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時分，院子里再度響起喧嘩聲，卻是浮滄山的弟子打算回城外的落腳地，宋家人難得遇見這麼多修士，又出自浮滄山，自然拼了命的挽留，于是雙方在院中客套推拒起來。

云繁坐在屋，小臉板得沉。不論蕭留年那席話在眾人心頭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對來說也不算什麼，所糾結的，僅僅只是兄妹和師徒的差別。

這里頭可差了輩份。

“怎麼不開心？”蕭留年一眼看的小緒，蹲到榻前道，“不愿意做我徒弟？”

云繁抿不語。

“做我徒弟不止可以留在浮滄山，食無憂，以后也沒人可以欺負你，外人想做都做不了，你為何要苦著臉？”蕭留年笑著問。

難以想像，有一天他不僅要哄著人進浮滄山，還得哄著人當自己徒弟。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執著于將留在邊，大概是相的某個瞬間，澄澈如洗的眼底浮現出的超越年歲的明讓他容。

天底下那麼多想拜他為師的人，他偏偏就對這個凡人稚子了收徒的念頭，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佛渡有緣。

有沒有靈不重要，他也只想免顛沛流離，免風雨飄搖，哪怕凡人骨難登仙途，亦可保一世安穩，百歲無憂。

僅此而已。

“他們……不喜歡我為你的弟子。”云繁輕聲道。

“外人如何想，是外人的事，你不必理會。”蕭留年回得云淡風輕。

云繁揪揪擺，不知為何，心愉悅起來。

別人都是外人，只有不是外人

他的話是這個意思嗎？

“那我還能你留年哥哥嗎？”

“現在還可以，待回山正式行過拜師禮，你就要改口喚我師父了。”蕭留年見眉開眼霽，知緒好轉，便起的腦袋，又道，“好了，你傷勢未愈，今晚在宋家再對付一夜，我讓越安留下照顧你，待明日我們再來接你。”

浮滄山的弟子是不可能留宿宋家的，但云繁有傷在，不好和他們一起在城外幕天席地，而他一個大男人照顧一個娃娃諸多不便，是以蕭留年才拜托心細的越安留下照顧。

豈料他話音剛落，就被云繁攥住袖。

“我不要！”拒絕得徹底，“我不要別人，就要你。”

蕭留年一愣，相數日，都知事明理，從沒任過。

“我就要留年哥哥陪我。”云繁定定看著他，眉間有些頤指氣使的調調。

還有點撒的意味，是卸下防備后的親近。

蕭留年沉默片刻才無奈笑道：“好。”

云繁這才松手，邊嚼著笑著腳，心滿意足的模樣。

“那你在這里等我，我去送送他們，另還有點要事要談，遲些回來。”蕭留年仔細代著，又叮囑，“一會宋姑娘送藥過來，你要乖乖喝了，好嗎？”

“嗯。”云繁用力點下頭。

蕭留年這才放心離去。

屋外的喧鬧聲漸漸小了，宋家果然沒能留住浮滄山的修士。

眾人前腳散去，后腳天便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于耳，云繁將收到榻上盤坐，陷沉思。

桌上的燭火忽然間晃了晃，似乎有道風從窗外闖。

云繁猛然間變，抬手重重按上口，一寒至極的氣息襲來，讓鉆心的疼，也讓瞬間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

有人用牽心引在找。

此乃是邪至極的尋蹤，需祭施者數年修為，再以施者的為引，元氣為源，方可千里追蹤，令對方翅難逃，甚至可以殺人取命于千里之外。

云繁用力揪襟，眸變了又變，咬牙切齒般吐出兩個字：“曲弦！”

牽心引的軸就在幽瀾山，施尋的人，除了曲弦外不作第二人想。

果然是恨極了，不惜大傷元氣也要找到。

云繁深吸數口氣方平復下這突如其來的寒意，很快就冷靜下來思考應對之策。牽心引雖然邪，但也并非不可破，只是會損耗所剩無幾的元……

還沒想出個萬全之策，屋外忽傳來“篤篤”叩門聲，云繁平襟，坐直，敲門的人沒等開口，就推開門，婷婷裊裊踱屋中。

“蕭仙君命我送藥過來。”宋涓兒端著碗藥道。

著一襲單薄羅，斜挽云髻懶簪花，聲音細細，愈發顯得人如弱柳扶風。

輕輕坐到榻沿，將藥送到云繁面前，溫聲道：“是蕭仙君給你新開的方子，趁熱喝。”

云繁自醒來后就總看到宋涓兒在別院進出，不難想像自己昏迷的這些時日，是如何圍著蕭留年噓寒問暖、盡心盡力，再瞧現下神，不僅全無尋常子親事遇禍后的哀苦之相，似乎也忘記那夜苦苦哀求時說過的話，倒是耐人尋味得很，只是云繁心里有事，也懶得琢磨此的古怪。

宋涓兒笑得溫和，著眼前孩子將藥往間送，角跟著一，眼見要飲下藥，可作卻又忽然停下。

“可是怕苦？這兒有佐藥的果子。”宋涓兒邊說邊盯不放。

云繁半垂著頭，目自下而上，越過藥碗蒸騰的白霧，倏爾向宋涓兒。這個角度，的瞳仁大得有些嚇人，黑森森地讓宋涓兒打了個寒戰，可下一刻，已收回目，乖乖地飲下那碗藥，好似剛才看穿一切的眼神，只是宋涓兒的錯覺。

小半碗的藥濃而苦，云繁一飲而盡，將空碗遞還宋涓兒，了眼睛，出倦意。

“這是佐藥的果子，你嘗嘗……”宋涓兒夾了顆果子，話沒說完，就聽后傳來一聲悶響。

云繁已然倒在羅漢榻上。

宋涓兒扔掉手里果子，臉上的笑剎那間消失。

“別怨我，借你一用，不傷你。”宋涓兒喃喃著俯抱起云繁，隨手拿起旁邊的薄毯兜頭蓋住，就往門外疾步走去。

小小的，沒重量般輕。

低細的聲音卻魅影般響起：“借我何用？”

宋涓兒嚇了一跳，低頭向懷里孩子，云繁依舊閉雙眸。

是聽錯了？

收回目，咬咬牙待要繼續往外走，屋中燭火搖晃起來，眼角余忽然瞥見右邊墻上浮現出的巨大蛇頭影，心臟險些跳出嚨，下意識往左肩去。

一只通赤紅的細蛇無聲無息地游在肩頭，蛇口大張，尖銳的蛇牙對準……

啊——

宋涓兒嚇雙，尖聲已經沖到嚨，下頜卻突然被一雙小手掐住，那手的力量很大，掐得無法張，自然也無法發出聲來。

云繁的聲音隨之響起：“別作聲，把我送回榻上。我沒穿鞋，不想沾地。”

宋涓兒低頭去，懷里孩子已醒，正面無表地盯著自己，的手雖小，但宋涓兒毫不懷疑，只要再用點力，自己的下半張臉就會被碎。

這孩子……是個什麼樣的惡魔？

宋涓兒也不出，只能戰戰兢兢地把送回羅漢榻上。

“聽話，別，嗯？”云繁勾起角，笑道。

宋涓兒抖著點頭，下頜上的力道便隨之漸漸減小，宋涓兒卻在云繁的手完全松開時，猛地轉，一邊手掃落小蛇，一邊往外跑，可那小蛇如通人般避開的手，電般纏上的脖頸，勒。

明明細如指節的蛇，力道卻大到嚇人。

沒兩步，宋涓兒便倒在地上，雙手摳向頸間，雙在地上蹬，直掙扎得簪發裳盡，面煞白，兩眼死死往外瞪，幾離眶。

云繁坐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著窒息的宋涓兒。

直至那宋涓兒氣息漸弱，雙眼翻白，蛟蛟才松開力道。宋涓兒便側蜷了大口呼吸，又猛烈嗽起，白皙的頸間一道深紅的勒痕目驚心。

“敢在我的藥里下毒，你膽子不小。”云繁這時才再度開口。

可惜，有燭蛇，這天下絕大多數毒/藥，對來說都沒效。

宋涓兒瀕死一遭嚇破了膽，慌忙跪到榻前只埋頭求道：“仙饒命！仙饒命！那……不是毒，只是致人昏睡之藥，我就想借仙一用。”

“哦？你要借我何用？”

“我……我……”宋涓兒吞吞吐吐道，蛟蛟還纏在頸間，蛇信嘶嘶過耳廓，險些又魂飛魄散，立刻道，“借仙留住蕭上仙。”

這麼說，云繁馬上就懂了。

宋涓兒對蕭留年還是沒有死心。雖然他們在宋家住了兩日，但宋涓兒并未得蕭留年青睞，眼見明天蕭留年就要啟程回浮滄山，宋涓兒黔驢技窮，便鋌而走險，竟把主意打到看凡人稚子的云繁上，趁著蕭留年不在，打算迷昏云繁將囚藏，好借此留住蕭留年，再給自己一點時間。

“是我錯了，我鬼迷心竅，貪慕蕭上仙，妄圖追隨上仙，為他的侍妾，仙饒我這一回，我再不敢了。”

“你想做蕭留年的侍妾？為什麼？”云繁圓睜的雙眸出幾許好奇。

“因為……因為……我若無法為蕭上仙的侍妾，就會被我爹送給紫虛宮的老道做爐鼎。”宋涓兒掩面輕泣道，“做藥材買賣的，多要與修士打上道，修士手里隨便一點劣靈草，在凡間就是難得之藥，不管是進獻皇室，還是贈予達貴人，都是難求的珍寶。我家能夠掌握飛城七藥田，又壟斷附近幾個城鎮的藥材生意，概因我父親結了附近山上幾個散修，靠著他們的施舍疏通上下關節。而作為禮尚往來，家里的六個兒，全是培養來要送予這些修士的禮。”

頓了頓，見云繁出饒有興致的神，便說得更加仔細了：“我行四，上頭的三個姐姐都已經送走，不是被當奴婢肆意□□，就是被當爐鼎魂香銷玉殞。如今到我，我不想落得和姐姐們一樣的下場，只能另謀生路。”

“那猴面狐妖，就是你的生路？”云繁問。

提及此妖，宋涓兒忽眼悔愧：“要想免于被父親送去紫虛宮的下場，只有我找到更強大的修士依附。恰逢嚴郎……就是那妖人，化作人形在城外林中修行，被我遇見。那時我不知他是妖類，只知他謫仙風采，又修為高深，便以為是得道修士，屢次主接近，引得他傾心于我，前來我家提親。我父親見他亦是修士且道行頗深，就允了這樁婚事，哪料婚那天，他對我現出原形，我驚恐之下逃出他的府，遇到你們。”

那時的不及多想，只恐這婚事不，再被父親送去紫虛，后又認出蕭留年上的浮滄徽記，知道對方乃是浮滄山仙人，便把心思到蕭留年頭上。

哪怕給蕭留年當個凡人侍妾，也比去紫虛宮好。

“是我對不起嚴郎，他沒做什麼惡事，那天夜里他就是想追回我而已，卻被我所累。”語畢拭拭眼。

后面的事，不必多說，云繁也能猜到。沒嫁修士，沒找到依附，又害得宋家白白跌了臉面，宋父自然盛怒，往后的下場絕好不了，為了謀出路，便想盡辦法勾引蕭留年。

“仙，我真沒想過傷害你們，只是別無他法才出此下策，求你網開一面，饒了我吧。”代完一切，宋涓兒又嚶嚶哭起。

然而的哭泣卻忽然被一陣清脆稚卻又瘋狂的笑聲打斷。

云繁不可扼制地笑起來，笑得宋涓兒忘了哭泣。

“你想擺你的親族，就是靠著不斷為他人的依附來活下去嗎？一個男人不行，再換一個？”像聽到天大的笑話般道，“永生永世，都依附他人？”

宋涓兒聽得一愣，無法讀懂云繁的意思。有擺困境的迫切愿，但同時又囿于自小到大所教養，想不到其他出路。

云繁的笑聲卻倏地停止，從床上趿鞋跳下，走到宋涓兒面前，輕輕挑起對方的臉，細細看了兩眼，道：“傻姑娘，要活得自在，你得靠自己。”

的聲音充滿蠱，宋涓兒全然忘記這是個五歲的孩子，懵懵地看著靠近自己。

“我可以幫你，但作為回報，你要替我做件事。”云繁附到耳畔，吐氣如霧。

一句“何事”還未及出口，宋涓兒雙眸陡然一睜，眼珠不可置信地轉向左側。

赤小蛇一口咬在的頸間，尖銳蛇牙刺穿的經脈，順著流蛇口之中。覺不到有多疼，甚至連窒息的痛苦都沒察覺，便停止呼吸失去意識。

云繁居高臨下，靜靜看著幾道黑線緩緩爬滿宋涓兒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