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第四章 垂青
寒風穿堂而過。
呂賢章著紫袍,縱使凍得直哆嗦,依然不肯躲到一旁,而是特地杵在正對著門口的位置。
他不到而立之年,相貌俊逸,中等量,隻是比起尋常人略瘦一二分,此刻垂手側目而立,頗為不安地道:“不知殿下有何事?不如召見兩府大臣一同商議……”
如果按照大晉舊例,天子年,當以太妃垂簾。
隻是此時後宮僅剩的李太妃全然不堪大任。
當日一聽說要自己聽政,就千躲萬躲,對著百哭訴,說眾人慾要陷其於不義,又說將來太上皇、太後並諸太妃得知,實在無法解釋,是以連掛名都不肯。
與此相反,帝趙弘的胞姐趙明枝卻是深明大義,又沉著冷靜。
天子年,還有傷病在,時常耍些小兒脾氣,百束手無策時,俱是由趙明枝出麵安。
除此之外,手中另有自藩地帶來的數百親兵,南下途中每日提前佈置,安營紮寨,可以說多靠著這一位三公主,眾人這一路纔不至於被天枕地,餐風宿。
呂賢章雖然特地偏開頭,卻是忍不住用餘瞥了瞥座上的趙明枝。
確認兩人之間並沒有隔著屏風,而是直直相對,毫無阻隔之後,他心中的忐忑之意愈發濃了起來。
呂賢章時一心讀書科舉,高中榜眼之後才與當朝宰相家的孫說了親,隻是兩邊六禮剛走完,那一位娘子就在隨父回京的途中病歿了。
婚雖未結,定親已,呂賢章持以禮,就為這一個沒緣分的夫人守了一年節。
如此君子之行,自然讓人贊嘆。
彭相公不捨得放走這一個孫婿,索招他為婿,又將才及笄的幺許了過去。
這一回倒是樣樣順利,誰知臨近婚期,相夫人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生母故去,彭娘子不得要守足孝三年。
然而好不容易彭家的孝期守得七七八八了,又遇得呂賢章的老父亡故。
就這般坎坷輾轉,最後撞上北狄頭一回南下,彭相公為阻天子降敵,力諫不,最後自請辭。
至於城破之時,賊寇上門說降,答允給他高厚祿,屢被堅辭之後,一氣之下,將彭府上下數百人屠戮殆盡。
呂賢章得知訊息,悲憤之餘,更是無心自婚事,耽擱到了今日仍是孤一人。
此時此刻孤男寡共一室,讓他不自覺地想起了最近聽來的流言。
——三公主早已及笄,憂心陛下年不能掌政,有心要在朝中擇一賢臣結親以增其勢。
因本朝舊例,駙馬不得參政,隻能領些閑差,中書正商議要廢改其中部分規製。
當日眾人指點一番,數來數去,兩府之中沒有家室的不過寥寥數人,其中的兩個鰥夫,一個四十多,一個五十整,自然是不合適的,唯有呂賢章一人相貌、條件都合適得很,便苦中作樂,拿他來取笑。
呂賢章先前隻把那說法當做無稽之談,可是今日三更半夜被單獨召見,連屏風都不用,頓時讓他惶恐起來。
難道這是公主在相看自家?
如果真的是三公主垂青,他要如何是好?
但凡換一個公主在此,呂賢章都有決心斬釘截鐵說出自己要為彭家的小娘子守節,一年半載之沒有娶妻之意,更無攀龍附之心。
可偏偏麵前站的是三公主趙明枝,他那拒絕的話在肚子裡轉來轉去,許久說不出來。
外頭時有人言,當今三公主花容月貌,若天仙,隻是常年頭戴帷帽,得見真的並不多,是以常被當做信口開河。
可呂賢章卻知道那不是吹噓之語。
當日天子趙弘還未登基,被親兵護衛出城之時,呂賢章正領著手下急急去往祥符縣藏匿庫中軍械,以免被賊人所奪,誰知路上差錯給散逸敵兵撞見。
他們一行不過三四人,對方卻是十來個披甲持械的騎兵。呂賢章其時著服,很是顯眼,已經給賊人發現,於是當機立斷,打定主意以自己為餌引開賊兵。
結果雖然計策奏效,他本人卻為狄人所擄,眼見就要被俘,湊巧給聞訊出來接應弟弟的趙明枝撞見,由此獲救。
得知呂賢章此行目的,趙明枝特地讓手下換了新馬給他,又分兵協助同去報信幫忙。
也全靠這一回通報,庫中及時將重要軍械轉移,才沒讓神臂弓、床子弩等許多神兵利及製作之法落北狄手中。
呂賢章立下大功之餘,隨著趙明枝的親兵一路同行,也因緣際會,看到過這一位後來得封的公主真正相貌。
端的是國天香。
所謂絕代佳人也不過如此了。
此時此刻,縱然隔著一層帷帽,可對於呂賢章來說,並不難想象麵紗後頭的麵龐。
不獨如此,他還回憶起了當日趙明枝對自己的贊許。
“……有呂人如此忠義之臣,實乃我朝之幸,隻盼將來人能得機會青雲直上,一展中抱負。”
其中激賞,一目瞭然。
而後太上皇並一乾大臣被賊子擄走,趙弘繼位為帝,呂賢章以不足而立之年得兩府,雖說是南逃的新朝廷,比不得從前,卻也算得上是手握權柄了,正被趙明枝一言說中。
那麼,是不是看中了自己呢?
此時國雖將亡,呂賢章仍懷報國之誌,而無論中書最後討論出個什麼結果,究竟駙馬能不能參政,毋庸置疑,隻要駙了三公主,自己肯定會被人認定是那等趨炎附勢之徒。
他一時有些扼腕。
自己雖然正在彭家娘子守孝,究其原因,除卻於彭相公氣節,更多的也是表示自家誌氣,並非這輩子都不打算娶親了。
到了今日,距離事發生已經過去兩年,此時再將嫁娶之事擺上臺麵,誰人都不會提出什麼質疑。
如果提出此事的是趙明枝,而不是“三公主”,十有**他不會拒絕。
才子佳人,絕妙姻緣。
有此貌,有此品行,不僅友弟,還有丘壑,端的是娥不讓須眉,正合做他的妻子。
隻可惜這公主的份,著實太過敏……
呂賢章躊躇極了,拒絕的話在腦子裡轉了又轉,隻覺得怎麼都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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