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時辰,差不多到午時放課，云繁告別楚玉回了毓雛閣。

其實浮滄山的課大部分還是喜歡的，比如什麼符箓法陣、煉丹識草、辨礦探寶等等,這些是時沒有學過的，哪怕只是皮,對于散修來說卻是很管用的。

但有些課,云繁就一點也不喜歡了。比如認字習字，字是已經認全,但寫得丑。一個魔修，練功奪寶都來不及，還指拿筆認真練字不？再比如道心道悟，講的都是為人事的道理,什麼濟世為懷,什麼拯救蒼生……念經一樣，左耳進右出,聽到昏昏睡。

真不能怪逃課，與其留在那里和老師相看兩厭，還不如讓做點別的事。

如此想著，云繁悄進了毓雛閣，準備回到課。

今日的毓雛閣似乎很安靜，明明上的是道心道悟課，也沒聽弟子的誦讀聲傳出來。覺得不對,貓著腰走到課室門口，打眼瞧見端坐堂上的人，心一懸,當下就要轉。

一道青縛住的腳踝。

“師妹想去哪里？”微涼的聲音響起。

蕭留年親自到毓雛閣逮人了。

這一日，云繁當著所有同期的面,被冷著臉的蕭留年從毓雛閣拎回了溯天樓。

“大師兄不會揍小師妹吧？唉！”霍危擔心地看著云繁，話音沒落，后腦勺就被自家師兄狠狠蓋了一掌。

“你小子心心自個兒吧，膽兒了敢逃課，師尊全都知道了！”師兄瞅著他一臉幸災樂禍。

霍危的臉頓時垮塌。

蕭留年當然不可能對云繁手，將人逮回溯天樓后，他就沉著臉開始訓斥。云繁垂手站在墻角，小小的影在影中，他說一句，的就扁一點，三句話都沒說全，蕭留年已經罵不下去。

“知道錯了嗎？”

“知道了。”

“還犯嗎？”

“不敢了。”

云繁半垂著頭，他問一句，答一句，挽在肘間的素緞自飛到臉頰上，那看似存在，實際上并沒有的眼淚。

蕭留年拿沒辦法，草草結束這番訓斥。

————

如此安份了三天，就到初一日。

天亮時，伽蘭山要下山的弟子們已在浮滄南山門聚集，正等著最后一個人。等到天淺明，眾人皆不耐時，那人方姍姍來遲。

“師兄，師姐，抱歉！”楚玉趕得臉蛋通紅，不住道歉，“今晨檢查要帶下山的靈藥時，發現正氣丹和七寶散不見了，這才耽擱了時間。”

“這兩樣藥很重要，如今找到了嗎？”師姐問。

楚玉點頭：“找到了，都裝好了。”

說話間拍了拍自己坐騎的背——一只頸間系著鈴鐺、后背馱著兩大筐藥草的小驢。

“冒失鬼，以后可別這麼馬虎了，看你耽誤了大家多時間。”領隊的師姐敲敲腦袋，輕斥幾句，便召喚大家。

楚玉撓撓頭，心里有些委屈。

明明記得自己前天就將要帶下山的東西都收拾到筐子里，也不知為何今早最后檢查時，這兩樣藥竟不在筐中，害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一通找，最后才在藥田草廬里翻著。

當——

渾厚的鐘聲遙遙傳來，是毓雛閣上早課的鐘聲，時辰已經不早，楚玉忙翻騎上小驢，跟著眾人匆匆下山。

驢屁搖搖晃晃，兩個大竹筐也跟著搖搖晃晃，帶著藏在里面的人，一起下了山。

————

云繁想下山，總能找到辦法。

打聽清楚伽蘭山弟子離山的時間和離山事誼，很快部署好計劃。他們離山的時辰很早，而云繁被蕭留年送到毓雛閣的時間要晚一些，所以只好對不住楚玉，將靈藥暫時藏起，待蕭留年將自己送到毓雛閣離開后，再悄悄趕到楚玉的藥田，把藥給楚玉變出，也順便藏進楚玉的藥筐里。

說來這一切可以順利進行，還得多虧先前眾人送來的禮。因著年，眾人送的禮雖非什麼殺傷力強大的寶貝，卻不管各種妙絕倫的小件，而這些件統統有個特，無需過多靈氣就可以施展，本都是給玩耍用的。

譬如用來藏藥的斑斕紗，這東西可以幻化周圍環境，本是給遇險藏亦或玩耍所用，將斑斕紗往靈藥上一蓋，那靈藥就與藥田融為一，修為不夠的楚玉無論如何也發現不了；再譬如現在藏所用移形換影符，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可將化作毫無重量的小紙片藏在藥筐里，而在毓雛閣那里，留下的則是的替像。

再借口同霍危約定要往玄鷹山玩耍，讓師兄夜再來接，就能拖到自己回來。

如此一來，順利跟著楚玉離開浮滄山，不過片刻時間，就通過傳送法陣，抵至浮滄山山腳下的小村鎮。

每月初一都是浮滄山施醫贈藥的日子，到這一日，村中很早就聚滿從各個城鎮趕來的百姓，甚至有不遠千里前來求醫的人。贈藥的地點在村子祠堂外的空地，伽蘭山的弟子們駕輕就地布置起場地，帶來的藥筐都被卸在祠堂里。

云繁窺個空隙，爬出藥筐躲到供桌下，看著外頭進進出出的腳，思忖片刻，將蛟蛟放出。

————

宋涓兒已經在浮滄山腳下這個簡陋的村子住了一段時間，可始終等不到要等的人。也不知道那孩子說的，待事之后會許安穩日子，是不是只說說而已？已經等得心浮氣躁。

今日正好是浮滄山施醫贈藥的日子，宋涓兒心道無論如何也要想法子見上云繁一面，便混跡到前來求醫的百姓之中，準備打聽云繁的下落。

嘶——

細細的蛇信音忽然響于耳畔。

宋涓兒一驚，下意識著聲音的方向轉頭，卻見祠堂外幽巷口的老樹下，倒垂了條細長赤蛇，見去，蛇尾尖尖朝著幽巷深指了指。宋涓兒按捺下擂鼓般的心緒，左顧右盼一番，避過眾人耳目，跟著蛟蛟的指示進了幽巷。

幽巷七拐八彎，跟著蛟蛟走了許久，才走到無人的地方。

前頭已是死路，并沒小孩的影。

“人呢？”宋涓兒聲問道。

蛟蛟“嘶嘶”兩聲，竄到正前方，赤紅蛇忽然泛起云霧，云霧在半空聚集，漸漸化子虛影。

宋涓兒的眼倏爾睜大。雖凡人，但容貌自小也是見者便夸的，絕不遜尋常修，否則父親不會將送到紫虛宮服侍修士，可今日見到眼前子虛影，忽然自慚形愧。

眼前的子虛影，玉骨玲瓏，冰雪，貌不可方，便無需一字一句，那眉目間的勾人懾魄之意，就算同為人，也不自為其傾倒。

“讓你辦的事辦好了？”虛影開口，聲音冷冽。

宋涓兒驟然回神，盯著虛影：“你……你是……”

“云繁”之名遲遲難以吐出，無法將眼前的絕子，與那五歲想到一起。

對方似乎看出的震憾，淺淺一笑，剎時間又如春花絢爛，奪人魂神。

“看樣子是已經辦妥了。”云繁道。

將原留在祠堂，乃以元神借蛟蛟之出來尋宋涓兒，是以出現在對方面前的，乃是的元神虛影——不是五歲的，而是容貌量均已長的模樣。

幽瀾魔君的模樣。

“我來履行與你的承諾。”見宋涓兒震驚到失語，云繁淡道，“替你解蠱，還你自由，許你安穩。”

隨著的聲音，蛟蛟又纏上宋涓兒。

“你不必害怕，蛇蠱解起來很簡單，讓蛟蛟再咬一次就可。不過解蠱之后，你會前事盡忘，不再記得你我之間發生的事。這里有一袋靈石，換凡間金銀，足夠你置地買屋，安立命。”

說話間，蛟蛟蛇口一張，往宋涓兒手里吐出一袋靈石。

宋涓兒掂掂重量，靈石的分量不小，確實夠普通人富足地過完一輩子，可這些，不能讓安穩……

“嘯火珠就留給你吧，宋家基業已毀，宋四姑娘也‘死’了，沒人會再你，你可以安穩度日，對不對？”云繁道。

宋涓兒攥靈石，道：“所以從一開始，你給我嘯火珠，就知道我會……”

云繁聳聳肩，回：“這不是好的，只要你夠狠，沒什麼不能解決。”

語畢，聲音又一轉，懶道：“好了，若無他事，我給你解蠱。”

嘶嘶……

蛟蛟吐吐舌信，往宋涓兒脖勁咬去。

“等等！”宋涓兒忽然一聲急喚，隨之撲通跪地，“仙君，可否讓小……追隨仙君？小愿為仙君效犬馬之力，哪怕肝腦涂地，也再所不惜。”

此番替云繁辦事，從漩龍淵到這里也歷經不危險波折，然而這一步踏出，卻漸能領會，先前云繁同說的那番話，到底是何意思。

眼前的修很危險，跟著對方一定也很危險，但宋涓兒如今卻不想再過普通人的日子，迫切需要一些可以讓自己變強大的能力。

云繁定定看幾眼，似乎料到的打算。

這個凡人子眸里的野心和城府，從一開始就沒遮掩過。

“跟著我？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如此一來，我就不可能替你解去蛇蠱。”云繁居高臨下盯著跪地的宋涓兒，“你可要想清楚。當然，只要你能乖乖聽話，蛇蠱的存在不僅不會對你有影響，也許……還能助你一臂之力。”

想做的人，自然要牽制，尤其在現在這種況下，可不能再養出一個曲弦來。

宋涓兒咬咬，只思考片刻，就用力叩下頭：“回仙君，我愿意！”

“聰明的姑娘。”云繁就等這句話。

的確需要有人在外頭替自己辦事。

“我記得你家是做藥材營生的，對靈草丹藥應該頗？”又問道。

“回仙君，凡間的藥草，小認得十之八九，不過仙界之，小只略識一二。”

“無妨。既做過藥材營生，這袋靈石你拿著，到宜安府開個小藥堂。我這里有冊《靈草集》，你拿回去先看著，日后不得要與修士打道，經營仙界之。”

一邊說話，蛟蛟一邊吐出卷小冊子到宋涓兒面前。

宋涓兒欣喜捧起《靈草集》：“是，遵仙君命。”

云繁笑笑。

仙界靈藥只是個開始，的算盤，已經打到魔修地界。仙草靈藥的生長不分地界，可仙魔兩界素往來，那些生于仙山的藥草，在魔修地界被炒到老高，若能兼營仙魔二界藥草，倒是個不錯的賺錢門路。

再者論，魔修那頭的關系，也需要找人維系，否則時日一久，真回不到西洲。

曲弦欠那筆賬，可沒忘記，終究是要回去算清楚的。

“你也別宋涓兒了，換個名吧。”

涓兒涓兒，如細流無力，云繁不喜。

宋涓兒一怔，便聽到賜下新名：“‘涓涓不壅，終為江河’，青河吧。”

“青河……”宋涓兒喃喃重復著，連姓氏也去了，忽伏地謝道，“青河謝仙君賜名。”

云繁點點頭，剛要再說什麼，俏卻忽然一變。

不好，被發現了。

————

祠堂那廂，伽蘭山的弟子們已趕回祠堂四搜尋起來。

楚玉一掀供桌的錦布，看著地上的小紙人一聲驚：“師姐，找到了！在這里！”

伽蘭山的師姐急匆匆過來，道了聲：“移形換影符？還真在這里。”語畢指尖朝紙人一點，青閃過，地上的小紙人化閉眼酣睡的小姑娘。

“這小師妹可真是……”師姐哭笑不得地抱出云繁，又道，“快，傳音給大師兄，就說人找著了！”

蛟蛟帶著云繁的元神回到祠堂外時，聽到的就是這一句話。

整個浮滄山因為的失蹤，掀起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