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員控飛機，并不像騎自行車那樣，通過矯正車把、踩腳蹬，就能實現。

飛機是毫無爭議的龐然大。

哪怕一片小小的襟翼，都有幾十公斤重，普通人很難撼。

那麼飛行員控飛機，靠的當然不是蠻力，而是一套完整的控制系統。

一百年前，這套系統由最簡單的、鋼索實現，利用杠桿原理，被稱為機械系統。

之后，變了系統。通過泵，將人類的力量放大，實現對飛機的控。比如飛行員只出了1牛頓的力，泵卻可將之放大為數百倍、數千倍，如此就能縱這臺龐然大。

而如今，隨著計算機的發展，電傳系統漸漸為主流。

電傳系統，讓電腦來控制飛機。

這個觀點在業仍舊有一定爭議。

到底是該以飛行員為主，還是以電腦為主，幾大飛機制造商各有側重，爭論不休。

但沒有異議的是，他們都在新飛機上使用了電傳系統。

麥飛f435用的就是電傳系統。

電傳系統包括了飛機的方方面面，電腦可以控飛機的起降落、舵角改變、引擎大小。

自從easa確認了“四引擎熄火”的事故原因后，他們首先排除燃油用盡和天氣因素這兩個原因。他們接下來懷疑的不是人為因素，而是電傳系統。

電腦是會出錯的。

電腦出錯，同時關閉四個引擎，這是最可能的事故原因。

然而現在卓桓告訴他，去查發機。

查和電傳系統有關的發機，不是查和發機有關的電傳系統。

發機才是主，電傳系統為次要。

這個決定令人費解。

就像伏城說的一樣，這是四臺發機一起熄火。

如果真是發機本出了問題，怎麼可能四臺一起出錯。可如今卓桓要求他們從發機查起，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從金屬疲勞開始查起。

金屬疲勞。

金屬材料在長期重復同樣的工作任務后，都會發生結構破壞現象。

量變產生質變，當細微的裂紋、破損堆積到一定程度，就會發生斷裂。

之前的調查人員沒對發機進行詳細檢查，所以很有可能將金屬疲勞造的發機零件損壞，誤當墜機后炸所造的。

現在眾人要做的，就是把每一個關鍵零件都找出來，詳細檢查，確定它們到底是在墜機前就損壞了，還是墜機后才被損壞。

這是一個力活。

所有人一起檢查了整整一天，才檢查了二十分之一。

這時，黑匣子被麥飛公司送了過來。

看到黑匣子的那一刻，蘇飛眼含熱淚，激地跑上去：“這是給我的嗎？”

老約瑟夫哭笑不得：“瞧給你樂的。”

蘇飛高興壞了，他跟著工作人員把黑匣子送上樓后，又跑下來對伏城說：“兄弟，不好意思，要留你一個人了。我要去做另一件偉大事業了。放心吧，等我修好黑匣子就可以證明rip說的是錯的，救你出苦海了。”

伏城笑道：“好，我等你。”

蘇飛頓時覺得自己背負了全村人打倒大魔王的希，懷著崇高的心回到二樓。走時，他還對著卓桓的方向踹了一腳，伏城驚訝地睜大眼。等蘇飛走后，他轉頭，順著蘇飛剛才踹腳的方向看去。

那人一點都不像大魔王。

穿著白的t恤，黑的外套隨手扎在腰間。偏長的發被主人幾下捋了向腦后，扎了一個小揪。他右手里拿著一只手電筒，左手拿著金屬疲勞探測，用高腳凳坐在一號發機的部，手電筒的束打了朝上，仔細檢查發機部上方的每一個零件。

他無比專注，仿若有一塊水幕，將他與外界這嘈雜的人聲隔離開。

那眼中好像有。

伏城神平靜地移開視線。

黑匣子的修復比蘇飛想象得更加艱難。

其實也是，如果這個黑匣子這麼好修復，麥飛公司也不會花了幾個月，還沒修復完。

二十三天后，發機的金屬疲勞鑒定已經完，并沒有發現金屬疲勞現象。

另一邊，黑匣子還沒修復完。

花了足足二十三天將四個發機從到外全部檢查一遍，結果什麼都沒發現。uaag的幾個人并沒有什麼意見，其他機構組織的調查人員私下卻有了一些異議。

伏城從茶水間倒水出來時，聽到easa的一個調查員低聲對同伴說：“雖然patrick先生是業公認的天才飛機設計師，但這是事故調查，不是設計飛機。這是他第二次參與飛機事故調查吧，本沒有經驗，白白浪費了二十多天。”

“準確來說，這也能算是他的第一次吧，四年前羅格航空的那次空難，黑匣子不是一直在海里沒撈上來麼，調查了三年多本沒查出什麼線索。”

“我不是不尊敬patrick先生，只是或許他更適合造飛機，而不是調查空難……額……”

伏城端著水杯，從兩人面前走過。

其中一人急忙說：“伏，你不要誤會，我們不是這樣的意思。”

停下腳步，伏城回，向他們，用平靜卻堅定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是reid·irvin·patrick。”

話落，抬步離開。

后，easa的兩個調查人員僵在原地，沒有出聲。

黑發年輕人端著水杯，才走了幾步，走到轉角，忽然，他停住腳步。

良久，伏城聲音平靜：“卓老師。”

卓桓右手拿著一杯咖啡，后背輕輕仰了靠在墻壁上。他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偏過頭，看向伏城。“你好像永遠都是這個表。”

“卓老師？”

“冷靜、平和、不悲不喜。”站直了子，卓桓想了想，“笑的時候禮貌疏遠，不笑的時候就像個雕像站在那里。哦對，有點像那個。”

伏城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lina是個標準的法國人，極浪漫和儀式。哪怕臨時到異國他鄉工作，的辦公桌上也放了一只seerose永生花小熊。紅的玫瑰花小熊被珍藏在玻璃罩中，系著黑的禮結。

收回視線，伏城：“我不懂您在說什麼，卓老師。”

卓桓深深了他一眼。

許久。

長先生邁開他的，發號施令：“走吧，下樓看看。”

了夜，工作人員都回到二樓整理之前檢查好的金屬疲勞資料，一層空的，只放了四臺巨大的發機。

到都機零件，兩人在下樓時就把手里的一次水杯扔進垃圾桶，防止發生意外。

卓桓一邊走，一邊說：“排除天氣原因和人為因素，你覺得如果是飛行系統出錯，最有可能是什麼地方出錯？”

“電傳系統。”

“這麼堅定？”

“是。”伏城補充：“您只是說最有可能，并不是百分百。”

“如果一定是發機呢？”

伏城抬起頭，著他，終于出不解的神：“為什麼一定要是發機？”

卓桓指了指自己的腦子：“直覺。”

伏城：“目前監測結果是，發機沒有任何部分損壞。除了墜機后因為炸而損，它是完好無損的。”

卓桓自顧自地說：“2008年1月17日，英航38號航班在降落希斯羅機場時，四臺引擎一起熄火，最后迫降在跑道前的草坪上，幸運的是，無人死亡。事后調查結果顯示，原因是發機的熱換設計不佳，飛機在飛越俄羅斯時因氣溫太低，燃油里的水分凝結冰，冰渣堵塞輸油管，發機沒有油，自然會熄火。耳嗎？”

伏城點了點頭。

曾經他是個飛行員，但一個月前他被調任進uaag后，他就惡補了許多事故調查資料。英航38次航班的這次事故也在他的閱讀范圍。

伏城：“因為這次事故是結冰造，在飛機發生空難后，冰全部融化了水，消失不見。所以給調查過程造了極大的阻礙，aaib花了8個月才查清楚真相。”

卓桓：“耳嗎？”

伏城一愣。

卓桓笑了起來，聲音散漫：“和這次很像啊。同樣飛越北極圈，水會消失，所以查不出兇手。這一次的兇手，也離奇消失了。”

嗡的一聲，撞在伏城的腦子里。

這張被形容為永生花雕像的面龐上終于變化出了富多彩的緒，他急促地說：“您是說，這次也是水的問題？！”

“我有這麼說過？”

伏城怔住：“卓老師？”

卓桓沒有回答，反而突然問：“一個月前你在墜機現場，初始撞擊點的那塊焦狀地皮時，在看什麼？”

伏城微微張開。

“或者說，你看到了什麼？”

鷹隼般的目直直地過來，進黑發年輕人的眼底。

卓桓邊帶著幾不可察的笑意，可這笑意未達眼底，他凌厲地審視眼前的黑發年輕人。說不清那是什麼樣的眼神，伏城從其中覺到了一期冀和愿。

這個男人好像在期待什麼，期待他說出什麼樣的答案，然后用他的答案再去證明什麼。

是什麼？

沉思許久，伏城：“說出來，您可以不笑嗎？”

卓桓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什麼？”

伏城認認真真地著他，一字一句地又說了一遍：“您可以不笑嗎？”

“……嗯。”

伏城：“我覺，是它的錯。”

“他？”

“它，麥飛f435……那架飛機。”

卓桓：“……”

伏城：“您說過不笑的！”

卓桓捂住臉頰：“我有笑嗎？”

伏城：“……”

臉上漸漸燥熱起來，伏城后悔極了，他為什麼要回答這個答案，隨便編個什麼，或者像一個月前那樣無視這個男人的問題不就好了嗎。他唯一慶幸的是，現在是夜晚，一樓沒有開燈，月再明亮也無法照出他微紅的臉頰。

心中的惱漸漸要了怒，但就在那場怒即將發前，一只冰涼到幾乎讓人覺孤獨的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腦袋。

伏城緩緩抬起頭。

卓桓著他的頭發，接著手指曲起，在額頭上輕輕一彈。

“謝謝，我喜歡這個答案。”

男人繞過他，轉向樓上走去。

走到一半，卓桓站在樓梯的中間，轉首看向伏城：“蘇飛說明天就能修復好黑匣子。想知道答案嗎？”

那月明明不夠皎潔，卻照亮了這個男人，也照亮了站在樓梯下的年輕飛行員。

伏城不自地踏上了樓梯，走到了這個人的邊。

***

次日，黑匣子修復完。蘇飛將飛行數據全部導電腦，他正要進行詳細的數據整理，卓桓打斷他：“先聽cvr。”

cvr，座艙話音記錄儀，記錄了飛機上所有的聲音。

調查總部的二樓，數十人齊齊繃后背，等待這最后的答案。

蘇飛點點頭，他開始導cvr里的數據。

頃刻間，上百條聲音波曲線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卓桓：“用傅里葉變換，把駕駛艙里的聲音剝離出來。我要聽到飛行員說了什麼，以及駕駛艙里的儀提示音。暫時只聽最后三十秒。”

半個小時后，日航jl917墜毀前三十秒的聲音，從音響里緩緩響起。

“確認油門收。”

“已確認油門收。”

“襟翼打開30度。”

“襟翼已打開30度。”

“準備放起落架……等等，我突然失去推力。”

“檢查引擎開關況。”

“引擎開關已打開。”

“油門呢？”

“四臺發機熄火，啊，快，要墜機了！”

“啊，起來，拉起來！”

一陣刺耳的警報聲響起，麥飛f435的撞帝警告系統用冰冷的聲音一遍遍地宣布——

“glideslope！glideslope！glideslope！”

“啊啊啊啊要撞了！”

“砰——”

調查總部，一片死寂。

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清冷淡薄的聲音響起。

卓桓：“日航jl917空難事故，確認排除人為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