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大雨有變小的趨勢，渾濁的潭水漸漸平靜，約可見沉在潭底的影，是禍蚺的尸。

雨水打在臉上，沁眼間，再從眼角流下，閉的眸了，眉心也隨之蹙起。

男人醒來，睜眼，意識有片刻模糊，很快就恢復，記憶還停留在與禍蚺斗法之中，全經脈與骨瞬間便進斗法時的張狀態，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源自四肢百骸的劇痛，他疼哼一聲，想要撐起，卻沒有功。

右邊上半幾乎完全失去知覺，無法控制，還有覺的各位置，只有疼痛，經脈阻滯，臟腑翻騰，與禍蚺這一戰他傷得重，不過好在他總算將禍蚺誅殺，救下那孩子。

孩子……

想到這里，他陡然一驚，下意識用還能的手按向懷中。

那孩子不見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吃力地翻了個，平躺地面，轉眼珠左右逡巡，忽在不遠瞧見個蜷著的小小影。

雨勢雖然小了些許，可依舊很，那孩子曲蜷坐在離他三步外的泥濘間，任由雨水打在上，在這寒的山林里顯得尤其孱弱。

他咬牙坐起，翻手變出枚丹藥看也未看就仰頭服下，丹藥口即化，藥力很快散經脈，疼痛稍減，仙力略歸，他又喚道：“小孩，過來。”一邊撐著地緩緩起，只是還未完全站直，手肘就被一雙小手扶住。

那孩子聽到他的聲音，已悶聲不吭地乖乖跑上前來扶他。

男人垂眸去，剛想說些什麼，不期然間對上小孩墨染的眼，忽然一怔。

雨水將糊在臉上的臟污沖去泰半，出的被污泥襯得尤顯瓷白，雪團似的臉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格外惹人注目，澄澈而靜謐，是能倒映出世間萬的明亮。

竟然是個小孩。

男人一直以為救下的是個小男孩，不想竟是個娃兒。他雖然微詫，依舊掐個道訣，在兩人邊布了道避雨的風靈咒。

小孩驚訝地抬頭，看著被風靈咒擋在外面的雨水，眨了下眼，并沒開口。

“你有沒傷，可有哪兒疼？”男人反手握住孩的小手，溫聲問道。掌心中的手已經攥小拳頭，冷得像冰。男人蹙了眉，在雨里淋這麼久一個年人都遭不住，何況這麼點大的孩子。

小孩搖搖頭。

男人上上下下看了幾眼，眉頭蹙得更。他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這孩子又不開口，加之對方又是娃娃，雖然只是小不點，但他也不便為檢查，他一時間也拿不準是逞強還是真的無恙。

思前想后，他將抱到畔一塊高石上坐下，如此一來，二人目恰能平視。

“我幫你檢查下有沒傷，你別怕。”他一邊安，一邊住小孩的手腕，將自己所剩無幾的靈氣注的經脈中，既替查看經脈臟腑骨骼，又能幫回暖。

小孩安靜地坐在石頭上，在半空，不自覺輕晃兩下，任由他將靈氣送進自己。

暖洋洋的，很舒服。

與魔修們霸道凌厲充滿侵略的魔氣大廂徑庭。

“我蕭留年，乃是浮滄山的修士。”為免孩子張，他一邊檢查，一邊開口道。

云繁又了——原來這人就是蕭留年。

聽過蕭留年的名號，浮滄山道祖唯一的親傳弟子，大名遠播。

“你可以喊我……”蕭留年又道，可話沒說完，就被脆生生的音打斷。

“留年哥哥。”小孩第一次開口，聲音雖細卻異常甜。

蕭留年一愕——他其實是想讓喊自己叔叔，畢竟一個兩百多歲的男人在個孩子面前，無論如何也沒臉自稱哥哥。

“留年哥哥，我云繁。”似乎猜到蕭留年的心思，云繁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主報上名姓。

云繁這個名字，乃是正式踏仙途前的俗名，到西洲幽瀾山后，就以“幽瀾”為號，是以幾乎無人知曉的真名，就算曲弦也不知道。

“云繁，很好聽的名字。”蕭留年微笑。

也罷，哥哥就哥哥吧，不過是個稱呼，沒什麼好計較。

幾句話的功夫，蕭留年的靈氣已經在運轉一圈，亦將的裳烘干。的骨骼經脈臟腑都無礙，他也就放下心來，按著石塊站起，將風靈咒留給，只道：“你在這里坐著，等我一會，乖。”

云繁點點頭，雙手平放膝上，坐得端正規矩，目送他走向潭邊。

自踏進仙途，已沒人對用過“乖”這個字眼，多稀罕。

蕭留年已經走到潭邊打探潭中況，確認禍蚺是否徹底死去。他走得有些踉蹌，手掌按住肩頭，那里是被蛟蛟咬傷后又被禍蚺咬上的傷，依然往外流著，后背裳已經被浸，他的傷勢很重，但醒的第一時間，他所關注的對象還是懷里孩子。

自顧都不暇，卻仍舊把最后一縷靈氣送給了。

這樣的行徑，在眼里不啻是個傻子。

不過……瞧著蕭留年強忍痛楚在自己面裝出若無其事的笑臉，又有些容。

如所預料的那般，睜開眼的蕭留年比昏迷時還要好看，那雙眼眸熠熠生輝，似靈玉點化一般。

修士多筑有功，他的外貌停留在二十出頭的年紀，眉宇間留有些許年氣，讓他看起來還要年輕幾分，喚他“哥哥”才是正正好，“叔叔”便老了。

心里生出難得的良善來，準備一會窺隙替他解了蛟蛟的毒，全然忘記那毒是親自指使蛟蛟咬下去的。

畢竟幽瀾山的魔頭反復無常，行事全憑一己喜惡。看得順眼的人，可溫聲語千百，看不順眼的人，那只有死路一條，這是西洲人盡皆知的事。

領里忽然有東西了，一個小蛇頭鉆出，對著蕭留年的背影嘶嘶吐舌，云繁低眸斜睨，指尖點向蛟蛟的額頭，蛟蛟同親昵蹭了蹭，忽然張開口。

“嗝。”燭蛇打了個嗝，淡淡青從它里綻出。

云繁的手飛快將燭蛇下按上去，蠅語道：“閉，別給我吐出來。”

燭蛇悶聲又打了個嗝，間滾下件比蛇還大的圓，委屈地盯著云繁。那自是禍蚺丹，乃是蛟蛟趁蕭留年打碎禍蚺魔寶時冒死一口吞下的，這顆蛇丹比它腦袋大上十倍，現在就藏在它肚子里，正想獻給云繁邀功。

禍蚺是千年道行的妖蛇，丹對現在的云繁來說雖然有極大幫助，卻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消化的東西，不得需要找個之所慢慢吸納。

比起蛇丹，閉關療傷的地方也是的當務之急。本來打算將奪丹之后將蛇淵悄悄占為己有，現在看來是不能了，浮滄山的修士們既然已經攻破冥山，自不會再留著蛇淵這等森之地，需得另找地方。

“快回去，若他看出來，咱兩都沒好果子。”又是一聲輕語，將燭蛇推領。

岸邊的蕭留年已經以神識檢查完潭底況，心中生出疑。禍蚺雖死，可蛇丹卻不在，莫非是他那一劍不僅打碎了蛇腹魔寶，連蛇丹亦打碎了？

如此想著，他又浮半空，閉眸探查蛇淵，約半盞茶功夫，他從半空落下，悶嗽兩聲，角沁出，他以掌按住口，面凝重地轉。

云繁便知，他也看出來了。

這是先前去而復返的原因。乖乖留下，自然不是因為他賞心悅目的容，之所以去而復返，沒有拋下重傷昏迷的他，只是因為比他早一步看出蛇淵被人布下高深制。

制應該是為了將禍蚺困在蛇淵而設，出口只有與祭臺相通的那一條，喂食時才會打開，禍蚺回到巢里就會關閉。現在出口就是關閉狀態，整個蛇淵都于制范圍中，沒有其余出路。這個制頗為高明，以云繁如今修為盡失的狀態，是無法破除的。

可以破制的，只有蕭留年。

蕭留年攏的眉頭在視線及云繁的那一刻松開，他以手背拭凈角，竭力讓自己顯得輕松，不至于嚇到。剛才探查禍蚺和蛇淵妄靈氣，現下中針扎似的痛，他傷得不輕，但這并不是最糟糕的。

蛇淵之布有只進不出的大型制，且會阻絕傳音符寶間的聯系，他無法和自己的同門取得聯系，不知外界況，也無法通知他們，想離開這里，要麼干等同門來搭救，要麼找出破解制之法。

這些況他自然無法對一個不過五歲的孩子說明，說了也不懂。天已漸漸暗沉，寒氣漸重，四周已經比剛才冷了許多，再加潭水，更讓凡人難以承，他看到小云繁已經雙手環蜷在石頭上。

“能走嗎？”他的頭，問道。

云繁點頭，從石頭上跳下，以行回答他。

“咱們先找個容之地，明天天亮后再尋出路。”他言簡意賅道，“你跟在我后面。”

他這趟出來本帶著玲瓏仙府，但在攻山之前留在冥山下給浮滄山的弟子們做了營地，因而并沒隨攜帶，否則便無需為另尋容地了。

“嗯。”應了聲。

一傷一弱兩個人便一前一后朝林間走去。蕭留年邊走邊留意四周，想要找個合適的地方暫時棲，才走出沒百步，后突然沒了靜。

他轉過，卻見云繁在離自己十步之遙的地步站著不。

“怎麼了？”他回走近，問道。

小孩得有些急促，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氣息不勻道：“哥哥，我沒事，你別丟下我。”

蕭留年一怔，不解為何突發此語，目往下落，停在沾滿泥漿的漆黑的腳上。

在赤足行走。

他倒口氣，心復雜至極。這蛇淵草木割人，碎礫凌厲，一個凡人孩子赤足走在上面，不啻刑，竟一聲未吭，只默默跟著。

“對不起，是哥哥疏忽了。”他又一次道歉。

他真的沒有帶過孩子，總是不夠細心。

云繁停下不是因為腳疼，只是因為他走得太快。雖然他已經遷就放慢了速度，但他材頎長，步伐邁得大，的小短要跟上他是件很吃力的事。

這輩子，最不喜歡就是拼命追在別人后跑。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總向自己道歉，又總將罪過自攬上，但的目的達到了。

眼前英俊的修士已背過去，單膝落地，拍著自己的肩頭，道：“上來，我背你。”

“謝謝哥哥。”云繁輕輕趴到他的背上。

那潔白帶又飛了出來，將纏在他背上，他肩頭的傷還在滲，只有一邊手能，溫熱的大掌按在的后背，笨拙卻溫拍的背，道：“你睡一會。”

回應他的，是一道面而過的細細的輕風。

“留年哥哥，疼嗎？”孩子特有的清脆嗓音里帶著一點心疼，“阿娘說，吹吹就不疼了。”

蕭留年下意識向自己的臉頰，頰上是道不知何時落下的細長傷痕，都已干涸。

“我不疼，謝謝。”他不自覺地就將語氣放，問道，“小云繁，你是哪里人？還記得家在何嗎？等我們離開這里，哥哥送你回家和母親團聚。”

他背上的孩子卻頓了許久，才回答：“我沒有家了，他們……整個鎮的人，都死了。”

這句，是實話。

云繁是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