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說不是，原本還在吃果子，搶出來答道：“溫國公府有位縣主，正在挑師，長公主聽說二姐姐出宮了，命人來府里問好，話里話外有請二姐姐過府陪伴縣主的意思。”

綿綿哦了聲，暗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還以為肅要魚躍龍門了呢，沒想到人家不過是想聘個高級使。

不過轉念再一琢磨，畢竟是正經皇親，溫國公府和滎侯府可不一樣，前者的當家主母是長公主，后者屬外姓封賞的開國侯，是爵位就相差了好幾等。國公府往來際的都不是一般二般的人，那樣的環境，難免水漲船高……甚至想到一個更靠譜的通天捷徑，“溫國公有兒子嗎？”

這話問出口，連邊上的晴都側目了。晴平時不怎麼管閑事，至和寄對綿綿烏眼似的，也覺得大可不必。但有時候，不得不說綿綿上確實很有一種市儈氣，似乎時刻謹記自己來上京的目的，一有風吹草，就往婚事方面考慮。

映還是小孩子，想得沒那麼多，放下果子了說：“不知道，沒聽說過。”

反正肅的運氣就是好，原還說從中出來后，恐怕會招人議論一陣子，誰知第二天溫國公府就打發人登門了。離初一還有五六日，期間也許有別家來示好，一個中途放歸的宮人，莫名其妙就了上京的香餑餑。

綿綿也會審時度勢，自己在這府里沒有特別心的人，至和寄擺明了和不對付，晴是個啞，映是個傻子，反倒是這位剛回來的表姐有前程，也有涵養，自己和走得近些，有百利而無一害。

堂上的長輩們依舊閑談，說著說著，又說起了金翟筵。所謂的金翟筵，是平遙郡主創建的筵宴，專門款待上京勛貴人家的眷。和幽州繁花宴設在三月頭上不同，金翟筵設在五月中，諸如這樣的聚會，參加是有門檻的，常是正室夫人帶著家中嫡出席。說是為了方便貴們結閨閣朋友，實質更是一場大型的相親活。有兒的好婆家，沒兒的好媳婦，席上大家寒暄說笑，等席散后挑個合適的日子走探看，要是合適，接下來就可以托大說合下聘了。

太夫人對這件事很上心，切切地叮囑三個媳婦：“孩子們都大了，再不能像往年那樣隨意應付，頡之和之雖在讀書，等今年參加了科舉，也該替他們說親事了。還有家下幾個孩子，年紀都挨著，且有你們張羅的呢。”說著轉頭和肅商量，“索過了金翟筵，再去應長公主的約吧，萬一有人家來說親，總是婚事要。你今年十八，議婚雖不算晚，但也不能再耽擱了，長公主想是知道的，無論如何也該諒。”

長輩說起兒婚事來，格外著嚴謹，肅只好請祖母安心，“就算了國公府，每日也不過一兩個時辰，不像做使那樣，朝夕都在人家府上。”

太夫人哦了聲，“也是，上年鄭太宰街的樊嬤嬤開過一個月私學，至們辰時過去，午時回來，并不逗留太久。”

潘夫人道：“樊嬤嬤教學收取傭金，二娘去國公府是賣長公主面子，本就不一樣。咱們也不收人錢財，若和縣主相得好，日后多個手帕，若是不到一塊兒去，隨便找個藉口推讓了就是了。”

只要沒有利益往來，世上的事大多很簡練，肅笑著頷首，“母親說的是。”

這時門上進來個使，向尚回稟，說安哥兒睡醒了，正四找母親呢。

尚聽了站起向太夫人，太夫人忙道：“快去吧，收拾妥當了抱到這里來，我也好久沒逗他玩兒了。”

尚道是，行禮退出去，肅跟了出來，上前挽了的胳膊道：“我陪長姐一道過去。”

姐妹倆從歲華園退出來，并肩漫步在園中的小徑上，尚無神地打量周遭，拍了拍肅的手道：“這麼走一走，忽然想起小時候來。那時妹妹們都還小，只有咱們兩個年紀相近，雨天蹲在芭蕉樹下裝無家可歸，壘個掌大的土灶，還打算做飯吃。”

肅也想起來，笑道：“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轉眼咱們都長大人了。”

可惜各自缺席了對方的時，尚道：“你在中，吃了好些苦吧？”

肅沉默了下，其實很多事不愿意去回憶，在長輩們面前也是報喜不報憂。但背著長輩，似乎沒有什麼可瞞的，與尚說說心里話，也不無不可。

“請托失敗，是件很倒霉的事，投奔的人過世了，誰也顧不上你。我自小沒有娘，進宮的時候爹爹又不在了，到了那樣陌生的環境里，哪能不人欺負。剛開始分派在年長的人手下，做錯了事就罰站肚子，若有一點反抗，挨罵挨打也是常事。里頭有三四年景吧，灑掃、漿洗裳，但凡繁重的活兒都是我去做。后來慢慢資歷老了，升上了小殿直，熬到自己也帶小宮人時，就好起來了。”

尚很心疼，蹙眉說：“我的不順心，和你一比就不算什麼了，至我在吃穿用度上不拘謹，食住行也有人伺候。倒是你，這些年太不容易了。”

肅不喜歡自苦，搖了搖頭，“都過去了……這次能回來，全仗鄭娘子全，你不知道，那日說要放我出宮，我心里有多高興。”

關于這點，尚想不明白，“不是因為二叔升祔太廟，才有意放你回家的嗎？”

結果肅拿來當笑話說，掩道：“是修媛娘子的意思，因為那日家和我說了兩句話，鄭娘子發現了，當天就放了恩典，準我歸家。”

尚立刻明白過來，兩個人相顧，笑得無奈無言。

相攜著進了尚出閣前住的院子，院里小小的假山景觀旁邊，立著一架朱漆秋千，被風一吹，悠悠搖擺著。

母抱著安哥兒在木廊底下踱步，見尚回來了，轉過子引安哥兒看，著嗓子哄：“哥兒快瞧，是誰來了？”一面笑著向尚告狀，“已經喂過了，誰知剛換上裳，沖天的一泡尿，澆了自己滿。”

孩子是可的，純潔無瑕的，安哥兒才滿周歲，正是好玩的時候，眉眼又長得漂亮，照著肅的眼看來，比中幾位小皇子還要好看。

尚接過孩子，嘖嘖道：“你可是又淘氣了呀……”又引他看肅，“哥兒認認，這是二姨母。”

安哥兒有靈氣，像聽懂了似的，沖肅直笑。那小小的牙床上剛長出半粒米大小的牙，一咧，口水淋漓而下。

母忙上來替他拭，尚湊趣說：“哥兒沖你笑了，你今年必有好運氣。”

肅太喜歡這孩子了，手接過來，摟在懷里仔仔細細端詳，慨著：“果然是自己家孩子，瞧著就是比別人的好。”

尚卻有點低落，“這麼好的孩子，可惜不曾遇上個好父親。”

這段婚姻走到如此地步，實在讓人絕。尚輸就輸在子太弱，昨天也不知哪里來那麼大的火氣，讓人綁住了盼兒就開打，結果這絕無僅有的一次立威，最后居然以那種方式慘淡收場。覺得自己一輩子大概就這樣了，管不住男人，也管不住宅，將來做個掛名的侯爵府夫人，熬到安哥兒長大，也就算了。

肅看神黯淡，便把孩子給母，打發道：“今日的林檎綿得很，拿銀匙刮給安哥兒吃吧。”

母道是，抱著孩子進去了，肅拉著尚在扇亭的鵝頸椅上坐下，溫聲道：“昨晚的種種我看在眼里，原是很贊同長姐和姐夫和離的，到底你還年輕，不值得把一輩子砸在那個家里。可長姐有顧慮，為了安哥兒也為了兄弟姐妹的前程，還愿意回去，我心里也替長姐委屈。我有一句話，想和長姐說，這麼多的是是非非過后，不要再盼著姐夫能浪子回頭了，這樣的人除非死了寫在牌位上，否則一輩子都不會收心的。你要回去，有樁頂要的事要辦，侯府原來的老人不能用了，單留幾個做使，剩下的全換咱們家的人，這樣便有了辦事的心腹，讓人鉆不得空子。”

尚一時呆呆地，“全換咱們家的人，怕會得罪婆母，里頭大半的人是送來的。”

肅看搖擺，嘆了口氣道：“侯爵夫人再好，到底還是向著自己的兒子，要是舍得拿姐夫，早就替你置那兩房妾室了。長姐可以借著子不好，就說娘家使婆子伺候更妥帖，從家里挑些得力的帶過去鎮宅，這麼一來你就后顧無憂了。接下來可另置辦一個院子，買幾個使放在屋里，一來掙個賢名，二來斷絕了他養外宅的心，畢竟知知底握著奴籍文書，比他弄些來路不正的強些。這一切安排妥當后，長姐就可以坐山觀虎斗了，妾室一多，他自然忙于應付，屆時爭風吃醋鬧得不可開，哪怕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只要不去煩你，就算掀了侯爵府的屋頂，也不和你相干。”

尚聽說完，凝結在眼眶里的淚水忽然冷卻，逐漸干涸了。

“對……你說得對……”如夢初醒般喃喃，“我怎麼沒想到這個辦法，每天只顧著和那兩個妾室生氣，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

尚的脾氣，和母親元氏有些像，只是沒有元氏這麼好的運氣，嫁進張家這樣的人家。

張家算得清流門第，太爺和太夫人家風嚴謹，各院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尊卑分明，從來沒有妾室犯上作的先例。元氏在張家二十多年，不懂得宅爭斗的厲害，因此兒遇見了不公的待遇，也只能跟著抹抹眼淚，嘆一聲全是命。

肅呢，在中見過太多的勾心斗角，知道人要活下去，就得自己掙命。婚姻若是好，神仙眷羨煞旁人，婚姻若是不好，奢眷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長姐心善，從來沒想過把事做絕，我這也是破罐子破摔的辦法，勸不得姐夫走正途，只好讓長姐先自保。姐夫眼下因為那兩個侍妾，必定會記恨你一陣子，與其讓他找茬，不如投其所好，換個太平。”牽了尚的手，娓娓道，“長姐眼下只需關心一件事，養好自己的子，來日方長。你現在奈何不得陳盎，將來總有一日，他會落到你手上。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到時候關起門來置，也讓他嘗嘗天不應，地不靈的滋味。”

肅的一番話，真是說到尚心窩子里去了，三年的憋悶，頓時吐出了一半。

人有了希，才能活得專心，今日之前真的覺得活著沒了奔頭，總有預自己命不久矣，不知能不能撐過二十五歲。但現在不一樣了，肅手把手地教，那不懂得變通的腦子豁然開朗，才發現原來還有這樣絕逢生的機會。

心酸、振、大夢大醒，讓重見了天日一般。咬著槽牙道好，“我都聽你的，就按你說的辦。”

肅看眼睛里重新燃起，這才放心，好言道：“有錢有勢想得開，活得越久勝算越大。今日咱們商議定了，長姐也有了主心骨，往后就振作起來，作自己的打算。我幫不上什麼忙，只能替長姐出出主意。將來長姐要是遇上了難，大可來找我商量，千萬別一個人悶在心里，愁壞了子。”

尚連連點頭，心下慨自己命不該絕，這位中途回家的妹妹，能救的命。

心里的大石頭穩穩放下來，終于可以順暢地上一口氣了，姐妹兩坐在木廊底下，暖風吹得畫帛翻飛，才發現天高云淡，已是草木蔥蘢的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