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醫院親眼看過盛槿書平安以后, 孟晚霽沒有再主過問過盛槿書的事，盛槿書也只就學校的工作問題和廣播劇demo問題聯系過。倒是沈庭華兩天后在微信上，問有沒有什麼煲湯技巧傳授。

說盛槿書的刀口長得好像不太好, 引流瓶一直拔不掉, 不知道是不是營養沒跟上。想給補補, 但醫院食堂的條件有限, 自己廚藝也不, 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晚霽不是傻子，多都能聽得出沈庭華話里對的試探。不知道是盛槿書授意的還是沈庭華自發的，不論是哪種，都不想顯得太上心。

的理智在告誡自己, 不管盛槿書是覺得沒必要、還是覺得不能承, 不會與共同進退、又或者真的只是怕擔心, 盛槿書從來沒告訴過有患這件事都不應該就這樣輕輕揭過。

在介意, 也該讓盛槿書知道，在介意。

可那天在醫院里，盛槿書的氣好難看，有一道長長的管子從的病號服里出，毫無疑問另一端是連接在的里的。只看那一眼，孟晚霽就已經心疼到崩潰。

拔不掉引流瓶，盛槿書連正常睡覺都睡不好。

孟晚霽沒辦法真的狠心不管。

不算熱也不算冷淡地在微信上給沈庭華發了幾道平日里盛槿書吃的家常菜菜譜和幾種適合盛槿書此時進補的湯類做法, 沈庭華大方應好, 表示試試, 有問題會再向請教。

孟晚霽回復：“好。”

鎖掉手機屏幕, 坐在辦公室工位上出神幾秒, 低頭想繼續改作文, 可眼睛從一行行文字上掃過, 腦子卻本沒辦法讀取出任何信息。

的心思還在盛槿書上。

怕恢復不好，怕疼，怕難，怕自己現在一時置氣，后悔終生。

心疼的緒終究是占了上風，蓋上筆帽，收拾東西。

辦公室里相的老師開玩笑：“孟老師今天這麼早？”

從分手以后，孟晚霽幾乎總是辦公室里最后一個離開的。辦公室里其他老師不知道原因，但都注意到了。

孟晚霽笑笑點頭，沒多解釋。

提包離開學校，在心里計算著烹飪要用的食材，跑了兩個超市，買了保溫飯盒，新鮮的鱸魚和蔬菜，回宿舍把先魚下了鍋，定了時間，煲了湯，而后下午下課后徑直回宿舍，把飯蒸了，菜炒了，給沈庭華發短信：“庭華姐你在哪？”

沈庭華回得很快：“在心管科住院部。”

“能出來嗎？”

“現在嗎？”

“二十分鐘后，醫院門口。”

“可以，我也差不多時間下班，給小槿打飯。”

孟晚霽應：“好，那我現在過去。”

二十分鐘后，從出租車上下來，稍作張就看見沈庭華扎著干練的馬尾，已經站在門口的噴泉旁等了。

沈庭華也看見了，朝著走來。等走近了看清手中提著的飯盒，沈庭華有些意外。

“這是？”笑得溫婉，明知故問。

孟晚霽強作淡定，把飯盒遞給，避重就輕：“兩人份的，筷子我沒備，要麻煩你去食堂借了。”

沈庭華接過：“沒事，我買了的，病房里有。”

孟晚霽頷首：“那辛苦你了。”

轉一副要走的姿態，沈庭華替盛槿書爭取：“不進去嗎？”

孟晚霽搖頭，默了默，叮囑：“不用告訴槿書。”

沈庭華失笑，這哪里瞞得住啊。每個人做飯都有每個人的手法，盛槿書那麼挑的人，是誰做的，估計一就能吃出來。

但怕孟晚霽難為，也沒挑明，只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提著飯盒好心地往住院部走。

果然，盛槿書一喝魚湯眼睛就亮了：“師姐，這湯是小霽煲的吧？”

沈庭華坐在床邊吃飯，頭也不抬，唬：“自作什麼多呢？”

盛槿書蹙眉，打量著小桌板上的菜式：“飯盒也是新的呢。而且，師姐你不是過敏，去不了山藥皮嗎？”

沈庭華也不是真的想瞞，啐：“你早要這麼機靈，至于現在這樣嗎？”

盛槿書眼底登時有桃花盛放，隨即，心口又泛起痛。其實不是機靈，是嘗過太多次了。自從們在一起以后，孟晚霽知道喜歡中式家常菜，一周里便總有那麼三四天最后一節沒課，會親自下廚，為洗手作羹湯。

沈庭華看難得真心開懷，不由也跟著高興。只是提醒：“讓我別告訴你，你也先當不知道吧。不然我估計你要沒得喝了。”

盛槿書著飯盒，心里又甜又：“嗯。”

*

三天后，大病理提早出了，確定況沒有升級，危險完全解除了，盛槿書一顆心終于徹底落地。

有一種重獲新生的覺。

恰逢孟晚霽又發短信讓沈庭華下去取飯，盛槿書眉眼含春：“我自己去吧。”

引流管已經在剛剛拔掉了，只剩下刀口還沒有長好，完全可以行自如了。

沈庭華沒反對。

盛槿書涂了口紅，換下病號服，穿上了久別的子。

在黃昏人來人往的街邊，盛槿書朝孟晚霽走去。

落日懸掛在高樓之間，世界被暈染得靜謐又溫。

孟晚霽著，明顯錯愕，長睫快速，指尖不控制地了飯盒的提手。

盛槿書在跟前站定，朝著勾：“好多次都沒及時告訴你，這次，想第一時間自己告訴你。”

孟晚霽嚨發：“嗯？”

盛槿書說：“大病理出了，沒有升級，真的沒事了。”

孟晚霽不想在面前出太大波的，可角不聽話的弧度還是出賣了。

“恭喜你。”極力說得客氣而冷淡。

盛槿書沒有在意，眷地著，問：“修改后的demo聽過了嗎？”廣播劇返了兩次，目前的版本盛槿書滿意的。

孟晚霽應：“嗯。”

“可以嗎？”

“可以。”

“那就發吧，也到我先前給大家預告的時間了。”

孟晚霽沒意見：“好。”

盛槿書詢問：“我沒有電腦，不方便作，你可以在我發布以后，整合一下各個平臺的鏈接幫我發條宣傳微博嗎？”是策劃，工作室因為定不下名字還沒有正式運行，宣傳還是要從這里走的。

孟晚霽遲疑：“用我的微博嗎？”微博是新注冊的，本就沒有。

盛槿書說：“不是，用我的，我等會兒把賬號碼發給你。”

孟晚霽有分寸：“沒事嗎？”

“沒事。”盛槿書眉眼明，比今夏孟晚霽見過的所有晴空還要晴朗。說：“我對你再沒有任何了。”

孟晚霽心尖發，很艱難才忍住翻涌的意。

“好。”狀若無波地應。

*

晚上盛槿書才上傳完所有平臺，把賬號碼發給孟晚霽。

孟晚霽第一時間整理好所有鏈接，打開微博，準備宣傳。

毫無預料，在主頁第一眼看到的是盛槿書在一個小時前剛發布的一條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說：

寫給小霽的一封信

提筆前覺得想說的話好多，落筆時卻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太多的抱歉，說來都是狡辯，這不是我的本意，但還是忍著臉紅，厚著臉皮，想向你尋求一一毫回頭的可能。

很抱歉不負責任地追求你、和你開始；很抱歉沒有告訴你、不敢承諾你、不負責任地和你結束。很抱歉我的自以為是、我的武斷、我的自私。

父母破裂以后，母親去世，父親另娶，曾視我為掌上明珠、對我無限包容的他對著我怒吼，趕我出去，我曾以他們為基準構建起的世界全數崩塌。很長一段時間，我分不清這個世界的真與假，黑與白，對與錯。于是我觀察著、索著、拼湊著，試圖從別人那里窺見人生真正的模樣。

我在酒吧好的人里，沒有哪個有完整的家庭；我看好過的里，沒有哪個真的走到過最后。

誓言總被發誓的人自己推翻，好總被創造的人自己磨滅。沒什麼會是永垂不朽的、也沒什麼可以是亙久不變的。

于是我試著與世界和解，說服了自己，不要相信，不要抱有幻想，聚散總有時，過好當下，及時行樂就夠了。

可我活在當下也并不覺得快樂。

因為母親的理想是路橋，所以我學了路橋；因為老師的理想是桃李滿天下，所以我來了寧外。除了繼承們的志，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想做什麼。

我找不到我自己。

我在漫漫長冬里走著，渾渾噩噩、茍延殘，世界像四面風的黑暗，時間對我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所以在遇見你之前，我沒有想過要手。

遇見你之前，我也沒有想過我的會是例外。

我以為遇見的所有人都不過只會是路過我人生的風景，沒有想到，后來我發現，有的人會為你人生所有的圖景。

那個人是你。

謝謝你來到我的生命中，謝謝你注活我人生的一潭死水，謝謝你讓我想起來，人生中那些斑斑駁駁的裂，除了風霜雨雪，還有，也可以進來。

謝謝你。

孟晚霽的淚水在眼眶里洶涌地翻滾，墜落線砸在桌面上。

淚眼模糊中，往下滾鼠標，看到了好多好多條盛槿書發的僅自己可見的微博，從近期到早期。

四月末說過害怕，問：是不是心有牽掛就會變得怕死？

想長命百歲。

三月末說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養了一只貓，好像在一個新房子里，你和我在商量裝修的事。好沒邏輯，明明房子看上去都已經裝修好了。

但要是真的，就好了。

正月初四那天，拍了的睡臉，說：可。

元旦那天，說：新年快樂，真的快樂。

……

去年九月相遇不久，微博里第一次出現。說：遇到了一個好難搞的人，不過好像有趣的。

以此為截點，往下沒有孟晚霽。

五月中旬，盛槿書說：母親節快樂。我要是把墓買在你旁邊，我們重逢的概率能不能大一點？

四月末，盛槿書說：就這樣吧。

三月份盛槿書說：好久沒夢到你了，昨天終于又夢到了。夢里不知道為什麼你一直在罵我，我一直在掉眼淚，可是心里好開心啊。

要是不會醒就好了。

二月除夕，說：想你們。

再往前的十一月，去沖浪，說：差點出事故。不過氣的覺好的。

越往前，越消極。

如盛槿書所言，如果遇見以后的文字是彩的、鮮活的，那往下全是灰白與頹敗。

和表面上給人的覺完全不一樣。

孟晚霽看了多久，眼眶就了多久。克制著，噙著淚，紅著鼻尖發出了那一條再不發就來不及了的宣傳微博。

微博剛剛發出去不久，盛槿書的短信就進來了。

說：

因為你，我開始期待人生的春夏秋冬。

孟晚霽好不容易止住了的淚再次翻涌，心像是被人拿錐子鑿了一次又一次，這些時日里所有的委屈、不安、痛苦、堅持，都被這一封信、這一句話消融瓦解了。

知道盛槿書是多麼驕傲、多麼重諾的人，所以知道此刻這些剖心析肝的話要說出口是多麼艱難、也多麼真誠的事。

沒有辦法不心、不容、不心疼。

人生苦短，世事無常。盛槿書說謝來到的生命中，又何嘗不是？

們之間又有多個十年可以蹉跎？

再也坐不住，抓起手機和鑰匙，下了樓、攔了車去醫院。

夜晚的醫院靜悄悄的，五號樓403病房里一張床空著，只剩盛槿書一個人。

開著一盞燈，握著手機靠坐在床上，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出神。

孟晚霽沒有敲門，推門而。

盛槿書注視著。

孟晚霽朝著走近，下咬得很，眼底有淚。

盛槿書眨了下眼，眼角落一滴淚，隨即彎笑了起來，風明。手拉孟晚霽的手，孟晚霽沒有拒絕，順意坐在的床邊。

誰都沒有說話，誰也都明白對方沒有說出口的心意，眼眶漸紅。

盛槿書挪著靠近，輕聲問：“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像害怕驚擾一場夢。

孟晚霽鼻音明顯，明明想笑，眼淚卻掉了下來：“這次是永遠嗎？”

盛槿書眼波若水，輕拭的淚水，親吻的鼻尖，許諾：“是我的有生之年。”

“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