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第五章 驚夢
呂賢章腦中浮想不止,對麵的趙明枝卻是隔著帷帽打量了他一眼。
一年之後,狄人破城,就是這一個年輕的員帶著不足兩千的兵士拚死頑抗,最後被刀砍死。
他看著稍顯文弱,能力也猶有青,但忠君之心毋庸置疑。
大晉雖然風雨飄搖,並非無藥可救,眼下不是遷都之後,諸人脊梁骨全被打斷,仍有忠義之士在,隻要將其一一發掘,各歸其位,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能繼續南逃。
所謂天子死國,臣子死社稷。
要是諸人盡皆遠遠躲開,又怎麼能指前線將士用命抵敵寇?
趙明枝思忖片刻,問道:“並無旁事,隻是今日得了北麵來的太上皇書,呂參政,依你所見,陛下應當如何纔好?”
的聲音清泠泠的,如同山間潺潺流水,更有一若有似無的婉,聽極了。
呂賢章甫一耳,一時居然沒有反應過來,過了片刻,卻是打了一個激靈。
原來不是來問婚配之事?
他說不上來心裡是尷尬還是憾,然而等到分辨出其中意思,隻頓了一頓,就答道:“以下愚見,北狄實乃禽,從無信義之道,不可輕易許之,天子萬金之軀,又豈能親北上,若是賊子出爾反爾,我朝殊無半點牽製……”
趙明枝“嗯”了一聲,卻是再問道:“那為何今日在殿中不見參政出列陳言?”
殿裡的門窗都沒有關上,明明被冷風吹得上都有些發僵,呂賢章的臉卻是一下子就發紅起來,隻得狼狽回道:“軍國大事,關乎社稷,今日事發突然,微臣來不及細思,自然不敢隨意臧否。”
他話說得冠冕堂皇,可心十分清楚:自己白天沒有站出來說話,並不是因為旁的理由,純粹是不願意做那個出頭鳥而已。
此時朝中形勢何等復雜,新皇雖然登基,畢竟年齡太,全然不能駕馭朝堂。
而太上皇即便遠在北方,依舊占大義、國、家三重,高高在上,更要小心對待。
狄人南下速度不減,要是按照這般趨勢,用不了多久就能攻破安軍。
大晉屢戰屢敗,說不得就要被趕盡殺絕,這個逃亡朝廷也未必有多久可活,如此一想,好似不如降了,還能死些百姓。
可死國是一回事,降又是另一回事。
要是趙弘再降,君臣、百姓真的就要為亡國之奴,倡議者也會變千古罪人。
可要是不降,要是因此生靈塗炭,又是誰人去領這個罪名?
說降失了名聲,說戰又得罪正在掌權的主和一派,更有無數首尾,但凡懂得明哲保的,都不會此時出頭。
——先前那些個因為一力要戰,被貶被罰乃至被殺的,難道不是前車之鑒嗎?
趙明枝聞言卻道:“那……依參政之見,北邊來的書信,是不用做理會的意思了?”
對方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呂賢章心中有防備。
他得晚,時以功晉升,場經歷較,比不得那些油子,見對麪人素服之下,腰肢不盈一握,抱著暖爐的夷纖細修長,白得同雪一般,不想到其父嘉王過世已經兩年有餘,僅一姐一弟,被迫於這世之中惶惶而行,免不得又生憐憫之心。
呂賢章當即也顧不上什麼明哲保,回道:“如此要之事,朝中自然得要細細商議,哪裡能一時有什麼結果的?”
又暗示道:“況且兩國相,自要互遣使者磋商,北人所圖,我朝豈能一口答應……”
這就是要漫天開價,落地還錢的意思了。
他唯恐三公主聽不懂自己話中之意,還補了一句,道:“北麵正戰時,使者往來實為不易,不知商定之後,又是什麼年歲了。”
話一出口,呂賢章就後悔了。
他又怕三公主聽懂了,又怕沒有聽懂。
明明白白提醒使一個“拖”字訣,讓太上皇死在北人手中,這般謀劃,實在不該出自臣下之口。
即便眾臣心裡都是這樣想,也不能這樣說。
趙明枝卻是不置可否,沉片刻,道:“當日我與參政會於祥符縣,你一心報國,對敵之時不惜自,而今大晉正值危急存亡之際,還盼參政一以貫之纔好——若是你也三緘其口,朝中豈非萬馬齊喑?”
呂賢章的麪皮本來隻是微紅,此刻一下子就漲得通紅。
他原本還擔心三公主不聽不出自己的晦之意,卻不想對方聰慧至此,不但聽出來了,還在此暗暗提點。
被異當麵點破自己的小心思,尤其呂賢章本心是要做青史留名的士大夫,心深對對方還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當真是且窘迫,一時侷促站於原地,不知如何回話。
趙明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陛下雖然年,卻非貪生怕死之輩,所謂玉碎瓦全,以參政之見,陛下是為玉,還是瓦?”
呂賢章一怔。
君玉非瓦,何須質疑。
隻是想到天子平日裡在朝中的表現,呂賢章不免又猶豫了起來。
雖然三公主的話說得斬釘截鐵,可今日帝一聽到要北上請罪,就嚇得涕淚橫流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怎麼分辨真假?
趙明枝沒有跟呂賢章說太多,見他意有鬆,便請送客了。
——自己說再多都沒有用,還得最重要的那一個人開口。
轉回了後屋。
幾名伺候的宮一見趙明枝回來,便像得了主心骨一樣圍了上來。
“三公主!”
“三公主!陛下又驚夢了……”
趙明枝急忙走進屋。
屋中門窗關得的,四角都放了暖爐燒炭。
方纔被寒風吹了一路,此時一進屋子,不但覺得悶熱,還被香熏得頭重,四下一掃,果然見到床邊的木櫃上放著一隻香爐,正裊裊升起白煙。
等到開遮得嚴嚴實實的帳幔,那甜香味更重,人甚至有點不上氣來。
床榻上,帝趙弘麵紅,儼然正在夢魘之中,揮著手胡蹬,發出低低的嗚咽。
趙明枝麵一變,問道:“怎麼不把陛下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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