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滄山仙臨殿里氣氛一片沉肅,七位峰主齊聚殿，正中站著蕭留年，殿下首還垂手立著幾位毓雛閣的老師和霍危、越安等人。

“你師妹年紀還小,貪玩是天，現在人找到了就好,一會回來訓幾句便是,你別板著個臉把人嚇壞。”歷來以嚴苛著稱的江鋒看著面無表的蕭留年，忍不住開了口。

噗嗤一聲,沉肅的氣氛被出海月的笑聲打破。

“江師弟，這話你說不合適吧。”出海月掩戲謔道。

先前江鋒針對云繁的事全山門誰人不知，沒想到的是小丫頭沒被治服，反倒是把老的給馴服了,現下更好笑,他頂著這張被刀劈過的臉，還嫌棄起蕭留年嚇人來,真真出海月忍俊不。

一念、柳昭等人聞言也因這話而微微勾了角。因為云繁失蹤之事而懸了一早上的心，如今有了消息，這才放下。

畢竟道祖的親傳弟子，六柱靈的擁有者，事關重大不容有失。

他們必需照看好這孩子，在穆重晝歸來之時把人完完整整到他手中。

“你懂什麼！”江鋒狠狠瞪了眼出海月，似乎在怪火上澆油。

在座眾修又不是沒見過蕭留年怒的模樣,這師侄發起狠來，道祖都勸不，萬一真鐵了心對小云繁用門規行刑,哪里得了？

如今黑臉惡人由他來扮，他們還有什麼意見？

“江師叔,門中弟子私自出山乃是大過，該如何置就如何置。就算是道祖親傳弟子，也不該徇私。”

云繁踩著蕭留年冰冽的聲音，踏進臨仙殿殿門。

明明滿殿的上修，氣度風華無一不盛，威重重，可還是一眼先落在蕭留年上。

他眼底眉梢的溫盡收，雙眸寒劍般凌厲，抿線，臉上一表也沒有，站在七位強修中間氣勢之盛，竟未陪襯，約約已有幾分道祖穆重晝的風范。

這才是浮滄山的大師兄，日后要繼承道祖缽，執掌浮滄千峰，為萬千正道追捧的仙君該有的樣子。

只不過對云繁來說，今日的蕭留年很是陌生。

云繁知道他生氣了，卻沒想過他會氣到這般田地，同樣，也沒想到因為自己的離開，竟會同時驚七位師叔。

低估了自己的存在，也低估了六柱靈的重要。

回來的路上，已經聽楚玉師姐說過因為的失蹤，整個浮滄山險些套的事。

這事說來也算運氣不佳。本來無人發現的離開，誰曾想門中發生意外。一個外門弟子被魔修以傀儡控，行不軌，讓同為外門弟子的越安看出端倪上報，引發全門戒備，弟子清查。

這一查，就查到頭上。

那替遠遠瞞一瞞毓雛閣的老師們還過得去，畢竟今日授課的老師修為不高，但要想瞞過浮滄上修，那是本不可能的事。

東窗事發，因為的失蹤，整個浮滄飛狗跳了大半天，蕭留年差點就把幾座峰掀個底朝天，所幸消息傳到伽蘭山出山弟子耳中，領頭的師姐長個心眼，想起早上楚玉遲到之事，命人搜查附近，找到了云繁，這才眾人放下心來。

“七位師叔，師兄。”頂著蕭留年人的目，云繁攥角局促不安地站在殿中。

蕭留年沒開口，只是盯著，仿佛要用目將燒出個窟窿來。

“咳，云繁，本座問你，你可知錯？”江鋒為統管全門弟子的長老，率先開口。

“弟子知道錯了，不該下山。”云繁乖乖低頭，一句話也沒替自己辯解。

“你下山所為何事？又是如何下的山？”江鋒看了眼沉默的蕭留年，繼續問道。

雖然在回來前，是如何離山的早已經被查得一清二楚，但該審還是得審。

云繁便將自己如何計劃，如何下山，一字不差地代一遍，末了又道：“我聽師姐們說，今日山下熱鬧，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所以就想……”

“下山的主意你自己想的？”江鋒又問。

云繁點頭。

“你倒是聰明，知道利用我們送你的禮。”江鋒冷哼一聲。

下山所用的寶，全都是前段時間各峰送的禮，來歷皆有跡可查，并無可疑，用來瞞天過海的替傀儡就是他送的。查到這里時，他心里還有點的得意，不愧是他千仞峰調/教出來的人，悟就是高。

反而是浮滄山的出因為的關系而被發現，日后不得還要加強巡察防。

翻來覆去盤問許久，并沒發現其他疑點，江鋒這才朝邊幾人道：“諸位，依我之見，此事皆因云繁年貪玩而起，與魔修詭計并無相關之。”

眾人旁聽許久，各自點頭，并無異議，江鋒方續道：“既如此，本座念其年，且知錯認錯的份上，便依門規，罰閉門思過一個月……”

怎知他這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師叔，是知錯，卻從未認錯。”蕭留年終于開口。

云繁聞聲向他，他含笑的眼今日如覆寒冰，眉間亦無往日溫，如同畫像中冷峻威肅的上神，不沾半點煙火，離十分遙遠。

知道師兄定是要生氣的，卻沒想到，他氣得這般厲害。

“私出山門，此為一重錯；明知故犯，此為二重錯；知錯不改，此為第三重錯。云繁，這不是你第一次犯錯。”蕭留年從殿上踱步向，每靠近一點，語氣就沉上一分。

相已有數月，云繁的子他也漸漸了解。

模樣生得漂亮，又識趣知禮，任誰見了都打心眼里疼，卻不知這綿乖巧的皮囊之下藏著鮮外的倔強野。并非服管的孩子，里說得再聽，依舊我行我素。

就好比前些日子逃課那事，他才剛剛與談過，若當真放在心中，今日便不會變本加厲做出私自離山之事。

“師兄，對不起。”云繁垂眸，道歉。

“既然犯了錯，就該接懲罰。”蕭留年這次似乎并沒心，淡淡回了一句，就轉頭朝著七位師叔道，“留年覺得江師叔的置輕了，私離山門，數錯并犯，知而不改，按門規當請天戒尺。”

此話一出，七位峰主均是一怔。

“留年，差不多就得了。”江鋒眉頭大蹙，難得主替人求。

“你師妹還小，慢慢教便是。”連風蘭雪亦開了口。

蕭留年不容置喙地搖頭。慢慢教……他也想慢慢教，可他沒有時間了。

“此乃浮海滄云之事，留年代替道祖教徒，我們無權干涉，就依留年之言，請天戒尺！”只有凌佑安沉聲道。

“凌師兄！”江鋒幾人急道。

凌佑安卻淡淡掃了蕭留年一眼，面未改，只在心里輕輕嘆口氣。

云繁見殿上氣氛凝滯，心知今日不挨上幾板子，這一關是過不了了，便緩緩跪下，將雙手高舉過頭，掌心朝上，道：“弟子愿領責罰。”

浮滄“天戒尺”的威名，云繁并不陌生。每個門弟子在曙月峰修習之時，都曾經聽說過。天戒尺乃是浮滄山用來懲戒弟子的刑，尺中蓄雷威電勢，打在上便生電亟之苦，直抵魂神，十分可怕。

尋常弟子，挨不過三尺。

如果挨頓“天戒尺”能讓師兄消了這口氣，那就打吧，不過就是疼上一疼，沒什麼大不了。

連凌佑安都開口贊同蕭留年，這一罰無論如何也躲不過，江鋒只能請出天戒尺。

紫閃過，一柄兩指寬、三尺長的戒尺浮現殿上，森冷氣息剎時間傾泄，境界低微的越安與霍危忍不住膽寒。

“你也下得了手？”江鋒氣壞，一震袖，將天戒尺送到蕭留年側，“要打你打，本座下不去這狠手。”

用天戒尺打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做不出來。

蕭留年盯著云繁高舉過頭的小手，用力攥住天戒尺，尺幽暗紫大作，從他指間出。沉默片刻，他卻倏地轉，將天戒尺擎舉過頭，面向七位師叔，屈膝跪下。

“這是做什麼？”江鋒離得近，率先退了半步，詫異地盯著他。

“師妹犯錯理當責罰，然師尊不在，由我代為教導師妹。犯了錯，是我教導失職，看護不力之故，故今日師妹之過，由我領。”蕭留年跪得筆直，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煩請師叔掌尺，弟子愿領天戒之罰。”

“留年……”那廂孟不洗幾人已先后出聲。

就連云繁也盯著蕭留年的后背一陣愕然。天戒尺之威，讓人電亟之苦還在其次，它的可怕之還在于神尺威力會隨尺者的境界改變，越強的修士到的雷電神威越強大，以蕭留年如今的境界，他所之痛，將千萬倍于凡人。

云繁是明白其中關鍵的。如果以現在的凡軀來承天戒尺，頂天了也就是頓皮苦楚，但換蕭留年就不一樣了。

天威神雷，焚神剔骨。

“師兄！”霍地站起，眼中再無先前認錯時的從容。

“留年，你可想清楚了，天戒尺的威力非同小可。”凌佑安眉頭大蹙，道。

“弟子意已決。”蕭留年向凌佑安道，“請師叔全。”

凌佑安與他對視片刻，手取過天戒尺，凌空挽朵劍花，沉聲道：“那你打算領幾尺？”

“就打到師妹真的認錯為止！”蕭留年一邊說，一邊猛地轉頭向云繁。

云繁本已沖到他側，聞及此語，退開半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蕭留年已然看出，口口聲聲有錯，心中卻從未認錯，今日就算這天戒尺真打在上，也改不掉桀驁難馴的頑劣。

心思被他看穿，云繁再裝不出可憐樣來，怒火噌噌竄到心頭。他以為他是誰？竟用自己來威脅？不過就是萍水相逢共了數月，他怎敢如此？

從小到大，修練了兩百年，吃得了疼，得起苦，挨得過人世冷暖，幾經生死，就沒誰能夠威脅得了！

緒起伏如海，定定看著蕭留年，慢慢紅了眼眶。

那雙眼，不是從前委屈的可憐樣，仿佛蓄了無邊憤怒，卻難以宣泄，又藏著不愿意承認的驚急痛，復雜至極。

蕭留年在這目之下，只覺心頭一刺，起了些悔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不能因此心退步。

眾人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

且不提云繁上那詭異的封靈咒從何而來，單就說那六柱靈，一早傳遍九寰。如此稀罕的靈，怎不引發仙魔兩界多方關注覬覦？的安危已經是蕭留年心頭重事。今日被揪出的這個外門弟子，細審之下也是為六柱靈而來。

暗中窺探，伺機而的人，也不知凡幾。

境堪憂。

是他將帶回浮滄，可如今他將遠赴荒海，已無法親自照顧，又是那樣的脾，年紀小小便知奉違我行我素，日后還不定會因此遇到什麼樣的危險，他如何不急？

是以今日，他必要讓云繁清楚認識到犯的過錯。

眾人瞧著狼崽子般的云繁與執拗的蕭留年，也漸漸看出些什麼。

這是他師兄妹二人間的較量，旁人無從手。

啪——

凌佑安高舉的手落下，天戒尺毫不留砸在蕭留年背上，紫電頃刻間骨而，蕭留年咬牙劇，背脊微微一彎，上落下道焦痕。看得越安、霍危二人險些驚出聲，也旁人別開頭去，不忍再看。

只有云繁，死死盯著天戒尺，瓣抿，半聲不吭。

一下、兩下、三下……

到第三下時，蕭留年已眉心鎖，雙拳攥于膝頭，角溢出。

眾人已是不忍，可凌佑安的手照舊舉起。

“夠了！不許再打！”小小的影飛奔上前，抱住凌佑安將落的手，“我認錯，我認！以后，絕不再犯！”

云繁咬牙切齒開口。不得不承認，蕭留年這一招，比任何懲罰都管用。

無法眼睜睜看他苦。

凌佑安住手，眾人也隨之松口氣。

蕭留年按捺下遍髓的刺疼，轉頭向云繁，也正看著他，通紅的眼，像下一刻就要飛撲過來咬他，小狼崽似的。

見妥協，他心里并沒毫喜悅，甚至連如釋重負的覺都沒有。

“云繁……”他低聲喚。

云繁慢慢松開凌佑安的手，走到他畔，卻不再像從前那樣靠近，道：“我真的認錯了，師兄，你可滿意？”

只這一句話，便蕭留年心頭一痛，他出手想要拉，云繁并沒給他這個機會，退了兩步，看了眼滿殿的人，只道：“師兄，我討厭你！”

語畢，頭也不回地轉飛奔離殿。

“云繁！”蕭留年已被凌佑安扶起，卻沒能住。

一念踱步而出，閉的雙眸向殿門，忽然道：“那孩子很難過，很憤怒，也很委屈……留年，很在乎你，你不該以這種方式認錯……”

蕭留年心中又是一陣鈍痛。

他想，他是不是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