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滄三月,萬復蘇的季節，山野草木芽，冰雪消融化作清泉叮叮咚咚地流淌而過,在斷崖懸壁形一道又一道飛瀑，遠觀仿如銀練妝點于青山之間。淺淡的虹橋架在飛瀑半腰,人眼前一亮。

山間蜿蜒的石道上,不時走過著青衫玄履的修士，這些修士都梳著相差不多的發髻,簪著玉

簪，或趕著獅虎象牛，或縱著巨大的木石傀儡人，馱著各資朝浮滄深行去。

偶爾,會有聽的笛聲在山間響起,伴著修士們嘻笑怒罵的打鬧聲，回在這片一無限的山巒間。

惡戰已經結束數月,就如同這春天一樣，萬皆在復蘇。

浮滄山經歷了一場險些覆滅的災劫，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恢復著昔日風采。宗門上下齊心協力重整仙山，眾弟子皆無懈怠。

“都準備妥當了嗎？”山門前，一聲脆音響起。

慕漸惜長發高挽，神抖擻地站在一只金獅側，問向圍在側的五位弟子。

經歷大戰,再不是從前目中無人的驕縱修，只有那份驕傲保留下來，化作眉眼間不曾磨滅的堅定,于這漫漫仙途上就的無上道心。

“師姐，都已妥當。”有人回答道。

此番宗門大陣損毀嚴重,雖然已經修復得七七八八，但尚缺幾樣要的材料，遍尋不著，需要他們親自離宗前往境探尋，慕漸惜已可獨擋一面，凌佑安便將這任務與幾位同門派給了。

聽到隊友的話，慕漸惜點點頭，卻又向蜿蜒林的山路，似乎在等誰的到來。

此一別，若是順利，也要半年才能回來，若是不順利，就不知何年月可以回來了。

山路上清清冷冷，沒有一個人影，遲疑片刻，整裝揮手，正待招呼眾人，卻聽到一聲：“師姐！”

有人從山路上飛掠而來，腦后高束的馬尾甩在風中，還是舊日不馴的調皮模樣。

“剛才師父有急事將我去，差點錯過和師姐道別的機會。”霍危說話間撓撓頭，英的臉頰染著薄紅，也不知是這一路飛掠急趕所致，還是因為其他。

“你不來也無礙，宗門之事要。”慕漸惜淡道。

“要來的。我想與師姐道別。”霍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師姐，祝你此行順利。”

千言萬語，也只化這一句祝福。

“多謝！”慕漸惜微微一笑，仿佛此際冰雪消融的明春，“你也好好修行，別懶。”

“一定！”霍危點頭，如同承諾。

慕漸惜也不知還能再說什麼，垂眸轉，卻又似忽然想起什麼般，朝他出手去。

“還有嗎？”

“什麼？”霍危不解。

“甜的。”道。

霍危怔了怔，恍然大悟，從懷中了個尚帶溫的瓷瓶，輕輕擱到掌中：“全在這里了，都給師姐，帶著路上吃。”

慕漸惜挲著瓶子轉，背對他揮揮手：“走了，保重。”

語畢飛上金獅，再未回頭。

目送慕漸惜遠去，霍危攥攥拳頭——他會好好修行的，待師姐歸來，他定然要追上的修為，那樣，他才有能力與并肩。

就好像……云繁和掌門師兄那樣。

————

阿嚏——

云繁打了噴嚏。

是誰在想？

鼻頭，斜倚滄云殿的法座之上，看著殿站的兩個人懶洋洋開口：“青河，你確定？”

殿下站的兩人，乃是青河與嚴慎。危機已除，這二人都被云繁召回浮滄山，在東躲西藏了一年多的時間后，這兩人的傷勢已差不多全好了。云繁如今已有能力照拂這兩人，原想問清他們的打算，不論留在仙界還是去西洲都可以滿足他們，不想青河的回答卻出人意料。

“尊上，我想好了。”青河站在殿下，神平靜。

沒有修仙天賦，依然是個凡人，如今已年過三十，雖然有仙丹靈藥的加持，容貌保養得極好，卻架不住在凡間看遍凡人的生老病死，生生死死間心態已改，故而求與云繁離主仆關系，并解除蛇蠱。

“既是你的想法，我便全你。藥廬依舊留給你，算是你我主仆一場的報酬，蛇蠱我會替你解開，但是你知道的，蛇蠱一解，你的記憶……”云繁緩道。

多年前就說過，蛇蠱一解，青河和之間的記憶就不復存在，連帶著也會忘記這十余載里遇到的人。

“青河！”嚴慎驚急地拽住的手，“為何？”

青河卻只回云繁道：“尊上，我記得。”

云繁挑挑眉，手才剛剛抬起，就被嚴慎攔住。

“你真的打算就此離開？”嚴慎向青河，問道。

“難得尊上仁慈，肯放我離開，我為何不走？你也可以離開的。”青河淡淡回道，并不看他的雙眼。

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錯。利用他逃離家族，又害得他被蕭留年所擒，被迫了云繁的仆十余載。也知道盡管他里不說，可留在云繁邊十余載全是為了。也想過，與他再續前緣，好好過日，百般討好于他，哪怕他對再冷漠都不在意……

可與他們這些修士接得越久，就越明白，凡人的壽元之于他們，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就好比這容貌，哪怕用再多的仙丹，依舊會隨著歲月慢慢變老，也會漸漸朽敗。

會消逝在他漫長的壽元里，到最后，連這好的一面，都無法保留。

嚴慎搖搖頭，只是拽著的手。

他是恨當初無利用，但他也，所以才愿意留在這里陪著，這一年多的朝夕相，他早已將過去看淡，原也想著與再次結修，可誰曾想，又一次放棄了。

“嚴慎，讓走吧。”云繁在座上看得分明。

“我不要！”嚴慎急怒拒絕道。

青河用力甩開他的手，只朝云繁拜倒道：“尊上，請施吧。”

“青河！不要……”嚴慎急道，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云繁手中綻起一抹紅，他無法阻止。

那抹紅沒青河眉間，閉上雙眸，整個人漸漸被一團紅芒包裹，轉眼之間消失在了浮滄殿，也消失在嚴慎邊。

“好了好了，你別做這副死樣子給我看。”云繁看著嚴慎那失魂落魄的模樣，眉心，嫌煩。

這些人的婆婆媽媽的煩死人，又不是月老，還得理他們的。

如此想著，到底還是開口點撥：“你要真放不下，去凡間找不就結了，又不是生離死別，沒了記憶，難道就不是你喜歡的人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嚴慎猛地抬頭，卻見云繁擺手趕人：“趕走，契我會解除。”

“多謝尊上全。”嚴慎認真地長揖拜禮，影卻也消失在一片紅芒中。

————

待到殿上只剩下云繁一人，越頌曦才帶著曲弦從后殿踱出。

越頌曦不知該如何稱呼云繁，明明屬于自己的師尊曲悲樓，卻似乎又不是師尊，但若要像從前那樣一聲“師妹”，又覺冒犯，故而便只隨曲弦稱：“尊上。”

云繁只抬抬眼皮，道：“嗯？魔界如何了？”

“稟尊上，三位魔尊已經返回西洲，魔修大軍也已撤退一部分，余五力量還圍在昆虛宗，他們愿獻上半數資源求和，你看呢？”

當時為救浮滄，云繁借曲悲樓舊為信，以龍棘淵為酬，才邀來魔界三大強修，又在短時間召集了西洲余下的七魔修，分三路攻九寰，令得九寰仙界大震。而今靳楚已死，大戰結束，魔修倒也趁此機會拿足好，在浮滄山的調停下，已達和解，退回西境，只有昆虛，仍在魔修的包圍中。

云繁勾了，若按舊日作派，那必要斬草除的，可如今是浮滄山的掌門小師妹，了蕭留年那“佛祖”的普照，自然不可能真斬草除，故而想了想，道，“半數不夠，讓他們和你們簽定契約，三百年，他們宗派的產出，必需繳納五上來。”

越頌曦豎起拇指：“高明。”

“嗯……那半宗資，讓魔修和浮滄山對半分，至于契約這事，就不必同魔修們說了，拿到后都給我送浮滄來。”卻又一沉，緩緩出聲。

越頌曦“噗呲”笑出聲來，對這詐的小算盤報以了悟的目。

“還有事嗎？”云繁問道。

蕭留年快回來了，看到這兩魔修在這里不太好。

“諸事已經大定，我準備回西洲閉關，臨走之前，想求尊上一件事。”越頌曦行了一禮，道，“我知道曲弦這孩子從前對不起過尊上，但還是想請尊上看在頌曦的面上，饒他一回。”

這是來替曲弦求了？

也對，這三個月以來，越頌曦恐怕每月都能看到焚魂符發作后痛不生的曲弦。

云繁的目掃過曲弦，他很安靜地站在殿，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上的焚魂符會不會被解除。

“罷了，他姓曲，當初那事，又因曲村人而起，還你一聲‘姑姑’，這段時間鞍前馬后也出了許多力……”說起來，他們之間淵源匪淺，云繁沉忖著開了口，“我可以解去他的焚魂符，但以后不想再看到他了……”

“幽瀾！”曲弦卻忽然開口，目中有哀求之意，的也是的舊名，“我不需要你解去我的焚魂符，只想求你……讓我繼續陪在你邊，不論赴出任何代價，不論……不論以任何份，都可以。”

云繁蹙了眉——不論以任何份？這話說得……

想了想，剛要開口，只聽殿外傳來清冽聲音：“焚魂符可以解，陪絕無可能。”

一道拔的影踱殿中，邊走邊開口道。

不是蕭留年，還有何人？

他清俊無比的臉龐上還有未全消退的淡淡痕，眉宇間覆著薄霜，與常示之于眾的溫謙和不同，今日有些邪的清冷。

云繁悄悄勾了勾角，朝曲弦道：“你聽到了，我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語畢，手一揮，一道白符從曲弦前飛到半空，燃灰燼。

“幽瀾！”曲弦還待再說什麼，可云繁的影卻被蕭留年擋去。

蕭留年站到他與云繁中間，客氣地做了送客的手勢：“請吧。”

云繁便從他后探出腦袋，朝著越頌曦揮揮手，示意讓他們趕離開。越頌曦看著失魂落魄的曲弦嘆口氣，按著他的肩道了句：“走吧，此地非你可留之。”

曲弦攥了攥拳，深吸口氣，按下快要沖破口的痛意，轉離去。

今日是他修為不夠無以為繼，但他不會放棄，來日方長，且待往后……

這番姿態自被越頌曦收眼中，如何猜不曲弦心事？

只不過，那大抵又是無數年后的另一個故事。

————

滄云殿終于徹底安靜下來，再也沒有人出現打擾云繁，除了蕭留年以外。

“掌門師兄，你好像有點不平靜……”云繁滴滴地把蕭留年拉到法座上落坐，自己則著他的臉頰順勢坐在了他的上，手指順著他臉上淺淡的線輕輕過，“你介意曲弦？”

師兄一稱本就被得萬般妖嬈，再添上這掌門二字，愈顯親昵無間，直聽的人心頭，恨不得讓一天喊上百遍才痛快。

“你是希我介意呢，還是不希我介意？”蕭留年沒有拉下的手，只是扣的細柳腰。

私下無人時，他可沒在外的端方有禮，眉梢一揚，眼尾一勾，風流盡泄。

“如果是別人，我當然是不準他們介意的，但是掌門師兄你嘛……我想看你介意的模樣。”云繁笑嘻嘻道。

“別人？云繁師妹，你還有別人？”蕭留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掌門師兄你抓錯重點了！可不好翻我舊賬！”云繁嗤嗤笑出聲來，扭了扭腰，像怕般要躲他的手。

這妖！

蕭留年暗暗無奈，里狠道：“莫再讓我看到曲弦出現在你邊，否則你真會看到我非常介意的模樣！”

串銀鈴般的笑聲從云繁口出吐出，笑得花枝，心非常愉快。

“那你就快點與我閉關雙/修。”

“結修禮還沒行呢，凌師叔他們已經在籌備了！”

“我不管，他們籌備他們的，我們閉我們的關。”

誰在乎那些繁文縟節啊。

“可我是掌門，宗門百廢待興……”

“他們天念叨著道祖和魔尊的真兒，你問問他們想不想見，想見的話就放你來陪我，否則我可回西洲了！”云繁不樂意地蹙起眉頭。

蕭留年一怔，目自然而然落到平坦的小腹上。

“你……有了？”

修士壽元長，卻不比凡人那般容易有后，往往需要費很大勁力，不過自大戰結束后，云繁日日呆在滄云浮海與他做那些沒沒臊的事，若是有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猜！”云繁從他上起，朝殿外走去。

還沒等走出兩步，就被他拉回懷中。

“我不猜。有或沒有都無妨，因為……始終會有的。”

說話之間，蕭留年俯頭，印上的。

一吻，似要至死方休般，方對得起熱烈如火的魔。

這場較量，他心甘愿為所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