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第12章 第12章
潘夫人聽提起肅,頓時抬起眼來。
上京說大很大,說小也很小,達貴人的圈子,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那位孔大學士,太夫人自然是知道的,延康殿大學士孔令章,當初還是太公的門生呢。早年兩家來往很多,后來太公過世,慢慢就不怎麼走了,這些年屢屢也會聽聞他家一些變故,像上年,據說是死了個兒媳,就是這位二郎的夫人。原本大家都存著惋惜之,然而這門親事說合到張家頭上來,就讓太夫人有點不大用了。
只是不好上臉,太夫人還保持著良好的修養,微微含著一點笑道:“這孔夫人,怎麼想起我家二娘來?二娘在中多年,前幾日才回來的。”
陳夫人也是個懂得察言觀的人,其實貿貿然跑來替一位鰥夫說親,換了哪家都會覺得了冒犯,因此仔細斟酌了下說辭,先將肅結結實實夸了一遍。
“正因是從中回來的,這才讓孔家格外高看,可著這滿上京問,誰家的規矩統能勝過您家二娘子?莫說孔夫人喜歡,就連我,也是一眼就瞧出來,二娘子和一般的閨閣孩兒不一樣。那日家下出了糟心的事,二娘子跟著老太君一道來,那容貌、那段,那說話辦事的干練有條理,豈是沒見過世面的姑娘能比的。”陳夫人說著,微微挪了下子又道,“只是孔二郎的境況,老太君也知道,才二十四歲就死了夫人,其實說出去不好聽得很,縱是個青年才俊,不也是鰥夫麼。因此那日孔夫人和我提起,真是存著一份小心翼翼,支吾了好半晌才說想與貴府上結親,再三再四地問我,不知貴府上能不能看得上二郎。老太君您瞧,人家實在是稀罕二娘子,想迎娶回家,當定海神針呢。”
陳夫人還是很懂話的,話里話外將孔家擺在一個卑微的境上,就算招來太夫人的反,至不會立時做臉,讓人下不來臺。
果然,太夫人聽說完,面雖有些微變,但并未顯得不豫。手里慢慢盤弄著念珠,緩聲道:“世上沒有不惜兒子的父母,孔大學士夫婦要為兒子再覓一門好親,這份心境我是能諒的。”
“可不是。”陳夫人道,“二郎那位過世的夫人,是管城縣開國伯家的千金,雖不是長,卻也是嫡出,伯爵夫婦尤其偏,出閣的嫁妝比長還高出許多。可惜天不假年,那麼年輕就走了,老太君想,前頭夫人是這樣出,再為二郎續弦,自然也是不肯將就的。”
太夫人頷首,倒也沒有一口回絕,而是迂回地提了提,“我聽說,正室娘子還留下個兒子?”
陳夫人說是,“那孩子兩歲,孔夫人把他養在自己的院子里,就算將來繼夫人過門,也不會擾了小夫妻的日子。”
堂上的人聽說完,神各異,太夫人是知道的,孔家瞧準了肅,怕是不單覺得出好、規矩好,更要一樁自小也沒了娘,要是真能嫁進門,對繼子絕不會苛待,孔家這算盤打得,怕是州外都聽見了。
只可惜太夫人看不上這門親事,倒不是說孔家二郎不是良配,是覺得,以肅的人品才學,配得上更好的。
于是太夫人沉默下來,頓了頓才對陳夫人道:“侯爵夫人清楚咱們家的況,我也不瞞你說,六個孫里頭,我最疼的就是肅,剛滿月就抱到我邊,夜里哭,我和馮嬤嬤整夜抱在懷里搖著,好不容易才帶到八歲。八歲之后進宮侍奉,離家十來年,這才剛回來……”說著難為地笑了笑,“我還想留一陣子呢,議親的事,以后再說吧。”
這就是婉拒了,陳夫人自然明白,但人之托,好歹還是得爭取一下,便道:“我知道老太君舍不得二娘子,但男大當婚,大當嫁,底下還有四位妹妹呢,將來說合親事,總不好越過姐姐的次序去。老太君若是想留小娘子幾個月,先把親事定了,婚期往后略延一延,也是不礙的。”
可這番話,似乎并不足以張太夫人,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垂著眼了膝上褶皺,看那樣子,是不打算繼續深談了。
太夫人這里高墻壁立,陳夫人眼見無,轉而看了看對面的潘夫人。
普天之下,沒有不存私心的后母,尤其這潘夫人,長的就是一張不好相與的臉。二娘子是太夫人帶大的,太夫人心疼,這位繼母可未必。留著一個年長的繼不許人家,自己親生的兒卻到了議婚的年紀,要是按著長有序,豈不是連四娘都要被耽誤了!
所以陳夫人換了個策略,打算圍魏救趙,誠摯地游說潘夫人:“咱們是自家人,都盼著孩子好,孔家這門婚事雖不能說上乘,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我這人說話直,心里有什麼就說什麼,依我之見二娘子在中這些年,蹉跎了青春,也錯過了說合親事的好時機。如今孔家既然有意,老太君和二夫人不妨考慮考慮,先不急著回絕人家,暫且敷衍著,看看形勢再說。”
潘夫人一向不茍言笑,陳夫人這番話,沒有換來多余的表,給足了面子,虛應了一句,“二娘子是老太太帶大的,婚事全由老太太做主。”
所以這個問題像蹴鞠,又被踢到太夫人面前。陳夫人一時有點尷尬,為了緩解這種尷尬,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笑道:“我今日原就是順便和老太君提一提,讓府上知道有這個事罷了。過幾日的金翟筵,老太君和夫人們總會帶著小娘子們一齊去的,到時候讓孔夫人親自和老太君說吧,老太君也瞧一瞧孔家的誠意。”
說著轉頭瞧簾外,見陳盎已經把孩子給了母,自己正背著手站在月窗前,背影看上去無聊得很。
陳夫人此行雖然沒能從太夫人里套出個準話來,但自家的事總算圓滿解決了,便站起道:“時候差不多了,侯爺還在家等著抱孫子呢,我們這就回去了。請老太君放心,早前澄川糊涂,讓尚了很多委屈,往后不會了。院子里的妾室使,我也會好好管束的,若是再生,不必老太君說,我自會清理門戶,給老太君一個代。”
太夫人對這門親事,其實已經不抱多大希了,尚既然不打算和離,往后也是湊合過日子而已,大可不必給這些虛頭腦的承諾。
不過既然人家好意思說,自己也要當真話來聽,便很承地點頭,“有侯爵夫人照應,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一面叮囑尚,“回去之后小心子,宋提領開的藥方,好生吃上一個月,千萬不能怕苦就撂下了。”
尚道是,“我記住了,祖母放心吧。”說罷轉對陳夫人道,“母親,先前院子里的婆子置了好幾個,人手怕是不夠用,我在家時倒有幾個用得慣的,這幾日伺候得也很好,想帶回去使喚,聽母親的意思。”
陳夫人一聽要從娘家帶人,有些遲疑,“擔心不夠用,從別調就是了,這府里的人都是親家產業,把人帶回去,恐怕親家不便。”
太夫人已經知道們姐妹的打算了,肅替長姐出的那些主意,太夫人也覺得很可以實行,因此自己先放了話,笑道:“本來就是尚院子里的老人,用著稱手就行。回頭讓母親把那些人的籍文書找出來,尚一并帶回去。我們張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孩子要幾個使婆子,還是給得起的。“
既然這樣,陳夫人也不好推,畢竟娘家愿意賞人,收不收是尚自己的事。就是這回耳報神怕是留不住了,陳夫人心里多有些懊惱。張家到底不是等閑的門庭,以前尚任人圓扁,這趟回了娘家幾日,眼見有了主張,想必是太夫人替籌謀妥當,打算在陳家自立為王了。
含含糊糊應下,又略坐了片刻,等著使替尚收拾隨行的東西。本來以為不過帶上兩三個婆子,結果一看好家伙,竟有四個使,五六個仆婦。
陳夫人有點晃神,指著這些人,回頭看尚,“要帶這麼多?”
尚輕描淡寫,“都是以前伺候慣了的。這幾年我邊的陪房使都大了,連著放了三個出去,兩個嬤嬤慢慢也上了年紀,辦事不像早前利索了。這些人過了府,可以盡心看顧安哥兒,母親也不必費心,們的月錢由我自己出,不會用公中的錢。”
陳夫人無計可施,和陳盎換了下眼。陳盎向來不管家務事,對他來說妻子帶了娘家仆從到婆家,也算一種顧家的表現,沒什麼可指摘的。再說又不要侯府花錢,不過提供一日三餐,也不能把侯府吃窮了。
反正隨高興,他懶得過問,等了半晌有點不耐煩,只關心一件事,“走不走?”
尚之前在院子里和姐妹們道過別了,回向祖母行了禮,從園中退出來。母親和兩位嬸嬸一并送到門上,彼此又話了別,這才帶著安哥兒登上了馬車。
夏日的太,即便西斜了也有余威,大家目送馬車走遠,方踅返回門。
尚前腳離開,張矩后腳就回來了,元氏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剩下潘夫人和凌氏慢慢走在小徑上,凌氏道:“侯爵夫人也怪可笑的,老太太分明不愿意提那樁婚事,偏不依不饒。”
潘夫人對那母子倆很看不慣,“當初怎麼和這樣的人家結了親。”
“還是看準了人家有爵位,說出去也好聽。”凌氏邊說,邊瞥了瞥,“二娘的婚事,你怎麼看?”
潘夫人不置可否,斜穿過樹枝,偶而投影在臉上,那臉像廟里觀自在菩薩似的,一派肅穆。
凌氏知道的為人,自嫁進張家門就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有時候甚至出些冷漠來。凌氏自覺在肅婚嫁的問題上,應該是不怎麼熱心的,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人心有厚薄也正常。譬如自己,晴的婚事就有點三心二意,今天陳夫人來說合的是肅,要是換晴,甚至覺得不失為一門好親。
潘夫人不應,便自問自答,“其實侯爵夫人說的也是實話,上京高門顯貴的公子,十六七歲都已經定了親,二娘出宮晚了,這個年紀想找個頭婚,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依我說兩下里相抵得過,定下來也不錯。”
潘夫人聞言,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你覺得這門親事好嗎?”
“好啊。”凌氏道,“孔家還是孔圣人后人呢,就算是做續弦夫人,也未必吃虧。”
結果換來潘夫人一聲冷哼。
“年紀大了就得由人作賤,哪怕人家有了長子,也該閉目塞耳嫁過去,進門就給人當繼母。”忽然站住了腳,大聲道,“我倒是不明白了,肅怎麼了,要落得這樣田地?人家是堂堂放歸,父親是朝廷有功之臣,生母是誥命夫人,難道配不得一個好郎子,什麼拖兒帶的鰥夫都敢來登門提親?”
凌氏見疾言厲,嚇了一跳,著道:“你沖我大呼小做什麼,我不是和你說實嗎!姑娘年紀大了,門檻自然要放低些,遇見個合適的,嫁了就嫁了。又要年紀相稱,又要沒娶過親,又要家世好,又要有前程……哪里去找這樣的郎子!”
潘夫人聽這些話似曾相識,肅回家當日自己就這樣告誡過,但有些話自己能說,旁人不能說。
“找不到就不嫁,湊合什麼!”斷然道,這輩子和目短淺的人說不到一塊兒去,也不管凌氏了,板著臉邊走邊發牢,“世上就是有你這樣的人,嫁人也沒個挑揀。就當在宮中沒回來,一輩子不嫁又怎麼樣。一個尚已經夠麻煩了,再來一個,還讓不讓老太太活……”
平時妯娌兩個相還算融洽,凌氏也沒見過翻臉的模樣,結果今天說起肅的婚事,一蹦三尺高,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這是怎麼了?”凌氏發了一會兒呆,看罵罵咧咧走遠,茫然對邊的使道,“我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呀……”
使蹙眉微笑,“又是鰥夫,又是拖兒帶的……難怪二夫人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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