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鄉縣令名字做杜昀，京兆人士，年紀五十出頭，但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蒼老一些。

“那李伯山真的保證能助縣衙彌平秋後督令缺數？他憑什麼？就憑高司徒新所賜的那十七頃田莊？”

在鄭滿返回縣衙報告此事的時候，杜昀確是欣喜不已。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他被大行臺督令搞得焦頭爛額、寢食不安，做夢都在想該要如何達目標。

從昨天下午一直到現在，杜昀都在打聽李泰和高仲的底細，但瞭解越多便越失。

隴西李氏是天下名族不假，雖然經曆河之變的打擊，但在如今的西朝、東朝仍不乏族人親眷曆宦，不過卻不包括這李泰一家。李泰之所以來到關西，還是作為高仲的從事。

至於高仲則就更慘，部曲亡散、勢力儘失，隻剩下一個司徒的虛位而已。這兩人唯一指的，還是兩天前縣衙撥給的一座田莊。

那田莊雖在商原鄉，但在縣府管轄的公田中卻隻是中等偏下，所以今年纔會休，本未作耕種。十七頃的田莊，哪怕儘是平地良田，又得仔細耕作，冇有任何的耕田本，所得儘輸倉，也達不到萬石的水平啊！

“既然都已經出城，縣尊不妨就鄉看個仔細。卑職隻是覺得，那李伯山既然出隴西李氏嫡宗，總不會狂言自損家聲清。”

行途中，鄭滿聽到縣令這質疑聲，隻能著頭皮說道。

縣令杜昀聞言後便冷哼一聲：“既是名族子弟，倒也值得我走訪一程。但如果他隻是狂言戲弄，我不會放過他！”

上午時分，眾吏員便簇擁著縣令來到了商原北部的李泰莊園，鄭滿剛要快行一程前往通知李泰準備，卻被縣令抬手喝阻。

“這、這是什麼犁？你們諸位在彆見過冇有？”

此時田地中已經開耕，一名莊客手扶著一架結構有些複雜、但又顯得和諧觀的犁，在耕牛的拖曳下正快速的在田中往來耕作。杜昀眼睛直勾勾看著那造型別緻的犁，裡則向左右發問道。

“瞧著倒想河北近年傳的蔚犁，卻比蔚犁複雜得多！”

一名隨隊的縣衙從事打量半晌，纔開口說道。

杜昀一邊搖頭一邊翻下馬，快速向田間行去，口中還說道：“不是蔚犁，蔚犁轅架短小，雖然輕便，但卻犁太淺，隻合平地田使用，難作開荒生耕！”

說話間，杜昀已經走進田地裡，著那犁鏵翻耕出的壟既長且直，眼睛頓時變得更加有神，直往駕馭耕牛和犁的莊客追趕過去。

鄭滿在後一路小跑，對旁邊幾名有些愣神的莊丁們喊道：“這位是縣中杜縣尊，還不快報知你家郎君迎接！”

幾人似懂非懂的向營地奔跑去，而在營地斷牆後，李泰也早已經見到大隊行人走進來到自家田地，但仍不不慢的著坐在他對麵土堆上的戍主周長明笑語道：“我園中用力不足，鄉時也晚，搶時如同救火，實在分不出閒力打製！”

“十匹布！一架犁十匹布！我知布薄紗也難抵此益農巧，但鄉戶多是貧寒，租調催急，實在冇有太多……”

周長明著擺在地上那纔打製過半的曲轅犁，一臉的激與不捨，仍在極力爭取著。

李泰卻笑著擺擺手：“周戍主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園中人力不足，實在無暇製新，並不是計較價格高低。先民憫農，所以造此良益耕，我如果專據己有、恃此牟利，還有什麼麵目立此天地之間？

戍中若有善作木工者，可來我，我可指點他們打製新犁，惠此一方，絕不藏私。當然，他們此學技的飲食耗料，我家是不能承擔的。畢竟地未有產，量為出……”

“郎君高義、郎君高義！我代鄉人多謝郎君賜傳妙，自此以後，郎君是我商原貴人！周某在鄉一日，鄉人敢有挑釁滋擾者，我必為郎君護衛！”

周長明聽到這話，頓時一臉的驚喜，提拳捶著自己的口並正道：“耕時雖晚，鄉人有力！我自率眾助郎君耕此田，耕罷學工，絕不有損戶裡漿食！”

李泰聞言後，對這周長明更增好。這傢夥最初見麵時雖然兇橫魯莽，但卻言出必踐，從昨天開挖水渠，夜都冇休息，一直到了清早，纔將渠挖進他家地裡。

本來周長明已經打算告辭離開，見到李泰熬夜整裝起來的曲轅犁地試耕，便看得眼睛都直了，對這耕省工的新式農驚羨不已，於是便找到李泰、有了這一番對話。

李泰倒是冇想著要利用曲轅犁謀求多大利益，這中古時期集大的農對農業生產意義極大，隻有快速推廣開來，才能獲得最大的回報。

當然，他也並不是為彆人著想、不計自利害的聖人，之所以把曲轅犁打製出來，是想著說服武鄉縣令同意他昨天對鄭滿的提議，倒是冇想到先折服了周長明這個戍主。

他並不想與左近鄉人關係的太僵，有周長明這一保證，倒是省心許多。接下來就算不能說服縣令，倒也不算全無收穫。

兩人這裡剛剛結束談話，鄭滿已經飛奔過來，指著田中仍在耕作的曲轅犁說道：“縣尊已經來到，這就是李郎昨日所言可說服縣尊的妙計？”

李泰先不答話，而是快步走向田間，看到那位縣令已經在自家部曲的指點下試著作這犁，便微笑上前拱手道：“薄學後進李伯山，見過縣尊。有此不厭耕事的尊長臨民治境，鄉土富足未遠！”

杜昀隻看了李泰一眼便收回視線，扶著耕犁走出數步，一個把持不穩，犁鏵而出。李泰在旁見到，便示意部曲拉住耕牛，自己上前放下犁箭，才又對縣令笑語道：“如此吃地更深，鏵不。”

“果然是一位年俊才，鄭從事之前讚言不虛！”

縣令看到這一幕，眼神更是一亮，但也冇有再繼續去作，邁步走到田壟上，纔對李泰笑語頷首道：“正舊年，某曾遊學下，幸仰尊府文恭、宣景等諸公風采，至今難以忘懷！”

“宣景公正是晚輩大父，馬齒草、學業未達，有冇祖聲，實在慚見親友。”

李泰聞言後連忙又說道，他早已經從鄭滿口中打聽到這位縣令的份，據說乃是出京兆杜氏。他倒不知道對方同李家祖宗有冇有什麼，但既然對方拿這說事，也冇有必要尋究底。

杜昀聽到這回答，頓時又來了言談興致，接連又說了幾個李氏先人諡號爵、似乎在表示自己同他們一家真的。

李泰便連連點頭應是，心裡則在盤算著稍後能不能憑此提高下價碼。

“李郎田中這犁耕省工，與諸舊大不相同，可見確有躬耕治業的家教智慧。”

閒話說完，杜昀又指著田間耕作的曲轅犁笑語道。

總算是講到正事，李泰連忙打起神，抱拳說道：“東朝政治昏聵，兇橫人、不容直士。晚輩年氣盛，難茍且，故而追從高司徒共赴關西。曏者親長養護、不知人事艱難，唯今自立治業，才深先達者進辛苦，盼能以我薄識淺智襄助大功！”

“有此誌氣是好，但事涉王法督令，便不可輕率決之。大行臺治既仁且威，我想問李郎，你是否真有信心可在秋後返輸萬石？”

講起正事，杜昀神態也嚴肅許多，著李泰正說道：“隻憑此一新犁，即便趁此嘉年可得收，怕也不足罷？”

“伯山戶中庸質，不經卻治業。縣尊所見新犁，隻是拙技一樁而已。至於其他諸種，請恕我暫且狹量藏拙。前者賀拔太師贈奴助力，並垂言郡縣長者仁恤政，所以鬥膽請求縣尊。空口不足為憑，請立約為誓，若我時滿不能履行，甘任何製裁！”

曲轅犁雖然耕省工，但也做不到畝產翻倍的收，李泰亮出這農，也是為了表示自己並非四不勤五穀不分的膏梁紈袴。為了增強說服力，又拉起賀拔勝虎皮做大旗。

“賀拔太師竟也……”

杜昀聞言後，神明顯驚了一驚。

李泰又微笑道：“賀拔太師舊鎮荊州時，伯山舅父並諸親舊曾為太師掾屬。因此故誼，賀拔太師多有關照。唯伯山於沽恩自，盼能自立鄉土。”

“是這樣啊……”

杜昀若有所思的沉片刻，然後才又說道：“自立者，纔可自強。李郎家教可觀，治此田業同樣法可觀。縣中所備閒力，正為賞此勤功。共此華族冠帶，我也不可坐視名族晚輩於我治下潦草生活。唯俸祿出自公府，謀事不可任。衙署公事仍忙，留鄭從事於此後計，約之後，書付縣衙即可。”

這算是在原則上同意這次易了，說完這話後，杜昀便不再久留，留下鄭滿，自己則率其他縣吏們離開商原。

“李郎確是真有信心？一旦立約、事卻不，縣尊尚有推諉餘地，我卻要與李郎同刑啊！”

送走縣令後，鄭滿便哭喪著臉眼著李泰說道。

李泰拍拍他肩膀笑語道：“家聲時譽，係此一約，從事以為我會講笑？安心吧，天道酬勤，有所付出，自然就會有所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