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結束，不過三點出頭。

然而二人并沒能順利回調查總部。

剛離開病房沒幾步，一陣嘈雜的喧鬧聲便擋住伏城和老約瑟夫的去路。

“先生，您不能這樣。”

“先生，這里是醫院，請您保持安靜，否則我要保安了。”

“快保安上來！”

人頭攢中，數位戴著白護士帽的護士紛紛張開手，阻攔一個黑發黃皮的亞裔面孔男子。這男人有著一頭凌的頭發，穿著洗的發白的淺西裝外套，他抬起頭出疲憊的眼，一從眼球里綻開，仿若驚惶而暴躁的野。

他不管不顧地向前沖著，幾個護士本攔不住他。

又或許們本沒特別想攔。

為軍人，伏城下意識地審視暴的現場，他的目最終停留在那幾個護士從未到這男人的手臂上。一條條手臂只是虛浮地擋在前方，完全沒使上勁。

是因為芬蘭人不喜與人肢接，還是在等保安上樓？

又或者，還有其他原因？

這男人眼看就要沖到走廊盡頭的那間單人病房，他忽然停下腳步，看向一旁的伏城和老約瑟夫。當視線真正對上后，這雙疲憊的眼底沉寂著的濃烈的悲傷，瞬間灼傷了老約瑟夫。

老約瑟夫擁有著富的飛機事故調查經驗，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這雙眼睛背后的故事。

過去二十多年里，他曾經看到過無數雙這樣的眼睛。

有男有，有老人有孩。

或是噙著淚水，或是強忍悲痛。

但從來沒有變化的，是在那眼底的深，一片被絕吞噬的無盡的荒野。

老約瑟夫正要開口，男人先說話了。他說著蹩腳的英語，手舞足蹈般地指著伏城和老約瑟夫前掛著的證件：“你們是調查人員？結果、結果出來了嗎？是那個魔鬼嗎，是他，是他害了所有人，是他害了所有人對嗎！”

老約瑟夫瞠目結舌，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激怒了這個奇怪的男人，在看到自己茫然的反應后，這男人臉上的悲傷以眼可見的速度變濃烈的恨意。這強烈的仇恨令他表扭曲，明明老約瑟夫比他更加強壯，卻被他瞪得向后退了半步。

男人猛地出手，一把拽向老約瑟夫前的證件：“你們還在磨蹭，還不懲罰那個殺人兇手，你……”

一只勁瘦卻有力的手臂疾如閃電，輕而易舉地擒住了他的手肘。右手反手一抓，纏住男人的手腕，再反背向后。男人吃痛地驚呼出聲，伏城面不改地將人摁在墻上，膝蓋一，死死扣住。

一套作如風般迅速，連離他最近的老約瑟夫都沒反應過來。

只聽伏城神平靜地開口了：“山田先生，在調查報告出來前，沒有任何人是殺人兇手，也沒有任何人需要到懲罰。”

正巧兩個保安氣吁吁地從樓梯爬上來，伏城以掌一推，將山田和也推到這兩人的面前。

“帶他走吧，這里是醫院。”

黑發年輕人長著一副清冷淡薄的眉眼，卻迫得在場沒人敢出聲。

***

離開醫院，老約瑟夫依舊心神不定。

緩過神后，他看向伏城：“雖然我猜到那人是jl917遇難者的家屬，或者有可能是幸存者之一，但是伏，你居然認識他，知道他的名字？難道他在什麼時候說了自己的名字，而我沒注意到嗎？”

伏城溫和地笑道：“來芬蘭后我把easa已有的調查報告都看了一遍，上面正巧有幸存者和遇難者的名單，及其家屬的大概信息。”

老約瑟夫驚駭道：“所以你全背上了？”

伏城：“……”

“老約瑟夫，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過目不忘的神。”

老約瑟夫心想：就你剛才那手，普通人？呵。

兩人向地鐵站走去。

伏城：“我記得他，是因為山田和也不是普通的幸存者，他還是遇難者家屬。”聞言，老約瑟夫看向他，“jl917，座位號78a、78b。78a座位上的乘客山田和也，78b山田亞。12月14日，兩人在東京新婚，19日踏上月之旅，來到芬蘭，想看看北極村，聽說那里是圣誕老人的故鄉。”

老約瑟夫微張，他從記憶的角落里想起了曾經看過的那份幸存者資料。

良久，他喃喃道：“登機后，山田亞想坐在窗邊看風景，便與自己的新婚丈夫換了座位。墜機時，飛機左翼被地面折斷，連帶左側一列靠窗的座位全部被牽扯斷，78a座位也飛出機艙……78b座位完好無損。”

幸存者的訪談資料全部有錄音保存。

當翻閱這些資料時，調查人員有時會同時聽取音頻。

那段撕心裂肺的痛哭給老約瑟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男人撕扯著嗓子，喊著新婚妻子的名字，還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

像山田和也這樣，認為這次日航jl917空難是場蓄謀已久的人為自殺事件的人，不在數。

大多數幸存者都回到日本，還有部分留在赫爾辛基。

他們在萬塔機場不遠為遇難者建了座紀念碑，白的石碑下，每日都有人送上沾著水的鮮花。

芬蘭從未發生這麼大的空難事故，的報道從事發當日至今，沒有停息。

誰也不知道記者是從哪兒得到的機務人員資料，三位負責駕駛飛機的飛行員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副機長前田翔介。

巨額債務、破裂……

每一條都可疑至極。

偏偏當日的執飛機長就是他。

正機長負責協助他飛行，以及無線電通訊。

大眾的懷疑并非空來風。在“燃油用盡”被排除的況下，第一，事故當天是赫爾辛基難得的好天氣，天氣原因造空難的可能幾乎于零；第二，麥飛f435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生產的大型客機，也是最安全的飛機之一。執飛二十多年來，從未發生過引擎熄火無故事件，所以飛行系統出錯的可能也極低。

除此以外，只剩下人為原因。

一個想要自殺的副機長，被債務和未婚妻上了絕路。

恰巧，拋棄他的未婚妻也在這架飛機上，那麼帶一起去死，再拉上兩百多人陪葬……

這個理由多令人信服。

全世界只剩下一個人還愿意相信他。

那就是山下蕙。

伏城忽然意識到：“所以uaag才會來這里？”

老約瑟夫的腳步頓了頓，這個國小老頭笑瞇瞇地看向他：“uaag是歐洲航空安全局邀請來的。不過咱們得快點查出真相了，芬蘭的酒可真是太難喝了！”

回到調查總部，兩人剛剛踏，就被一層的景象震懾到了。

調查總部的一層原本是空置的，像個大倉庫。如今里面被塞得滿滿當當，能看出模樣的是四個破損不堪的發機，還有一些發機零部件在墜機時散了滿地，如今也被收集起來，分門別類地放在一張張桌子上。

伏城材削瘦，還算出行無阻。

老約瑟夫就不行了，他有一個大啤酒肚，側著子才能勉強穿過這麼多桌子。

回到二樓，老約瑟夫：“下面怎麼回事？四個發機全從easa拿過來了？”

lina笑道：“和你見到的一樣。天氣原因暫且不提。人為原因，等明天麥飛用專機把黑匣子送過來后，讓蘇飛修復完，就可以知道駕駛艙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而飛行系統的問題，reid說，讓我們查發機的事，所以這才發機的所有部件都取了過來。”眨眨眼，“一層空了那麼久，就是在等發機。”

一道清冽的聲音響起：“為什麼不查電傳系統？這是四臺發機同時熄火，不可能是發機本的問題。”

“因為你覺得四臺發機不可能同時出錯？”

子一僵，伏城緩慢地轉過頭。

他看見了那個男人。

那男人站在樓梯口，右傾，微微靠著扶手，雙手抱，似笑非笑地看他。

沉默只有兩秒，但是四目間的對視，卻恍若一年。

伏城聽見自己這樣說，語氣肯定又堅韌：“是，easa之前的調查報告也只是簡單說明了發機的破損況，沒有從發機下手。”

他在反駁卓桓。

卓桓輕輕笑了聲，走上前。他一步步地靠近，伏城也不知怎的，一下都沒，就站在原地。

當這人站到他面前時，他下意識地想抬起頭，可剛剛抬起一點，就被卓桓一手按在頭上，又按了下去。

修長冰冷的手指穿過發，過頭皮，僅僅一瞬，刺得他渾發麻。

卓桓收回手，繞過他，漫不經心地走過去。

“所以他們查不出來。”

“查發機。至于原因……”

“飛機設計師的直覺。”

“哦對，這是獲得了萊特兄弟獎章、并擁有馮卡門獎提名的飛機設計師的——”

“直覺。”

調查總部有一瞬的安靜。

說完這些話，卓桓再沒開口，他走進實驗室。開始化驗剛從發機上拆下來的金屬材料。任憑別人怎樣吵鬧，他都恍若未聞。

良久，蘇飛：“臥槽，裝裝這樣，我也想學。”

老約瑟夫哈哈一笑：“reid一直這樣，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你別和他計較。”這是在向伏城解釋，剛才卓桓沒刻意針對他，只是這個家伙天生脾氣臭。

聽到老約瑟夫這麼形容自己，卓桓終于有興趣抬起頭，施舍了他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老約瑟夫攤攤手，示意自己立刻閉。

除了lina，uaag其余幾人和調查總部的工作人員一起下了樓，開始重新檢查發機零件。

蘇飛湊到伏城邊，了他的手臂：“我覺得你說得對，四個發機要壞也不能一起壞啊，是rip腦子有問題，獨裁還不讓人質疑。”

伏城始終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也不回應。

蘇飛撓了撓腦袋：“你說，發機要是一起壞，能是哪兒壞了？”

“伏城？”

就在蘇飛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伏城：“先從金屬疲勞查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