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仔細留意著肅的神，很想從那一眨眼、一低頭里，窺出些心真實的想法。

然而似乎對這些話沒有太多的，只是恬靜的笑著，和聲道：“鄭娘子抬了，我是微末之人，哪里能配得上福星一說。早前在中伺候的時候，也不過盡我所能令修媛娘子舒心，修媛娘子念我年宮，才準我回家和家人團聚的，這份恩我一直銘記于心，從不敢忘。”

這是以退為進的一種說辭，意思是既然放了恩典，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帝王后苑，當有嚴明的規矩，后妃行止即是君恩，自然不能出爾反爾。

然而這些話在長公主聽來，卻是有些為難的，思忖了下又道：“鄭娘子的話大可不去聽的，中那麼多的貴人娘子，家偏誰都可以，花兒還無百日紅呢，何況是。不過我見了圣人，圣人也同我說起你，說那時鄭娘子放你出宮，連小殿直都知都蒙在鼓里，這鄭娘子辦事實在荒唐，惹得圣人也老大的不高興。圣人說，前朝定下令尊配太廟，你的份也與往日大大不同，原本是要抬舉你的，結果手令不如鄭娘子的口令快，等到圣人要召見你的時候，你已經出宮了。”

長公主臉上帶著憾的笑，可是這笑，卻讓肅不寒而栗。

既然已經出宮了，現在舊事重提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果真要重新召宮嗎？一個人如果已經灰了心，認命地打算爛在一個地方，那麼長久困在那里，也覺不到痛苦。可若是有心讓你吸上一口氣，讓你看見生的希，再重新把你按回水底，那真是過于殘忍的一件事，不是對功臣后人的恩恤，而是一種迫害了。

暗暗吸上一口氣，背后起了一層熱汗，熱氣暾暾地從領口翻涌上來。心澎湃，卻不能了方寸，肅只好堆砌起一點笑，迂回道：“朝廷對父親的嘉獎，那是父親的功勛，我何德何能，敢父親這樣的庇蔭。圣人的厚，我心中很是激，但家中祖母年邁了，父親這些年不能侍奉祖母膝下，我若是能為父親盡孝，也能安父親在天之靈。”

說話滴水不，看著很謙和，卻連一點空子都不讓人鉆。長公主聽罷，口干舌燥得很，低頭喝了半盞水，礙于人之托，只好再勉力游說，“我聽說令尊后來又續弦了一位夫人，那位夫人生了一對雙生，其實就算小娘子不在家，弟妹們也可替你父親盡孝。我是想著，你在中長大，如今忽而回來，怕是多有些不便。我和素節一樣喜歡你，倘或你愿意，我再替你斡旋斡旋，重中也不是難事。當然了，如今再進宮，可不是去做什麼小殿直了，直封個才人人也不為過。家中能出一位命婦，對闔家來說都是榮耀，不單你自己日后福，連姐妹們的婚事也會水漲船高。要是能得家寵，那就愈發好了，連家中兄弟仕途也會有幫襯……你瞧，這種機會求都求不來，小娘子可別平白錯過了。”

肅不置可否，聽得懂長公主的意思，就是犧牲一個自己，換來全家都益。可是家里已經出了一個尚了，難道自己也要去學的舍仁嗎？自覺恐怕沒有那麼偉大的，既然已經出了宮，就再也沒有重返中的勇氣了。

但長公主為什麼會對說這番話呢，難道請過府教習，就是為了探的口風嗎？奇怪，自己明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怎麼能引得皇親國戚費這樣的周章？思來想去，大約是長公主想在中培植自己心的人吧，現在的貴人娘子們都不易拉攏，若是能得一個不忘初心的，那就再好不過了。

長公主見不說話，看了素節一眼，素節自顧自說：“我知道，阿姐一定是在中多年，呆怕了。好好的貴，干了十年伺候人的買賣。”

長公主原本想讓幫著說合說合，誰知道那丫頭幫倒忙，便也不指了。關于中多年，為什麼只是個小殿直，長公主也有一說，“原本張娘子這樣的功臣之后，是不應當在中做人的，還是當初太后走得匆忙，小娘子又不在宮人之列，侍省報名單的時候將娘子了，這才委屈娘子這些年一直是個散職。昨日圣人也同我說呢，怪自己不周全，若是早早知道了，也不至于讓小娘子埋沒在宮人堆兒里。”

所以最可怕就是兩頭不沾邊，誰也不來安排你。不過肅也看得明白，早些年確實沒人在意，但后來升了小殿直，圣人不可能不知。不過是多一事不如一事，家若看上了就提拔，看不上，讓一輩子伺候那些貴人娘子也沒什麼。唯一沒想到的是十二年后父親升祔了太廟，便急急發現了，結果鄭修媛又搶先一步把放出宮了，這才有了今天這些閑篇。

肅掖著袖子，微微欠了欠，“多謝長公主殿下的一片意，也念圣人厚待功臣家眷的心，但我既然已經出宮了，若是再回去，怕會給圣人招來非議。畢竟宮人放歸是天恩浩，今日施恩，明日又收回命，那麼中的森嚴規矩也就了兒戲了。”含蓄地微微一笑，“因此我不是不想回，是不能回啊，還請長公主殿下見諒。”

好了，這回是連都堵上了，長公主不由泄氣，什麼“不能回”，不過是托詞罷了，終究還是不想回。

肅呢，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轉過頭看了看外面天道：“殿下，時候不早了，今日我就先告退了。”

“哦……”長公主遲遲應了聲，復又轉了個話鋒，笑道，“先前那些話，不過是我的一點愚見，小娘子別往心里去。眼看著要晌午了，小娘子就在這里用飯吧，我廚上做幾個拿手的菜來。”

素節希冀地拽了拽的袖子，“阿姐，留下吃個便飯吧！”

但肅還是搖頭，笑道：“今日是頭一次給縣主演示花，家下祖母勢必擔心我能不能勝任，一直在家盼著我呢。多謝殿下盛，等日后我再叨擾吧。”

執意要走，長公主也不便挽留，便道好，吩咐素節：“你送張娘子出去吧。”復又對肅道，“今日辛苦娘子，明日花材咱們自己預備。請娘子過府教習，竟讓娘子破費，實在是我們的不周。”

這些倒是小事，肅又說兩句客套話，方從院退出來。

素節領了命送肅，路上還怕肅不高興，眼地問：“我阿娘那些話，讓阿姐反了嗎？明日你還會來嗎？”

這樣的權貴之家，等閑是不能慢待的，肅說來啊，“明日花，后日制香。夏至的丸香窨藏起來，等立冬拿出來用，時候正好。”不過也有心從素節口中探聽些什麼，偏頭問，“先前你一口咬定我將來必會大富大貴，就是因為這個吧？”

素節心頭一跳，這種事當然不能承認，承認了豈不是變蓄謀了嗎。于是連連擺手，“不不不，阿姐千萬不要誤會，我說你將來大富大貴，是因為……因為我會相面。況且阿姐是清流門第出，自品又高潔，這樣的人難道不配公侯之家，做當家的主母嗎？”說完尷尬地干笑了兩聲，往前一指，“那是阿姐家的馬車吧？”

肅順著的指引過去，正要點頭，才發現那輛馬車陌生，并不是張家的。

雀藍咦了聲，納罕道：“先前在孫羊正店買了花，我就讓四兒把車停在街對面，等著咱們的呀。”

可是自家的車確確實實不在，出得大門四下張，公府對面除了那一輛，就沒有旁的了。肅有些無奈，對雀藍說：“反正離得不算多遠，咱們走回去吧。”

話音才落，就聽見素節了聲“阿叔”。循著的視線過去，見馬車邊上不知什麼時候多出個人來，穿著玄的襕袍，腰上束著玉帶。因是王爵，那膝襕層疊繡有饕餮和云氣紋，天化日之下金銀相，綻放出跳躍的碎芒。

又是赫連頌，果然是住得太近的緣故嗎，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不過要說涵養，人家是絕對無可挑剔的，不會有意唐突，對素節笑了笑，然后向肅頷首致意。

肅雖然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遇上了也沒辦法，只好欠回禮，復對素節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謝縣主相送。”

可正要下臺階，卻聽赫連頌說：“貴府馬車的車轄落，折在西榆林巷了，若是小娘子不嫌棄，就乘我的馬車吧。”

所謂的車轄，是固定車的一銷釘，就如鑰匙般一車一轄，丟了不容易找回來。折在西榆林巷了，看來從孫羊正店過來，沒走多遠就不能了。這樣大熱的天，日頭不像來時溫和，熱辣辣地高懸在頭頂，林蔭下行走倒還好，若是沒有遮擋，那暴曬之下可夠人喝一壺的。

肅是不曬太，但更不想和這位嗣王打道，便客氣地婉拒了，“多謝王爺，我正好去瓦市采買些東西，慢慢走回去就行了，不敢勞煩王爺。”

邊上的素節聽了，自然不能讓師就這樣回去，攔住了道：“這里距離貴宅好幾里遠呢，走要走到什麼時候！要不阿姐待片刻，我讓我們府里的馬車送你回去。”

有現的不坐，偏要麻煩人家重新套車，這樣未免太小家子氣了。肅說不必，“其實不算多遠……”

素節說那不行，揚聲就要吩咐門，肅沒辦法，回看了看赫連頌，只得松口，“那就勞煩王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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