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想看到誰, 就偏偏來誰。

陸徜被打發去燒水泡茶，耳朵卻豎得老高聽外面靜。真不想讓宋清沼進門，但偏偏前幾天他才在明舒面前故作大方, 如今啞吃黃蓮，只能悶聲著。

人就是這麼矛盾, 想是一回事, 真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他想他大方不起來。

外頭傳進幾聲笑語，明舒清脆的笑音里夾著宋清沼的笑，刺得陸徜險些把手里的蓋碗碎。

快速煮好茶，陸徜以托盤捧到廳中，目就是明舒與宋清沼笑臉相向的景象。宋清沼這人對外雖然清冷, 但對著明舒他臉上卻總有淺淺笑意, 落在陸徜眼中，就像是覬覦自家珍寶的賊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陸徜是明舒兄長, 即使二人間總暗中較著勁，但宋清沼待他仍是十分有禮，當下站起雙手接茶, 明舒先道了聲：“多謝阿兄。”他便也跟著鬼使神差喊：“有勞阿……有勞陸兄。”

就見陸徜的臉又變了變, 隨后冷道：“不敢當‘兄’之一字。你還是喊我陸徜吧。”

明舒拂塵，總覺得這兩人下一刻要打起來，明明在松靈書院時合作得也愉快，怎麼私下撞上總是這副況。

可能是閑的。

“別耽誤時間了, 快給我說說衛家況。”明舒忙道, 是專門等陸徜出來才進主題的。

“你想了解什麼？”眾人各自落座，宋清沼方問道。

明舒那天見衛二夫人比較匆忙，似乎不能出來太久, 于是只聊了點皮就各自散去了，斟酌了片刻方開口：“你知道的都同我說說？”

“其實我知道得也不多，只聽我母親提過一些。衛家原來只是汴京城尋常人家，祖上無人為，衛獻以白投軍，從普通兵丁做起，一路升遷爬到都指揮使的位置，也是個白手起家的能人。他的夫人杜文卉，乃是我母親當年的手帕，出宦世家，其父職最高時曾任工部侍郎，不過后來……大約是六、七年前吧，因為一樁水利工事沒有置好而被降職，從此便一蹶不振，杜家也隨之家道中落，不復從前。”

宋清沼邊回憶邊道，明舒與陸徜都聽得很仔細。

“衛獻白投軍，爬到現在這個位置應該花了不時間，而當年杜文卉卻是宦世家的千金，他們門戶并不相當，差距很大，杜家為何愿意將杜文卉嫁給衛獻？”明舒不解道。

既然是白手起家，那衛獻親時必定還只是小兵，而杜家那時應該如日中天才對，本來文臣之嫁武將就不常見，可杜家千金嫁的還只是個小兵？這有些奇怪。

“我母親提及此事也每常慨。當年卉姨與郡王妃并我母親三人皆是閨中友，們三人家世相差無幾，以郡王妃最高，卉姨與我母親略遜一籌。卉姨再怎麼低嫁，本也不至于嫁給衛獻，偏偏這衛獻了卉姨的眼。為了嫁予衛獻，不管不顧地同家里鬧了幾場，最終杜家長輩擰不過，又覺衛獻其人果然上進，索允了這樁婚事，將卉姨嫁去衛家。”

“原來如此。”明舒點了點頭，“那后來呢？”

“他二人婚后頭幾年倒還好，不知從哪年起就變了，卉姨漸漸不大同我母親和郡王妃來往，偶爾見上面都郁郁寡歡的模樣。我母親以為在衛家過得不順心，可問卉姨時又總說好，母親與郡王妃也悄悄打聽過衛家況，可得到的都是夫妻和順的消息。再后來，杜家出了事，一年不如一年，卉姨就更與我母親們相會，多是我母親和郡王妃去尋，回來就總是搖頭，說卉姨那神一日不如一日。”宋清沼繼續道，見明舒給自己續茶水，道了聲，“多謝。”

“那他們親這麼多年，可有子嗣？”陸徜問道。

“有一個兒子，不過聽說出生沒多久就因為風寒發熱燒壞腦子，因而從小到大都被拘在家中，很出來見人。”宋清沼道。

“他可曾置妾？”

“好像置過兩房妾，都沒留下子嗣就病故了，前些年倒是從青樓又接了個風塵子回來做妾，但也沒聽說再得子嗣。”宋清沼說完又道，“我知道的就這些了。明舒，那衛獻一介武夫，后宅卻固若金湯，很有關于衛家的消息傳出來。我母親和郡王妃都難打聽到他家之事，他家中定然是管教森嚴，你貿然進去，萬一被衛獻發現你的目的，我擔心……”

在這點上，陸徜與宋清沼難得同一立場。

“明舒，衛家不比松靈書院，你邊也沒人照應，倘若遇到危險，我……”陸徜亦道。

“阿兄，我不會來的。我只是去查探鬧鬼之事，有衛二夫人與我接應，冒險之舉我不會做，小命要，我怕死得很。”明舒安道。

陸徜看那模樣，怎樣都不像是怕死的人。

衛家的事問得差不多，明舒瞧了眼屋外日頭，已是近午的時間。

“時辰不早，我也該告辭。”宋清沼也看了眼時辰，起道。

明舒留人用飯：“今天勞煩你了，要不留下用個便飯？”

只是客氣，想著自家茶淡飯，宋清沼這金貴的公子哥兒必定不愿留下，哪想宋清沼看了兩眼，竟欣然接：“如此，宋某便叨擾了。”

明舒愣了愣，下意識向陸徜，陸徜只差沒把拒絕寫在臉上——曾氏不在家，明舒不會做飯，一般是由陸徜下廚，但陸徜只愿意做給母親和明舒吃，并不想為宋清沼下廚。

“我……我下廚，你在這稍坐坐。”明舒只好著頭皮道。

“有勞了。”宋清沼對明舒的廚藝似乎十分興趣。

明舒想的卻是，千萬別燒了廚房，也別毒死宋清沼。

陸徜著實看不下去，跟著起，只道：“我去給打下手，失陪。”

語畢，他跟進了廚房。

————

明舒站在廚房里對著灶臺發呆，有種無從下手的覺，正思考著要不要出去改口請宋清沼下館子時，后的布簾子被人挑起，陸徜冷著臉進來。

“阿兄。”明舒見到他，如獲救星。

陸徜冷冷盯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徑直到灶膛前蹲下，著手生火。明舒眼明手疾地柴禾遞給他。

就知道阿兄定不忍見出丑。

悄悄吐吐舌，也沒出去，就在灶前給陸徜打起下手來。

陸徜挽起袖，一邊起灶熱鍋，一邊利落切菜，又指揮明舒做些洗菜之類簡單的活。明舒特別喜歡看他下廚，平素里清冷的男人在灶前忙碌時，上便充滿煙火氣，并不像世人所認定的那樣有損君子風范，反而明舒覺得英威武。

“看什麼？”陸徜切完春筍，轉頭看明舒時，發現這人正眼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明亮的眼眸中有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意味，他被看得耳一燙，便在眉心間彈了一指。

明舒回神：“阿兄真好看，不知將來哪家姑娘有幸能做我嫂子。”

陸徜沒答，只手道：“把面團取來。”

面團是曾氏出門前和好的，吃前搟好就，湯也是一早煨好的。陸徜作非常快，待得湯沸，他的面已經搟好。

不多時一鍋春筍面就煮，饞得明舒口水直流。

“好香啊！”明舒迫不及待，拿小碗盛了點面與湯，顧不上燙，嘶嘶兩聲嘗起味道來，像只腥的貓兒般滿足，“好吃，阿兄也嘗嘗。”

陸徜正要起鍋，聞聲轉頭，瞧見明舒已經夾了筷面送到自己邊。

那筷子……

他怔了怔，在明舒清澈的目下含下那筷面。

確實，很甜。

也不知是灶火太旺，還是其他原因，陸徜只覺得周俱熱，耳朵與臉都生燙。

明舒已經轉又去甕里取腌菜做涼菜。

很快，三碗春筍面被兄妹二人端出廚房，連同三碟涼菜一起捧到桌面上，陸徜、明舒與宋清沼各自落座。

“茶淡飯，委屈宋兄了。”陸徜道。

宋清沼雖出優渥，然相起來并無架子，只道：“該是在下多謝二位款待才對，本是上門致歉，不想竟叨擾了一頓飯食。”

明舒最不耐煩應酬的，只朝他桌前湯面呶呶：“快嘗嘗味道。”

宋清沼又道聲謝，這才筷匙，先飲口湯，再嘗了面，眸當即微亮。

“面條筋道，湯頭鮮，春筍脆爽，火候掌握得剛剛好，明舒好手藝。”他夸道。

明舒撓撓頭，看陸徜并不想讓宋清沼知道是誰下廚的模樣，只能訕笑道：“過獎過獎。”

一不小心，就占了阿兄的功勞。

罪過。

————

送走了宋清沼，明舒幫著陸徜收拾好碗筷與飯桌，兩人坐在廳里喝消食的茶。

“明舒，衛家的事，你如何打算？”陸徜問。

“我想先在衛家附近打聽打聽，看能否探出些眉目來，再進衛府。”明舒并不急著進衛家，總得先做好萬全準備。

陸徜點點頭，他阻止不了，因而道：“好，我不攔你，但我有個要求。你衛府后最多只能在衛府留三日，三日后若不出來，我會進衛府要人。另外，你需得每日清晨在衛家角門墻下給我留記，我會每日前往衛府，確認你平安與否。若是沒收到你的平安記號，我同樣會往衛府要人。你記清了。”

“阿兄……”明舒捧著茶的手頓在半空，定定看著陸徜，良久才開口，“我是不是有些任？總是讓你擔心。”

“知道我擔心，就保護好自己。”陸徜道。

明舒瞧著他甜甜笑了：“我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