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白晝

文/引路星

順著栽種紅楓的大道一路前行，淡青流云與垂落千丈的飛瀑相映趣。作為歷史最為悠久的除妖師學院，楓橋學院匿在群山之中。

清晨時分，十年級辦公室。

秦主任看著自己面前站著的學生，臉上的表越來越臭。這位已經是三進宮的老人，表面上低著腦袋似若反省，實則眼神迷離，估計還在走神。

“給我站好了！頭抬起來！”秦主任用力拍了拍桌，“連夜下山、無視門，還他媽跑去網咖通宵上網！夜巡組跟我說學生自己破了結界跑下山我還不相信，這麼神不知鬼不覺，我該夸你比起以前進步了還是怎麼的？！”

“我正思考到底是哪個奇葩學生，除妖師還有好去網咖打游戲的，一聽見你的名字就全明白了——徐以年！從你學到現在，三十五條校規你有幾條沒違反過？！”

“十條。”男生斬釘截鐵。

“放屁！”秦主任怒吼。

“您連這都記得清楚？”男生懷疑地看他一眼，“九條吧，不能再了。”

“四條！只有四條！還不能再了，我看你沒把自己干過的破事放在心上！”秦主任深吸一口氣，勉強平復好緒，“自己滾去領畢業考核任務！領了就趕回宿舍收拾東西待命，你們組的其他同學已經做好了準備，就差你一個不著調的！”

小除妖師們十一歲踏學院大門，于學院修讀十年之后，在二十一歲面臨畢業考核，憑考核績決定能否為一名獨當一面的除妖師。

捕捉到某個關鍵詞，徐以年終于集中了注意力：“畢業考核？這麼快？”

“本來沒這麼快。最近不地方不太平，事理不過來，除妖局就把小妖丟給學院理，正好給你們畢業考核用。”秦主任臉緩和幾分，回憶道，“你們組分到的任務不算難做，負責維護妖界拍賣會的現場秩序。你那組組長是宸燃，有他帶著，順順利利把任務做了。”

聽見某個衰人的名字，徐以年重復了一遍：“宸燃？他別拖我后就行。”

秦主任不可思議：“你說誰拖誰后？人家宸燃年年期末測評都是全優，你呢！”

“因為我讓了他一手。”

“……”

“如果只考實踐不考理論，宸燃也就是被我吊打的水平——”

“徐！以！年！”見他口出狂言毫無悔過之意，秦主任怒火攻心，重重拍桌，“你好意思？！楓橋學院建校以來只有你一個人理論考試拿過個位數！偏偏你每次實踐測試都能拿到滿分，你到底是偏科還是腦子笨？！”

“……”徐以年不吱聲了。

頃刻過后，他咬了下，嘀咕道：“我只是懶得學。”

天知道，他一看見理論就頭暈目眩，能夠輕易完的實踐一放到紙上，他死活看不明白。

當著老師的面，他拉不下臉承認自己只會手。秦主任看他語氣欠欠的，一時飆升：“理論才是基！基不穩，實踐再好也白搭！你的學習態度必須給我擺端正！！……”

徐以年被罵得狗噴頭，他從辦公室離開時，秦主任余怒未消，一旁的老師悠悠地喝了口溫水。

“主任，消消氣。”老師勸道，“有些學生，你怎麼教都沒用，費心費力為他考慮，他本不把你的教訓當回事。”

說著，看向男生離去的背影，意味深長。

“天生就這樣，教不好的。”

秦主任扭過頭看，語氣嚴厲：“教不好學生，多想想是不是自己的教學能力有問題！”

“……”老師握水杯，不說話了。

徐以年從走廊上經過。

他有些困，眼微微垂著。楓橋學院的走廊上都繪著金銀紅三的妖怪繪卷，他不不慢地走過，一張臉比百妖繪卷還要明艷，黑白分明的眉眼生生有種妖氣橫行的味道。

有意無意，所有學生都在看他。

“徐以年又逃課？”

“牛，我早上路過辦公室，聽見秦主任對他狂風暴雨一頓輸出。”

“這都多次了，他真不擔心自己不能畢業啊？”

“份擺在那，他怕什麼？一般人要是頂著他那個命相，說不定早就被……”

眾所周知，除妖界有四大家族。徐以年作為徐家這代唯一的繼承人，自十歲那年便兇名在外，無人不曉。

按照慣例，算命師會替滿十歲的小除妖師統一測算命相，到徐以年時，給他測相的算命師當即被嚇得面無：他的命相里殺孽和織，生靈涂炭，是大兇大惡的不祥之相。

這麼霸道的命相轟了整個除妖界，為了改變徐以年的命相，徐家想盡了各種辦法，即便如此他的命相還是不如山，穩穩當當恐嚇著所有人。

徐以年對這類圍觀霸王龍的視線習以為常，不不慢走進了教室。

上午的第一節課還沒開始，有不學生提前坐在教室背書。徐以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昨晚玩了一個通宵，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教室忽然像被按下暫停鍵，背書聲齊唰唰消失。

個別沒聽見的還在念念有詞，他的同桌自以為地提醒道：“別幾把背了！大佬困了！”

“！”那人驚恐地住了，“打擾了，對不起！”

“……”徐以年頭也不抬，“你們繼續，催眠。”

話音剛落。

教室的四面八方響起了朗朗讀書聲，本來沒背書的都把課本掏了出來，直接導致班主任進教室時得一塌糊涂：“同學們，你們的努力老師都看在眼里，相信我們班的每一位學生都能順利通過畢業考核！”

在這樣積極向上的氣氛下，徐以年實在睡不著，索出手機登上了聯合社區。

并非所有妖怪都是除妖師的斬殺目標。總來說，不惹事、不害人的妖怪反而會為除妖師的座上賓，人類一直提倡兩族和諧相，避免戰爭。為了讓妖族和除妖師逐漸消除存在了上千年的隔閡，也為了方便普通人了解妖怪，除妖局特意設立了聯合社區，方便兩族進行流。

可惜聯合社區開設以來，妖怪們鮮在公共區主發帖，偶爾看見興趣的話題才會在帖子下面進行回復，畫風通常十分清奇。

【提問：喝了妖族的可以變妖怪嗎？】

有妖怪回復：[可以治治你的腦癱。]

【（嘔吐）（嘔吐）下班回家被一只犬妖擾，怪能不能去死？？？？】

有妖怪回復：[啥玩意兒？你確定是犬妖？你詳細說說，我們一族如果真出了這種敗類，老子今晚就去做掉他。]

……

……

除了公共區，妖怪專區和除妖師專區都需要進行份認證，為了混進妖怪專區，徐以年從一只貓妖那兒高價買來了賬號。

很快，他在妖怪專區首頁看見了一個飄紅的帖子。

【聽說了沒？祁海拍賣會，郁槐也會參加！】

[真的假的！老公終于舍得臉了？]

[啊啊啊啊啊啊誰有拍賣會的邀請函啊，賣我賣我，價格好說！]

[姐妹冷靜！想想他那些腥風雨的傳聞，邀請函就不要和我搶了，危險留給我一個人承擔。]

[有人出祁海拍賣會的邀請函嗎？我不知道郁槐是誰，更不知道什麼妖界第一臉，我只是想去見見世面。]

[至于嗎？你們幾百年沒見過男的？]

[確實，沒見過長得帥統好還能從埋骨場活著出來的男的，嘻嘻。]

徐以年手指一頓，不由得看向自己剛領到的任務書，那上面清清楚楚寫著這次畢業考核的地點。

祁海市，妖界拍賣會。

他盯著任務地點，目近乎凍住。

[你們以為郁槐是路邊的阿貓阿狗，隨便一個破拍賣會都愿意參加？他要是真出現，我把頭摘下來給大伙兒當球踢。]

[直說了，我想踢球，郁槐別讓我失。]

[釣魚的沒媽，誰不知道郁槐從來不參加這些活，上一次公開臉還是從埋骨場殺出來，就釣唄。]

徐以年一直翻到最后，妖怪們眾說紛紜、熱鬧非凡，卻始終得不出一個確切的結論。

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他關掉了網頁。

-

妖界拍賣會歷史悠久，古時的拍賣品涉及人收藏、上古邪。近年來人類與妖族關系緩和，妖界拍賣會逐漸合理合法化，各類腥獵奇的拍賣品也換了上得了臺面的珍寶。

舉辦拍賣會的祁海市恰如其名，是一座臨海的金融大城，城邊有一片月牙兒型的島嶼群。在其中一座私人島嶼上，盤踞在沙灘邊的別墅宛如古羅馬時期的皇城，巨大的白屋頂呈圓弧狀，雕花玻璃窗可鑒人，約約能聞到室裝飾用的月桂香氣。

這一屆的會場秩序由主辦方幻妖一族與祁海市除妖局聯合負責，前來畢業考核的學生們需要協助當地除妖局維護秩序。徐以年和宸燃因為形象最好，被選到正門口站崗迎賓。盡管兩人同齡，又都屬于四大家的繼承人，格卻十分不合，一上午他倆都沒說過一句話。

拍賣會聲勢浩大，來賓除了妖怪，還有不人類權貴。一輛漆暗紫的超跑風馳電掣停在不遠，車門一開，染著紅發的年輕男子攜網紅伴欣然下車。

紅發摘了墨鏡，四周打量一圈，格外滿意：“看看！這不比什麼游派對、山道跑車更稀奇？哥幾個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地方，地圖上沒這座島。要不是我家跟舉辦方有點兒，說不定連島都上不來。”

“是是，”小網紅陪著笑，不停整理自己的長發，“沾您了。”

“跟你說，別看來來往往一個個人模人樣的，指不定全都不是人。”

小網紅適時出驚恐又驚喜的表：“余總，我能做個直播嗎？”

紅發皺了皺眉：“這里不準拍照。你自己注意些，要是出事我也保不下你。”

紅發邊說邊四張，目掃到徐以年，忽然問：“你是什麼品種？我猜猜，是不是狐貍？”

宸燃本來從這對男下來就皺著眉，猝不及防聽見這傻跟徐以年找茬，言語之中還有挖苦徐以年長得跟狐貍似的意思，不由得幸災樂禍，眉頭都舒展了幾分。

徐以年沒搭理他。

紅發不滿，上前一步理論：“我跟你說話，你聽不見？”

徐以年一眼皮：“聽不見。”

“？”

宸燃在這時禮貌而強地攔了紅發一下：“請進。”

他一邊說，一邊將大門推開。

紅發也明白這里是什麼場合，只能瞪了徐以年一眼，悻悻場。

和紅發不同，為除妖師，徐以年能輕易識別出在場哪些是妖怪。

一位姿綽約的妖提著禮服款款而來，如果沒記錯，在人類社會是一位當紅明星。星后面中年男人形貌的妖怪看似平凡，仔細想想，好像是哪位財閥的掌權人。再往后一點兒，徐以年依稀覺自己看見了軍政大佬、商界貴胄……

讓他奇怪的是，這些冠楚楚的妖怪路過他時幾乎都會停下腳步，更有甚者回頭對他一看再看，妖怪們臉上掛著戲謔的笑，既像是看好戲，又像是譏諷。

“就是那個嗎？左邊那個。”

“徐家的……”

“他還敢站在這兒啊，真有種，知不知道今天誰會來？”

因為剛才的解圍，徐以年對宸燃有所改觀，順口問：“保安站在這里是很好笑嗎？”

“不是保安好笑，沒誰看我。”宸燃語氣平淡，難得給他提了個醒，“他們在笑你。”

徐以年莫名其妙，心說老子怎麼就諧星了。沒等他想清楚，又一輛豪車停在了迎賓大道前。

侍者彎腰拉開車門，從車上下來的是個材高大的年輕男人，著一正裝。男人的臉被照得很清晰，他瞇眼看了看這邊，面容英俊而桀驁。

他比在場大多數妖怪都要年輕，所有妖怪卻都盯著他看。

“我……！”認出這是哪位神仙，宸燃倒吸一口涼氣。

徐以年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呼吸近乎停止了。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人群之中的那道影，聯合社區上的帖子猝然掠過腦海。

……

[突然想起一件事，徐家好歹算是除妖世家，這麼盛大的拍賣會，徐以年說不定也會出席，場面一定很彩哈哈哈哈。]

[能不能別提這，晦氣。]

[我都習慣了，只要提到郁槐，不出十分鐘絕對會出現那誰的名字。]

[瘋了吧這還有人磕？按照郁槐的脾氣，徐以年現在去他面前晃悠就是找死。當初他跟郁槐結親可是實打實的高攀，郁槐說什麼了？對他還不夠好？一出事翻臉比誰都快，婚約都攔不住他跑路，姓徐的絕對人品有問題。]

[話說回來，也不能全怪徐以年，當初有幾個人料到郁槐能活著走出埋骨場？畢竟以前從沒有過先例。]

[很好奇郁槐從埋骨場出來那晚，徐爺睜眼到幾點。]

[估計一夜沒睡，怕得要死。鬧這樣純屬活該，都是他自找的。]

……

……

郁槐下車后，同行的伴手挽住他的胳膊。

妖鉑金的長卷發垂在背后，宛如新雪。和郁槐的樣貌都十分出眾，站在一起格外引人矚目。

徐以年不自覺抿了抿。

“喂！”宸燃本來不想管閑事，見他直勾勾地盯著那邊看，不得不低聲音提醒，“你快躲一下！至把臉埋下來！”

徐以年心如麻，下意識聽從了宸燃的話。剛低下頭，他又覺得這一舉實在自作多。

聯合社區上那群傻天天幻想郁槐恨他恨得要死，搞得他一不小心也把自己當回事了。

明明從下車到現在，郁槐都沒多看他一眼。

距離他們分手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年。以郁槐如今的份地位，收到的慕示好自然數不勝數，應該早就把他忘了。

徐以年閉了閉眼，努力下心中的波瀾。

郁槐不在乎了……還不夠好？這不就是自己所希的嗎？

最先上前攀談的是那位中年男人，他客客氣氣道：“郁先生，久仰大名。”

有妖小心翼翼問：“您怎麼會來拍賣會呢？以往有類似的活，您似乎都沒什麼興趣參加。”

和肆無忌憚的行事風格不同，郁槐鮮拋頭面，知他格的妖怪之又，外界對他的了解更多來自于那些真真假假的傳聞。

即使天慕強，妖怪們靠近他都難免心懷戒備。

“聽說這次的拍賣會貨品很富，就想過來看看，”郁槐的視線掠過大門口的兩名除妖師，在低頭當鴕鳥的徐以年上停頓片刻。

他笑了笑，意有所指道：“運氣好，上了想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