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是李泰的小名，可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便冇人這樣稱呼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而對方則已經策馬衝到了他的麵前。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穿著一件直袖長衫、並烏紗長耳的籠冠，臉龐略圓、半尺長的鬍鬚有些雜，臉也有些憔悴蒼白。

李泰連忙翻下馬，側立馬前對中年人作揖道：“因傷滯後，至今才返，讓使君擔心了。”

“生歸就好，生歸就好！”

中年人正是叛東投西的原北豫州刺史高仲，他也下馬來，拍拍李泰的肩膀，神複雜的長歎一聲，然後才注意到一邊的賀拔勝，連忙快步走上去深作一揖。

“有勞賀拔太師，將我這世侄引回。行道之中，不暇深謝，擇日再請登門致意！”

“李郎是我故舊親，順路引回，不算什麼，既然已經與高司徒重逢，我也不再擾你兩人彆來話事，告辭了。”

賀拔勝不願與高仲多作接，略一頷首回答說道，繼而又轉頭著李泰說道：“前言諸事，且記心裡，安頓之後若有暇時，可來訪我。我家便居城南曲裡，巷一訪便知。”

“一定，一定，伯父珍重！”

李泰連忙抱拳話彆，他聽得出賀拔勝之前有意接濟自己，但畢竟仍淺，於於理他也該追隨故主高仲，隻能把這份心意記在心裡。

等到賀拔勝離開，李泰才與高仲各自上馬，並往城中行去，簡略的講了一下虎牢城分彆以來的經曆。

“我擅作叛計，不隻害了自己家人，也連累你們父子，若非阿磐你進言搭救，怕也難活……”

高仲語調酸楚有加，眼眶裡也淚花閃爍。虎牢城破後，他的妻兒老小都被侯景擒獲，高歡勢必不會放過。

這麼短時間裡，權位勢力和妻兒老小儘皆失去，這打擊的確是大的讓人不能承。

“事已至此，再作嗟歎也於事無補。使君唯有振神，在西朝立穩之後，再圖反殺回去！”

李泰倒是記得高仲的妻子李氏冇有被東魏死，而是被高歡之子高澄納為側室，並在多年後參與了一場影響北齊曆史走向的宮廷政變。

但這些後事就算講出來，顯然也不會安到高仲，隻會讓他更加的悲憤傷心。

高仲卻不像李泰這樣樂觀，聞言後隻是歎息道：“西朝地狹勢弱，外州之人想要於此立足，談何容易。本以為控河可以分一勢，卻冇想到西軍敗得這樣慘……

就算宇文大行臺，也不過勉強維持於當下，再想進步，反製東朝，實在艱難。”

老實說，如果不是有著後世的記憶指點，單就當下的形勢而言，李泰也不會看好西魏。

後三國的曆史走勢，深作剖析的話其實就是一個比爛的時代，無論東魏、西魏還是南朝，部的問題都有一大堆。

但立足於此所建立起的隋唐大帝國卻又是那樣的輝煌，也實在是讓人慨曆史之奇妙。

華州城既是西魏霸府所在，也是與東魏對峙的前線重鎮，與東魏霸府晉隔河以，因此城池也修築得高大堅固。

城倒是冇有後世隋唐時期那種坊市分明的格局，但不同的功能區域也都有著明確的劃分。

“城北是大行臺和丞相府所在，也是一座兵城，如果冇有信符文書，最好不要輕易靠近，若被巡警的衛兵扣押，需經大行臺審斷才能……”

大行臺既是一個稱，也是一座衙署，是宇文泰藉以掌控整個西魏朝廷軍政大事的霸府，憑此完全架空長安的西魏朝廷。

城後高仲便示意眾人下了馬，一邊在街上行走著，一邊介紹城格局風：“城東居住的多是將領並其士伍，一旦有敵寇擾，曲巷中便可整頓備戰。也是豪奴刁豎橫行，不是善地。城南多倉、豪邸，尚算宜居。”

李泰一邊聽著高仲的講解，一邊打量這座城池。與其說是城池，不如說是一座碩大的軍營，街麵上往來行走者多刀持杖，武風濃厚。

大街兩側還有哨塔樓等軍事彩鮮明的建築，顯然城池的管理者是在把這座城池當作軍營來管理。

由此也可見西魏政權的穩定確實不高，就連華州城這樣的政治中心都還要常年維持在軍管狀態。

“這裡是城南領民都督府，我見阿磐你部屬有多名胡卒，最好明早還是來作錄籍。西朝政治雖然不像東州那樣貴胡輕漢，但咱們新來的降人，日常做事還是要謹慎一些。”

高仲指著城南街旁一座院舍幾重的署說道，領民都督專管胡人民事，胡人城民所需要承擔的勞役和賦稅都與漢人不同。

李泰在若乾惠營中時，已經將這些人的軍籍消注，他們便屬於自己的士伍部曲，可以不府管製。但高仲明顯是被打擊得有些謹小慎微，隻求小心無錯。

“我自趙貴軍中困後，大行臺召我府中相見，賜給田宅奴婢安家於華州。邙山戰敗、虎牢又失，我自東西、寸功未立，實在是之有愧。

隻因念著阿磐你還年，前程大有可圖，才厚領下來，給你預留一份安立命的家業。”

說話間，一行人便來到一座大宅門前，宅門前站立著十幾名奴仆。

為首一個是三十多歲的胡人，遠遠的便迎上來，欠拱手道：“司徒公！這位年俊士一定是李郎了，仆名賀蘭德，充位公府長史，在事雖短，已經屢從司徒公口中聽聞李郎事蹟風采！”

如今的西魏仍承北魏製、未作改革，在朝公卿有八公，高仲所封司徒便是其中之一。雖然隻是一個榮銜虛職，但也配給公府佐。

這賀蘭德應該是南遷漢化的鮮卑人，舉止談吐與漢人吏並無明顯的區彆。

“這位正是我之前失散的世侄李伯山，今日重逢歡喜，有勞長史整備酒食以賀。府在勞的仆傭，也一併加餐！”

高仲笑著對長史點頭，然後又揮手對門前恭立的那些奴仆們說道：“你等群眾也都前來，瞧一瞧我賢侄人風采，記住日後奉從何人！”

一群人在府邸門前簡短對話，彼此認識之後便返回宅中。

宅同樣恭立著許多的仆人，約莫有三十多個，且多是婦孺，也都依次前見禮。

這座宅邸麵積不小，外三進，前堂並兩側屋舍十幾間，主要用來接待訪客並部曲下屬們居住活。中堂是邸中最寬大氣派的建築，百十人分席而坐都綽綽有餘，兩側耳室兼儲和飲食等功能。

後院隔絕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主人起居，另一部分則是菜園花圃，菜園的一旁則是馬廄。

高仲熱的引著李泰在宅邸逛了一圈，站在後堂大屋門前說道：“這宅邸自然不及阿磐你鄉裡舊居寬闊宜人，但現在流落外州也隻能鄉隨俗。你父子族屬本是鄉居融洽，卻我迫害……

阿磐你以德報怨，進言救我，於於理，我都該幫你置業安居。你既已還，前大行臺所賜諸類事，一併付你。你如果不厭我害你父子分離、鄉土難歸，我就在這裡借居一廬，咱們相依為命。”

重逢時間不久，這已經是高仲第二次作此表態了，可見態度誠懇，並不隻是客套的說說而已。

由於後世記憶的影響，李泰對於房屋產業比較敏。這座宅邸占地將近二十畝，而且還是位於華州州城這一軍政中心，在他的觀念中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豪宅。

當聽到高仲要把這宅邸送給自己，李泰確實大意，但很快又搖頭道：“使君這麼說，實在讓我無地自容。使君名重於世，不論東西，即便無我進言，宇文大行臺必也搭救禮遇。

恩義雲雲，請勿複言。阿耶他不知所蹤，使君便是我在關西唯一可仰的親近長輩，肯收留庇護，我已經激不儘……”

他倒也不是在高仲麵前耍什麼心機話，而是經過這段時間的思考，的確覺得就算冇有自己進言，宇文泰大概率也不會把高仲怎麼樣。

眼下的高仲雖然一副喪家之犬的狼狽模樣，但其所出的渤海高氏，卻是河北世族豪強的代表。就連高歡初河北時都要與渤海高氏合籍論親，自認比高仲兄弟們矮了一輩。

高仲背叛東魏、投靠西魏，所帶來的政治影響絕對不小。而且嚴格說來，邙山之敗的確跟高仲冇有什麼直接關係。

宇文泰作為南北朝末期最出的政治家，自然不會隨便遷怒高仲這樣一個份特殊的降人。

高仲對自己恩也好、愧疚也罷，李泰卻不能安然之。

畢竟眼下自己在西魏仍是一名不文，而高仲卻是三公高位，如果不能端正態度來相，長此以往，即便有什麼舊，也會很快消磨殆儘。

聽到李泰這麼說，高仲又長歎一聲，拍著他肩膀說道：“阿磐你不怨我恨我，我心裡寬許多。俱是離鄉失勢可憐人，不必再作上下之分。從此以後，你我叔侄相親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