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往臺門外一看，喊的是一位小姑娘，十五六歲左右，纖巧的，清麗的貌相，學生頭，一條格子連。

“九斤師傅，我爺爺讓我來請你。”

“請我？你爺爺是哪位？”

“我爺爺是王木匠。”

“哦，王師傅的孫呀，他不是住在醫院裡嗎？”

“我爺爺回家了，我太公快不行了，他我過來請你去一趟。”

“啊？！你稍等一下，我馬上出來！”

唐青返回，見兒子已經睡去，輕聲對公公婆婆說道：

“阿爸，阿媽，王半仙快不行了，王木匠我過去一趟。”

“肯定是你去剃頭。”

“可能吧，阿爸，你的剃頭箱能給我用一下嗎？我回去店裡拿太麻煩。”

“冇問題，你注意一點，多留個心眼。”

公公拿出自己的剃頭箱遞給唐青，他退休後一直在老臺門裡給鄰居們剃頭，也不收錢。

“青，這王半仙和王木匠還過得去，那王木匠的老婆和媳婦可不是省油的燈，你千萬要多個心眼，剃好馬上走。”

婆婆不放心，叮囑唐青。

“阿爸，阿媽，我有數，你們早點休息，我去了。”

唐青提起公公的剃頭箱，前往王木匠家。

“九斤師傅，你走錯方向了，我太公住在千人坑。”

小姑娘提醒唐青。

“你太公還住在千人坑？”

“嗯。”

小姑娘在前麵帶路，唐青跟在後麵。

千人坑在剡城的東麵，原先為城郊一個農村。

據傳，元末朱元璋的起義軍和元兵在這裡戰，兵敗，元兵屠殺起義軍一千多人，全部埋在這裡，故稱千人坑。

唐青記得王木匠一家已經住進新開發的一個高檔住宅小區裡，還是大彆墅，怎麼王半仙還住在千人坑？

“九斤師傅，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

“為什麼你一個的，年紀又不大，大家都你九斤師傅呢？”

“這個你得問你的太公。”

“問我太公？”

“是啊，嘻嘻。”

唐青笑了起來。

想起王半仙第一個第一次“九斤師傅”，自己又把他那長髮給一刀剪了，還給他剃了個頭，想想真是好笑。

那麼多年過去了，唐青每當回想起那一天的場景，自己總是會笑出聲來。

那是十四年前，1985年，今年是1999年，明年將是2000年，千禧年。

那一年夏天，唐青高中畢業，在等待與煎熬中度過暑假，最終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郵遞員叔叔還是冇有給送來。

那時候的高考和現在完全不同，考過之後自己先估分，然後填誌願。

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幾分的況下，要填好誌願，難度可想而知。

唐青估計自己錄取線是能夠到的，就分彆填了醫學、新聞、師範，三所完全毫無關聯的學校和專業。

分數出來了，結果距師範錄取線隻差一分。

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哭了兩天，嚇壞了的老爸老媽。

唐青是家中的獨生，兩老四十一歲才生，疼的不得了。

老爸那個時候是剡城人民理髮店的經理，算是有點份的人。他見自己的寶貝兒這個樣子，坐在房門口整整勸了一天一夜。

唐青總算打開房門，風捲殘雲吃下老媽為燒的一碗子榨麵後，跟老爸到人民理髮店散心。

這裡要先說一下子榨麵。

子榨麵為剡城的一大食，既可以作為主食，也可以作為點心，在剡城人心目中不亞於**人於熱乾麪。

子，就是蛋。榨麵，又米乾，是由秈米經過蒸煮、榨、日曬而，一般為圓餅狀，有些類似於時下流行的方便麪。

水燒開，放榨麵先煮幾分鐘，然後打散蛋到鍋中，加其它自己喜歡的佐料，一碗香噴噴、味道鮮的子榨麵端上桌，保證你胃口大開。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前，子榨麵於剡城普通人家來說平時無緣無故不會燒著吃，隻有家人過生日、生小孩坐月子、生病了，纔會燒上一碗子榨麵以示問和滋補。

吃了老媽燒的那一碗子榨麵後，唐青鬱悶的心稍微好了一些，到了人民理髮店，主幫老爸拖地、洗巾。

坐在兩條長排木凳上等候理髮的街坊鄰居不時開唐青的玩笑，其中以王半仙最起勁。

那個時候的王半仙已經八十多歲，一天到晚穿一件灰長袍，長長的頭髮盤在頭頂，長長的鬍鬚像關公。他總是喜歡調侃唐青，見到唐青總要打趣。這一天也不例外，隻不過先冇有直接和唐青開玩笑，而是笑嗬嗬地先和唐青父親說：

“唐經理，掐指一算，你的事業該到頭了。”

正在給顧客洗頭的唐經理，也就是唐青的父親，眉頭一皺，心中不悅，冇好氣地迴應：

“王半仙，你說什麼呢？我離退休還有兩年呢！”

“嘿嘿，唐經理，估計你得提前退休。”

“為什麼？”

“九斤師傅已經出世，將取而代之你這人民理髮店老大的位置。”

“什麼九斤師傅？你是不是老酒又喝多了？”

“本仙今日滴酒未沾。”

“你今天冇喝酒？難得啊！”

“本仙今日一早起來見門口喜鵲鬨枝，知道剡城必有大喜事發生。一排方位，這喜事將發生在人民理髮店，所以老酒也顧不得喝，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是嗎？那你有冇有算出來今天我們人民理髮店有什麼大喜事？”

“剛纔本仙不是說了嗎？九斤師傅出世，你退位！”

“去你的王半仙，我退位是大喜事啊？你那麼希我退位啊？”

“非也非也，你退位屬於正常的無可奈何花落去，那大喜事當是九斤師傅的正式出世！”

“無可奈何花落去，還正常？我告訴你，我們店裡冇有九斤師傅，要不唱機上給你放一段《九斤姑娘》。”

《九斤姑娘》為越劇傳統戲，剡城人都喜歡主人公九斤姑娘，聰明機靈，智鬥土財主石二佬和撒潑的三叔婆，替窮人出氣。

“唐經理，本仙看你家的九斤師傅將來必定勝過九斤姑娘百倍，千倍，萬倍，遲早寫進戲文裡。”

“我家的九斤師傅？！王半仙，你叨叨半天，奚落我家青青呢？”

“唐經理，本仙豈敢奚落九斤師傅，本仙敬重還來不及呢！”

“去你的王半仙，走，人家都等著剃頭呢，你占著茅坑不拉屎坐在這裡算什麼？要叨叨到鹿山公園大樹底下去，說不定還能賺個老酒鈿呢！”

唐青一聽王半仙拿開玩笑，手拿拖把過去照著他乾瘦的脊背就是一下。

“哎呦呦，九斤師傅打人嘍，本仙這朽木折了倒冇什麼，關鍵是你九斤師傅尚未登基就進裡麵去吃淡饅頭，可大大的流年不利！”

剡城人將進監獄戲說為進裡麵吃淡饅頭。

“你還瞎叨叨，看我怎麼收拾你！”

唐青扔掉手上拖把，過去拿來一把大剪子。

“哎呦呦，九斤師傅手下留，手下留啊！”

王半仙雙手抱頭，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