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出一點欣的笑來，向太夫人微微欠了欠，“多謝祖母。”

無論如何，失意的時候娘家能站在后，已經是大造化了。有時候想想，也許是命吧，命中注定就是要在那墨子一樣混濁的婚姻里浮沉。人有兩次投胎轉世的機會，頭一回不由選，托生在張家，來對了；第二回由著自己選，選錯了，自尋死路，能怪誰呢，怪自己沒福氣。

姐妹們顯然不能理解，都圍了過來，寄是一母的同胞，尤其不平，氣憤地說：“阿姐，那個侯府哪里還值得你回去，陳盎是個風流鬼，死了一個侍妾，將來還有更多的，要是他無所顧忌，各式各樣的人都往院子里填，那阿姐的日子還怎麼過？”

尚似乎已經看淡了，無無緒道：“真要是這樣，我也管不了，至多另辟一個院子，眼不見為凈吧。”

這是對無生活的妥協，大家面面相覷，只覺長姐太弱，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脾氣，怎麼婚后變了個人似的。

肅比底下妹妹們想得更多些，也懂得尚的難，牽了的手，拉著在一旁坐下，低聲道：“長姐顧全大局，但也不能葬送了自己，有些念頭起了便起了，人活著不能為別人考慮，也要想一想自己。”

尚沒有應，嘆息著轉頭看向窗外的景致。過了端午，已經夏了，那些綠枝長得多繁茂，幾乎要滴出油來。

過了好半晌，才微微嘆了口氣，“我現在多羨慕你們啊，沒有出嫁，在閨閣里自由自在，一點煩心事都沒有……”忽然意識到總是圍繞自己的境等著人開解，不大合適，忙轉移了話題，問起肅在中的時，笑著說，“我先前在院子里就聽見你和祖母的笑聲，聊什麼呢，聊得這麼高興？”

們兩個湊在一起說話，其他姑娘就替馮嬤嬤預備茶局，煎桂花的煎桂花，剝杏仁的剝杏仁。

甜杏仁外面的一層須得剔除干凈，才能上小磨盤研磨，幾只青蔥玉手泡在水里，心不在焉地洗著，至回頭看看尚，悵然說：“長姐是因為有了安哥兒，才瞻前顧后不肯和離的。”

三房的晴和二房最小的映都是庶出，平時不像姐妹們那樣有底氣，想說什麼沖口而出，只是一味跟著點頭，里嘟囔著：“就是、就是……”

綿綿垂著眼睛，把翹起的褐杏仁掀掉了，出里面白凈的本來，涼涼說：“也不是為了安哥兒，到底現在不比前朝，你們聽說上京有幾家和離的來著？留在陳家，好歹是個夫人，要是再嫁，恐怕也找不見比侯府更好的人家了。”

這話讓寄聽得很不舒服，“照你的意思，長姐是為了份地位，才不愿意和離的嗎？”

綿綿窒了下，自知失言了，嘀咕著：“我可沒這麼說。”

寄向來看不順眼，不依不饒道：“表姐真是眼皮子淺，好像滿上京只有他滎侯府是好門第似的。再說誰能斷言和離了就不能再嫁高門？當初唐惠仙離開陸家，還嫁了宗室呢……”

“后來唐惠仙不是死了嗎。”綿綿冷不丁接口，反正論斗，從來不落下乘。

結果這話惹怒了寄，將大把的杏仁砸進水里，濺起的水潑了綿綿滿，橫眉怒眼道：“你說什麼？你敢咒我長姐？”

晴子弱，映年紀小，頓時都嚇得噤住了，一個個淋了雨的水一樣，直愣愣看著寄和綿綿。

綿綿弄了，氣得大喊：“你干什麼！”

至眼見們起了爭執，胡拿帕子了綿綿臉上的水珠，打著圓場道：“好了好了，兩句話不對，還要打起來不！寄說兩句，表姐你也是，何必在這節骨眼上捅人心窩子呢。”

竹簾那頭的太夫人和夫人們聽見了這里的靜，揚聲問怎麼了。馮嬤嬤過來看了一眼，又重新退回去，笑著說：“小孩子拌，沒什麼要的。”

馮嬤嬤是太夫人陪房，在這府里幾十年，也頂大半個長輩，綿綿見息事寧人，心里盛了老大的氣，一把推開至，讓薈兒給子，一面虎著臉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合起伙來排我。”

雖然是實，但說出來就沒意思了，至端著手皮笑不笑，“表姐這是什麼話，你是貴客，我們全家都讓著你，你怎麼還起屈來。”

剛才濺起的水花打了，綿綿看著這簇新的背瑞花緞子，氣得七竅生煙，再也不愿意和們多費口舌，急赤白臉地帶著使回去換裳了。

一路上還是滿肚子火，氣呼呼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可書香門第里的人，偏偏最聽不進去的就是實話。你們說，有哪個和離出來的，嫁得比頭婚更好？況且還有孩子呢，日后是帶著孩子嫁人，還是把孩子還回陳家？”

薈兒當然向著，湊道：“小娘子有什麼可計較的，們都長在甕里，哪知世道艱難。大娘子出了閣，是過來人，比們可知道輕重多了，所以還愿意回侯爵府去，好賴不問，將來侯爵夫人沒了，照樣是當家主母。”

“愿意回侯府，只怕人家侯公子還不愿意來接呢，到時候又要發愁。這人是送回去好，還是不送回去好？”綿綿說著，譏嘲一笑，“等著吧，早晚還有一場好戲。等們的親事都被耽誤了，我看寄和至還能不能像剛才那樣正義凜然。”

主仆兩個邊說邊回到沁香苑，正倚著欄桿吃果子的蔚兒見小娘子回來了，忙上前迎接，一眼就發現小娘子的半臂和子上浸了好大的水漬，驚詫怨怪著：“剛做的新裳，還沒穿上半日呢……一定是們又欺負小娘子了。”

薈兒直擺手，“別說了，快取干凈的來換上吧。”一面問綿綿，“小娘子還過歲華園嗎？”

“怎麼不過？”綿綿賭氣道，“我是奔著外祖母來的，又不是奔著們來的，管們做什麼！們仗著自己出好，看不上我爹爹是經商的，所以外祖母疼我，們就眼紅。越是這樣，我越要在們眼窩子里，就們難！”

蔚兒打了手巾重新給洗臉上，撲子按進盒子里蘸了蘸，揚起一蓬輕煙般的塵，一面道：“且讓們得意幾日，等將來太夫人給小娘子說合了好親事，再來比比誰的嫁妝多。這世上人人長著一雙勢利眼，出好當得了飯吃嗎，不過說出來名頭好聽罷了。過日子，到底還是真金白銀實在，窮宗室還不如賣油郎呢。”

這麼一想心頭就敞亮了，無論如何阿娘是張太公的兒，申家家底子又厚，自己比起那幾個來，也不差多。君子報仇三年未晚，以后張家的嫁妝要是趕不上申家，那可有話來消遣們了。

換上一件夏籥的大襟短衫，扶了扶綰發的簪子，打扮好后重新返回歲華園，走到月門前時，正看見園里使領著一個傅母打扮的人出來。綿綿不由多看了兩眼，這傅母似乎是個有頭臉的，著和普通仆婦不一樣。經過邊的時候，有禮地微微頷首，綿綿讓了讓，心里遲疑起來，才走開這一會兒，錯過了什麼嗎？這傅母不會是滎侯府派過來傳話的吧！

思及此，快步進了門廊，攔住一個經過的使悄聲追問：“剛送出去的是什麼人？”

使搖了搖頭，“奴婢先前在外面伺候。”說罷端著托盤往廊子那頭去了。

薈兒歪著頭揣測：“不會是哪家打發人來，給府里小娘子說親事的吧！”

啊，那更要進去探聽探聽了，綿綿拽著薈兒快步進了上房，見長輩們還像先前一樣坐著說話，不過話題轉到了華長公主上。

這就值得琢磨了，雖說上京勛貴遍地，但皇親國戚和一般員之間，還是隔著天塹的。那是一個截然不同的階層，富貴有之，尊榮更有之，即便與民同樂時參加金翟筵，也是被另眼相看，盡優待的群。

張家呢，二舅舅張律最后做到尚書仆，至從二品，但在宗室眼中，也僅僅只是臣僚而已。大舅舅正四品，三舅舅從四品，更是和皇親國戚不沾邊。一般要通婚，宗室大抵在外姓的有爵之家中挑選，綿綿開始暢想，難道這位長公主有庶子要娶親？原來駙馬也是可以納妾的嗎？

滿懷好奇，站在一旁觀察那些表姐妹，試圖從們臉上窺出錯過的消息。一個個打量過來，到了寄，迎面吃了送來的一記白眼，綿綿別開臉哼了哼，找了張圈椅坐了下來。

“這種顯赫門第，只怕不好敷衍。華長公主是家同胞，發起脾氣來，連家都要讓幾分面子，依我的心里話說，是不愿意和府上有牽扯的。”太夫人看了肅一眼，“不過最后還是在你，你自己思量思量，看看究竟怎麼應對才好。”

“可溫國公府上都派人來了，推辭了不好吧！”凌氏道，“大家鼻子挨著眼睛，往后要是照了面，沒的不好說話。”

綿綿終于聽出了些端倪，原來長公主是瞧上肅了，心下不由嘖嘖，到底是進過宮的，儼然鍍了層金似的，一出來就引得人登門求娶。都說皇帝的兒不愁嫁，沒想到皇帝的宮也不愁嫁。

不過太夫人倒沒有趨炎附勢的心，只是很高興溫國公府來人，至是給肅正了名，要不然還不知道外人背后怎麼議論呢。年輕輕的放歸，畢竟不像年老的人，出宮順理章。

“不過是打發下人來支應了一聲，我也推說下月要移牌位太廟，初一之前不忙做決定。至于初一之后，倘或咱們這頭沒什麼表示，長公主心里就有數了，不會再來為難的。”

綿綿看向肅，八風不，臉上居然沒有半點得意之，想了想道：“初一過后，或者試兩日吧。”

綿綿聽得稀里糊涂，不由咋舌，什麼試兩日？難道上京風氣已經這樣開化了，中出來的可以試婚？

太夫人聽了的意思，頷首說也好，轉頭對潘夫人道：“溫國公府在上京也算拔尖了，不說旁的，至掙了好聽的名聲。”

潘夫人說是，是嚴厲出了名的，在太夫人面前也不裝慈母，只是問肅：“你行嗎？”

肅笑了笑，“母親忘了，我在中待了十年。”

那就是說游刃有余，潘夫人這才放心。在看來有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要是拿不準，還不如在家讀書繡花。

綿綿愈發茫然了，聽們說話，簡直像在聽天書。最后到底憋不住，拿手肘頂了頂邊上的映，“六妹妹，溫國公府來向二姐姐提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