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樓下，宸燃還像是沒回過神，徐以年出手在他眼前晃晃：“喂，你傻了？”

“……”

宸燃慢慢朝他看了過來，須臾后自言自語：“你上去了半個小時，居然還活蹦跳的。”

是和郁槐打了個照面，他就仿佛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徐以年一時分不清宸燃是夸他還是損他，正想讓他說清楚，宸燃呼了口氣，率先打斷他：“我上來不止是為了撈你，剛才不方便說。”

徐以年一愣：“什麼意思？沒人鬧事？”

宸燃一言難盡地看他一眼，終于明白了徐以年的理論績能次次穩坐倒數第一不是沒有理由。

他低聲道：“我們組有兩名除妖師失蹤了。你上樓后不久，他倆的電話就打不通了。聯絡類的符咒也沒有反應。”

為組長，宸燃比較心細，他給每位組員都畫了聯絡符，以便在手機無法使用的況下保持聯系。

徐以年臉微變：“你聯系這邊的除妖局了嗎？”

“聯系過了，他們的態度有些奇怪，”宸燃遲疑了一下，“他們給我的覺很敷衍，說是會派專人搜查，讓我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等候通知。”

抵達祁海市之后，當地除妖局的除妖師反復叮囑他們拍賣會上的各個事項，相比之下，除妖局對待突發事件的態度確實很敷衍。

“他們可能知道什麼，或者說，消失一兩個除妖師是他們默認的。”

“鳥兒悄的，祁海分局還牛。”徐以年嘖了聲，“要不要聯系學院？”

學院規定，在考核過程中，學生自生命到威脅可以發消息向學院求助，但同時也會被視為本次畢業考核不通過。

“你不在的時候，我征求了組里其他人的意見，其他人都選擇聯系學院，這種況太罕見了。”

徐以年沒什麼意見：“那就聯系學院，反正還能補考。”

“還有一件事。姜秋月說，在西邊小門站崗時聽見了兩只妖怪的對話。”

“就是那兩個。”生用手指了指不遠的兩名妖怪，其中一只妖怪無所事事叼著煙，兩個都在低頭玩手機。從制服上看，這兩只妖怪應該是拍賣會的清潔工，“我聽他們說，白天的拍賣會真沒意思，還是夜里讓人提得起神。”

姜秋月的個子不高，站在徐以年和宸燃旁邊顯得很小，神張，像是擔心那兩只妖怪突然回過頭。

“妖界拍賣會只有白天這一場。”宸燃盯著那兩名妖怪，“天黑之后會發生什麼？”

“不知道，你問錯人了。”徐以年干脆道。

“組長，”姜秋月的聲音帶著，“我們該怎麼辦啊？蘇棠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學院離得那麼遠，除妖局又不幫忙，會不會等老師們趕過來……”

“先別多想。”宸燃安。

徐以年側頭：“有個辦法，要不要去試試？”

叼煙的妖怪懶洋洋地吐出煙霧。他有三只眼睛，這會兒三只眼全部耷拉著眼皮，神態窮極無聊：“還有多久結束？”

“兩個多小時。”回答的妖怪頭也不抬，他的模樣一看就不屬于人類，綠的皮像是某種生長在樹下的苔蘚，綠皮罵罵咧咧對著手機，“我！你點塔啊，手打人干什麼？我真看吐了，手部殘疾還是腦部殘疾？”

“小聲點兒！”三只眼呵斥，“要是被巡邏的發現你在這打游戲，夠你喝一壺的！”

“哦哦，唉，我的錯我的錯，這不實在是太生氣了……”

話音剛落，三只眼還沒吸盡的香煙落在地上。

兩只妖怪對視一眼，都一不敢。他們的后心被人用手抵著，那人的指尖溫度極高，像是一把燃燒的利。

“別出聲，也別回頭。多說一句話，你倆就會被燒灰。”

“保持這個姿勢往后退，”另一道聲音響了起來，“退到拐角的倉庫，你們一前一后進去。”

兩名妖怪對視一眼，三只眼率先朝綠皮點了點頭。

等進了倉庫，早已等候在里面的姜秋月遞上了翻出來的麻繩和膠布。徐以年最開始提出綁了這兩只妖怪問還很忐忑，但見徐以年他們平安回來，倉庫門窗一關，姜秋月頓時有了勇氣：“組長，這里有好多好東西，我發現了螺刀、鉗子、鑷子……要不要電鋸？”

宸燃：“暫時不用。”

徐以年和他唱反調：“可以，拿來。”

姜秋月興沖沖地去了。宸燃問：“你想干嘛？先提醒你，私自用刑可能會惹出麻煩。”

“電鋸驚魂。”

“？”

徐以年理所當然：“放著制造氣氛，這都不懂？”

宸燃：“……”人果然不能對傻懷有期。

看清楚他們三個的模樣，意識到他們的份，先前老老實實的三只眼突然發作：“干什麼干什麼？！瘋了你們？你們還管不管和平共條例了？！”

綠皮跟著吵吵嚷嚷：“你們是哪個地方的除妖師？他媽的豈有此理！老子屁事沒做就被人綁了，工號多？等老子明天去除妖局投訴你們！”

徐以年原本還想嘗試向他倆問話，聽到這里，他不耐煩地將手里的水果刀拍在集裝箱上，刀尖木三分：“果然還是要打了再問。”

“等等！”宸燃見他抬腳上前，連忙拉了他一把，輕聲耳語，“你冷靜點！我們是來問話的！”

說完面朝兩只妖怪，表和善：“放心，只需要你們回答幾個問題，希你們好好配合，不然大家都麻煩。”

三只眼的妖怪瞟了眼徐以年，男生的樣貌漂亮得扎眼，白發黑、高挑清瘦，一看就不像什麼狠角，不發出怪笑：“能有什麼麻煩，大不了被他打一頓咯。”

“來啊來啊，我說弟弟，要不要教你怎麼揍人？”

徐以年懶得跟他倆廢話，手指關節咔咔活一聲。

“你們倆真是蠢得沒邊了。他是徐家的主，照他的份，殺你們兩個無名小卒都不需要報備的。”宸燃邊說邊死死拽住徐以年。這小子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手臂看著纖細，力氣奇大無比，宸燃都快摁不住了。

剛才還滿臉不屑的三只眼突然面一變：“你是徐、徐……郁、郁槐的……”

聽見煞神-的名字，綠皮同樣臉難看：“鬼、鬼族……”

徐以年下意識否認：“哈？我不——”

宸燃及時掐了徐以年一把，暗示他先別說話。

早就聽說郁槐在妖族積威甚重，沒想到他倆的注意力會拐到這上面，宸燃索順水推舟：“既然知道他跟郁槐什麼關系，你們最好自覺點兒。”

徐以年張了好幾次口，見三只眼和綠皮聽見郁槐的名字瑟瑟發抖，生生忍下了反駁。

他明明已經和郁槐沒關系了，這樣借用對方的名頭……

徐以年有些心虛，耳微微紅了。

可惜三只眼沒注意到這些細節：“你、你放屁！郁槐跟他早就一拍兩散了！”

綠皮已經失去了腦能力，這會兒跟著三只眼瘋狂點頭。

宸燃三言兩語道出一段有迷的關系：“你們應該都知道今天高價拍出了水上火，這東西原本不值這個價錢，你們以為是哪個冤大頭不識貨？錯了，那是郁槐特意拍下來討他開心的。”

姜秋月原本在一旁看他倆表演都快看迷了，聽到這里雙頰一紅，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郁槐他……居然這麼癡。”

徐以年實在聽不下去了：“造謠，他不是這個意——”

宸燃踩了他一腳。

徐以年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要不是勢所迫，他真想和宸燃翻臉。

“他倆確實掰了，但郁槐對他的態度……”宸燃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兩只妖怪都是拍賣會的工作人員，自然知道今天的水上火是誰拍下的。三只眼的三只眼睛里分別流出了茫然、恐懼、要不干脆招了吧的神。

宸燃趁機添了把火：“你們可以不信這個，不過他這人脾氣很差，一向殺人不眨眼。”

徐以年等了半天，終于聽見了手的信號，他把剛才在集裝箱上的水果刀又拔了出來，提刀往前走：“不想說是吧？行，這輩子都別說了。”

三只眼：“……”

綠皮：“……”

綠皮率先頂不住了，他哭喪著臉：“不是，哥，就算我愿意招，搞了這麼一大圈，你到底要問什麼啊？”

-

據兩只妖怪的說法，在這棟皇宮般的別墅之下還有一片地下場地，那里才是妖族十年一度的狂歡場。

白天的拍賣會不過是主辦方欺瞞除妖師的作秀，妖怪們假裝與除妖師和平相，它們同人類賓客共一室、將腥獵奇的拍賣品換人類能接的珍寶，直到夜晚才暴本。

真正的妖界拍賣會只在夜晚舉行，這一屆地下拍賣會由幻妖一族作為主辦方，邀者會得到主辦方發放的通行證，憑此進會場。

徐以年遞給宸燃一張通行證。

兩張員工通行證來自于那兩名被綁的妖怪，他們給妖怪們上了膠布，又把麻繩綁，確定兩只妖怪沒法逃跑才離開了倉庫。

姜秋月擔心妖怪們求救，離開之前下手最黑，用膠布在妖怪上纏了好幾圈。看著他倆手里的通行證，面擔憂：“你們真的要去嗎？要不再等等吧，我們等老師來。”

“這麼多年，除妖局都沒發現還有個地下拍賣會。”姜秋月越說越害怕，“而且蘇棠他們很可能就是去了下面才沒了消息，萬一你們也遇見危險該怎麼辦？”

徐以年想都不想：“正好，遇上了把他們撈上來。”

“從學院趕過來最快也要四個小時。我們先下去看看況，要是有不對就退回來。”相比之下，宸燃的腦回路就很像個正常人，他叮囑姜秋月，“你今晚回去之后把房間門鎖好，如果天亮了學院還沒人接應，你就一個人離開這里。”

姜秋月看了他好一會兒。

忽然的，生眼里涌上一點意。

“我們這組雖然都同意放棄這次的考核績，但也不敢繼續摻和了，我也沒膽子跟你們下去……”姜秋月低著頭，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對不起。”

“沒事。”宸燃的語氣難得和，“我們的考核容只有地上拍賣會，你本來就不該下去，這里也只有兩張通行證。”

姜秋月聞言，眼里勉強有了一笑。

忍不住再次叮囑：“你們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向那兩只妖怪描述的地點走去時，宸燃冷不防道：“真沒想到，最后跟我一塊的居然是你。”

徐以年：“怎麼，你很？”

宸燃反問：“什麼？多了個拖后的隊友嗎？”

徐以年：“張口閉口人攻擊，你是不是在掩飾自己的心虛啊？怕的話現在上去還來得及。”

宸燃：“我怕個屁，這輩子第一次掛科，我非得看看什麼東西綁了我的組員。”

地下拍賣會的口位于別墅側門，白大理石堆砌的門楣上滾著浮雕，這附近沒有一盞燈，一切都沉浸在輕紗般的月里。

徐以年和宸燃走近時，一名著禮服的男侍自影中走出，他走路沒有任何聲音，像一道無聲無息的鬼影。

徐以年表微變。

憑著除妖師出眾的五，在男侍主現以前他倆居然都沒聽見他的呼吸聲，就像是一件死。

“兩位，”男侍見他們還要往里走，阻攔道，“這里已經閉館了。”

徐以年拿出員工通行證，默不作聲遞到對方面前。男侍仔細查看那兩張通行證，快速掃了他和宸燃一眼。

“進去吧，”他命令，“去B區，那邊剛死了三個人，作麻利點兒清掃干凈。”

徐以年和宸燃聞言點頭，兩人都心里一沉。

順著鋪就絨地毯的臺階一路往下，墻燈將人拉出斜長的影子，繞過最后一個拐角后一切都豁然開朗。

和上面方方正正的拍賣大廳不同，這里的場地結構呈圓形，像是古羅馬時期的斗場。徐以年不確定自己看見了多只妖怪，他甚至覺無意中瞟到的幾張臉屬于通緝令上的在逃犯，百上千只妖怪興地盯著展臺，四周不停傳來報價聲和議論聲。

“五百萬！”

“五百五十萬！”

“這麼一點兒錢就想買到六十年的命？行果然越來越差了。”

“還不是因為除妖局打，十年前那次拍賣會，最后的額是多來著？”

說是這麼說，價格仍然一路飆高，有參與競拍的妖怪忍不住對四周道：“你們一個個年紀輕輕的，都急著返老還？跟我們這些老家伙搶什麼——七百萬！”

展臺之上站著幾個小孩。

孩子們穿著小洋，男孩子們穿著小西裝，一排小孩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是櫥窗里的玩娃娃。

“他們在買壽命。”徐以年意識到了什麼，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

“可這是止的。”宸燃也呆住了，“這已經違反除妖局的法律了，還是小孩兒，這是死罪……”

壽命不能憑空得來，只能以命換命。

把人類的壽命獻祭給妖怪，妖怪就能獲得更長的壽命。

在他們談話時，六十年的壽命拍出了一個高得嚇人的數字。主持人宣布價格后，邀請一位裹在斗篷里、形佝僂的妖怪上了臺。

宸燃喃喃：“換命師。”

徐以年目不轉睛盯著斗篷下的妖怪：“不是說換命師都在蹲監獄嗎？這鬼地方的主辦方是怎麼回事？！”

主持人繼續道：“請坐在C區13號的買主上臺，由換命師來為您換壽命。”

拍得壽命的買主是一只上了年紀的妖，在全場的注視下，妖滿臉風地上了展臺。換命師示意買主挑選一個孩子。挑好以后，換命師一手抓住被挑中的男孩，一手握住買主的手腕。

不知道換命師做了什麼，男孩的形以眼可見的速度迅速長，與此相對，妖兩鬢的白發褪為黑發、眼周的皺紋也消失不見。男孩最終變了年男人，原本老去的妖則倒退回中年模樣。

妖面喜悅，不停看著自己皮致的手、用手不斷自己的臉。人類男孩即使變了二十多歲的年人，神態舉止依舊像個小孩子，因為生長帶來的劇痛、且整個人都被卡在不合的服里，突然發出嚎啕哭聲。

這個助興節目讓滿會場的妖怪發出喝彩聲，他們興高采烈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孩兒！”

被剝奪壽命后，即使有幸回到正常的人類社會，人樣貌的孩子大多難以重新適應生活。

意識到他們在這里看得太久了，徐以年下緒，正想提醒宸燃先往工作場地去。

“你們是清潔工？”一名穿旗袍的侍者面疑看著他們，“不去打掃衛生，在這里看什麼熱鬧。”

徐以年和侍者對視一眼，突然覺不對，宸燃已經回答：“馬上過去。”

——侍者的瞳孔里映出了幾道影子，有好幾只妖怪在他們后！

徐以年來不及躲避，后腦一疼，眼前陷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