己就要更加謹慎,千萬別招人恥笑,壞了你爹爹名聲。你今年十八,歲數有些大了,這些年貴們的金翟筵不曾參加過,也沒在上京名門的圈子里過臉,日后婚事怕是沒有那麼順利。”頓了頓道,“不過也不必擔心,老太太自會替你留意,將來要是有了合適的,別一心求嫁高門,只要過得去,找到個歸宿也就罷了。”
這番話并不婉轉,肅知道的脾氣,不會說什麼好聽的,先兵后禮是一貫的做法。要是換了別的姑娘,大概會為此傷心一番吧,但自己十年的經歷,多難聽的話都聽過,一應也都能消化,便順從道是,“母親放心,我會寸步留心的。”
該吩咐的都吩咐了,潘夫人轉瞥了屋一眼,“等一切安排妥當,就回歲華園陪老太太說話。”言罷帶著陪房楊媽媽離開了。
那頭綿綿帶來的使婆子也把東西收拾完了,一行人從屋里退出來,綿綿臉上又掛上了爽朗的笑,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已經淡忘了,熱絡地招呼著:“屋子讓給阿姐使,我先過沁香苑去了,安頓好了再來找阿姐玩兒。”
肅笑著點了點頭,說好。
綿綿帶著人出了千堆雪,邁出月門后臉便板了起來。那個沁香苑在院子東北角,離這里好長一段路,中間以一條廊道連通,雖說東西不必自己親自搬,也不費什麼力氣,但心里就是不舒坦,覺得潘氏是有意讓下不來臺,那個張肅也不是什麼好人。
的使最懂主子的心,薈兒亦步亦趨跟隨著,一面開解道:“小娘子別氣了,做什麼和那個人一般見識。二房守了這些年的寡,心里攢著氣呢,又不好對老太太發作。如今見老太太疼小娘子,存心替家二娘子爭寵,想借此打娘子。”
綿綿哼笑了一聲,“是一眼得到頭的人,我的路還長著呢,怎麼會跟置氣。只是這位二姐姐,年長我好幾歲,還是見過大世面的,居然半分也不肯謙讓,真是人無話可說。”
姜嬤嬤說可不是麼,“譬如捂熱的被窩,哪有非人騰出來的道理。小娘子年輕,還敬見過大世面,我卻看出來了,什麼修媛娘子放恩典,怕不是行差踏錯,被人趕出來的吧!否則天子駕前,隔三差五能見著家,家怎麼不瞧著祖輩功勛封個才人人,平白伺候了十年,說放歸就放歸了?太夫人那頭,到底是自己帶大的,多要顧全的面,弄得闔家迎貴客一樣,其實不好擺在明面上說罷了,說不定這會兒正鬧頭疼呢。”
這話有理,大家著實嘲笑一番,心頭氣順了,搬到沁香苑住,也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那頭肅安頓得差不多時,見至帶著兩個干練的使進來,到了跟前比了比那個高個兒的說:“這是蕉月。”又比比圓臉的說,“這是結綠,都是祖母院子里的一等使,祖母讓我領們過來拜見阿姐。”
那兩個使并排站著,臉上帶著含蓄的笑,深深向肅納了福。蕉月道:“小娘子往后有什麼差遣,只管吩咐奴婢們,奴婢們雖愚鈍,手腳還算勤快,愿意小娘子調理,聽小娘子派遣。”
肅點了點頭,請至坐下。底下使端了紫蘇水來,結綠忙接過茶盤伺候,蕉月也是極有眼力勁兒的,剛到便領了差事,指派使們布置庭院去了。
至端著建盞,淺淺抿了一口,一面問肅:“申表姐怕是不肯輕易讓出院子吧?可說什麼了?”
肅隨口應了聲,“也沒費什麼周章……”
邊上的雀藍接了話,笑道:“臨走時候說把屋子讓給二娘子使,大度得很呢。”
至笑起來,“我就知道不了這一套。這位表姐向來倒驢不倒架子,瞧著得得很,滿肚子盡是小算盤,阿姐和相得久了就知道了。家里姐妹們都不喜歡,兄弟們也不理,不過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不好給難堪。到上京來,原就是想借著咱們家的門第,找個宦人家的郎子,不過的出擺在那里,父母又健在,將來結親也不能繞過姑丈和姑母。結果竟想出個好辦法,和祖母說愿意過繼給大房,還想登張家的族譜。這麼一來既難為了大伯母,又得罪了嬸嬸,大伯母有寄和映的婚事要持,一攪和就得先料理。嬸嬸呢,存心挑刺,說指名要過繼給大房,嫌棄三房是庶出。這麼一來里外不是人,如今留在府里,全仗著祖母疼。”
肅聽至這麼說,也覺得這事荒誕得很,原本孩子在娘家不族譜,自己是因為進宮當了,才放特例。現在綿綿這外甥要族譜,無論從哪一頭論起,都是大大的僭越。
牽袖提起茶壺,又給至添了香飲子,肅垂眼道:“大伯和大伯母又不是沒有兒,天底下也沒有過繼外甥的道理。”說罷想起嫁到開國侯家的尚,便問至,“長姐在陳家過得好嗎?”
說起尚,至臉上出悵惘的神來,搖頭說:“那位姐夫在迎娶長姐前,屋里就有兩個通房,伯父伯母是知道的,伯父不大稱意,讓伯母再審度審度,可伯母弱,又貪人家是公侯人家,勸長姐先出嫁,日后再好好調理那些姬妾,反正將來終究是主母當家。長姐聽了嫁過去,可那兩個通房得寵慣了,本不拿長姐放在眼里,常把長姐氣得犯胃疼。后來生了則安,月子里也沒養好,到如今屋子里還是一團麻呢。”
所以孩子一生的坎真是太多了,就算娘家疼,保不定到了人家會這樣那樣的氣。肅原本以為尚是張家的嫡長,又替陳家生了長孫,滎侯府上無論如何會善待的,誰知到最后,還是不得舒心。
“侯爺和夫人就看著婢妾犯上作,也不管束管束兒子?”
至說管啊,“可惜管不住,那位姐夫最結朋友,日日在外面起筵,很著家。侯爵公子和角雜坐,行首打著紅牙板唱曲,他和那些酒朋友打賭,輸了就鉆底……”說著厭惡地蹙了蹙眉,“為了這個,長姐和他吵了好幾回,上次祖母生日回來賀壽,額角上還帶著淤青呢。嬸嬸說是姐夫打的,又不好向家里告狀,吃罷了飯,一個人躲在園子里抹眼淚。”
肅聽了,口一團氣狠狠地堵住,很為尚抱屈。尚年長兩歲,在閨中的時候琴棋書畫樣樣通,元氏虔心教養,一切都是按著世家冢婦的標準來要求的。后來自己進了宮,不知道尚如何說親,但可以想見必定多家求娶。結果選來選去,選了這樣一個郎子,不掙功名就罷了,吃喝嫖賭還一樣都不落下,真是埋沒了尚。
沉重的話題讓人心低落,且不去說他。至看看天,擱下建盞道:“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上祖母那兒去吧。”
肅道好,讓略等一等,自己進去換了裳,檀半臂配上一條沉香萱花纏枝旋,腰上系了條蔥倩的帶,這打扮比起出宮時穿的圓領袍,更多了姑娘的秀。
至上下打量,嘆著阿姐真好看,“中整日穿襕袍,姑娘也打扮得小郎君一樣,還是這裳得。”邊說邊來牽的手,姐妹兩個相攜著,過了歲華園。
待進門,兄弟們也都回來了,長房的綏之和三房的將之已經仕,綏之任客省副使,將之任殿承制。肅給兩位哥哥見了禮,然后便是頡之領著之來拱手長揖。這兩位弟弟都在念書,今年預備科考,據說頡之書念得很好,但之那文章,作得狗都搖頭。
家中有喜事,檐下燈籠早早就掛了起來,將要夜的時候,張矩和張秩也都回來了。男人們不像夫人那樣外,見了離家日久的孩子,眼中有傷,到最后也不過一頷首,說回來就好。
花廳里準備開席了,一大家子男分了兩桌,隔空熱熱鬧鬧敬酒說笑。其實這些年雖沒有分家,但各房都有各房的事,人要湊得那麼齊全并不容易。
太夫人很高興,笑道:“往后也要常在一起設宴才好……”
正說著,見院門上通傳的婆子到了廊下,俯在元夫人的陪房徐嬤嬤耳邊說了什麼。徐嬤嬤臉上神凝重起來,聽罷點了點頭,打發去了。
元氏擱下筷子,問怎麼了,徐嬤嬤進來聲回話,眼見著元氏也白了臉。
一張的氣氛開始蔓延,大家不約而同過去,太夫人也有些憂心忡忡,“出什麼事了?”
元氏躊躇了半晌,自知這件事掩不住,只好如實回稟,為難地說:“陳家那頭傳話過來,說尚打死了一個侍妾,陳郎子不依不饒,正大鬧著要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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