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第十六章 布包
那人正是玉霜。
趙明枝停在原地,問道:“你這又是作甚?難道竟也要學墨香了嗎?”
玉霜低頭道:“婢子不敢。”
一麵說,一麵卻將係在腰間的東西解開。
趙明枝這才瞧見,竟然還隨纏了一條鞭子。
“婢子自小習武,雖比不得父兄悍勇,卻也不輸給尋常男子,殿下今次北上,旁人俱可不帶,怎能不婢子同行?”
玉霜口中說著,已是把那鞭子輕輕抖開,好似趙明枝一不答應,就要當場耍一套鞭法出來作為佐證的模樣。
趙明枝看著這般作,不但沒有攔阻,反而退開兩步,讓開位置,道:“那便來罷。”
玉霜登時一愣。
蔡州這園子的屋捨本就狹小,此裡間暫為書房,外間放置了許多奏章,又有新挪來的桌椅木架,剩餘空間十分狹小,平日裡行路倒是無妨,如何能施展?
然而畢竟老實,聽得趙明枝口中有所鬆,連忙抓住機會,倒提著那條鞭子就開始小心揮起來。
俗話說,一寸長,一寸難。
半丈見方的地方,想要使一條數尺長的鞭子,又怕壞了一旁放置的什,怎可能不束手束腳。
一套鞭法還未使完,玉霜已然自覺毫無章法,全然不能看,心中涼了半截,然而等到抬頭眼去看趙明枝,卻見角帶笑,也不生氣,亦不失,反而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
總算還不蠢,連忙把手頭鞭子收了,追著上前,道:“殿下!?”
趙明枝笑著指了指地上,問道:“東西不要了?”
玉霜急忙去把包袱撿起,重新挎在肩上。
方纔一葉障目,此時回頭細想,已是察覺出些許端倪來。
——公主應當本來就打算把自己捎上。
偏竟是被墨香給帶得偏了,來獻了回醜……
雖說在公主麵前出點醜也不打,可畢竟丟人。
趙明枝行在前麵,若有所覺,餘瞥見垂頭喪氣,卻是站定回頭,道:“北上京兆兇險得很,按我原本打算,其實是想將你留在陛下邊的。”
玉霜一時驚醒,渾悚然,正要出言分辨,卻不料近趙明枝又道:“隻我雖得護衛,又走路,仍覺心中惴惴——我從小到大任得很,闖出不禍事,你都一同分擔,今次這樣險,心中卻想:隻要有玉霜在,便不怕了。”
“如此做法,實在自私,卻也顧不得這許多,隻想再隨心所一回。”
趙明枝微微一笑,道:“不過如今畢竟不同從前,你有武藝,當真遇得不妥,見勢不妙,不要管我,自逃回此報信便是。”
玉霜遲遲不語,眼眶卻是微紅,隻將頭再一低垂,輕聲道:“婢子領命。”
然而手中握那行囊褡帶,心中卻暗道:當真有那一日,主仆一場,便是為你死了又何妨。
說也奇怪。
兩人一走出屋子,沉了一整日的天空就陡然一亮。
趙明枝抬頭看去,隻見遠夕撕破厚厚雲層,出半邊溫亮,照得整個西邊都明朗起來。
極目眺,見得天邊晚霞明滅,雲層變幻,心中原本的約忐忑也漸漸消散。
從來不過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隻要做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其餘多思無益。
出發就在眼前,收拾好一應什,趁著玉霜查補缺的功夫,趙明枝回了一趟東廂。
一向很乖的弟弟趙弘,這回彷彿覺到了什麼,黏著怎麼都不肯讓走。
趙明枝哄了一會,同他道:“今夜楊中丞同呂參政值,外頭也有墨香在,一旦有事……”
趙弘認真地道:“我就喊墨香去人。”
趙明枝點頭,輕聲道:“阿姐出門一趟,要過一陣子纔回來,你好生吃飯睡覺,等好些了,騎功夫也要跟著學起來,另有功課,全不能落下,待我回來檢查。”
趙弘強忍著眼淚,抱著趙明枝的胳膊好一會,才把的手放開,又小聲道:“弘兒這就睡啦。”
語畢,果然閉上了眼。
趙明枝坐在床側,出手去,了弟弟的臉,終於站起來。
然而這一回纔出廂,就見得一人雙目通紅,偏頭站在門邊。
卻是墨香。
見得趙明枝終於出來,把眼淚一抹,問道:“姑娘,我在你心中,竟不如玉霜嗎?”
趙明枝心中嘆氣,卻知此事早晚要來,隻得道:“莫要胡說。”
墨香哽咽問道:“那為甚玉霜能同姑娘一道北行,獨撇下我一人在此……”
趙明枝上前兩步,與隻隔著半步之距,卻是緩聲道:“弘兒不過八歲,旁人不知,你竟不知我嗎?今次遠行,短則月餘,要是不順三兩月也未必能回來,留他一人,我如何能放心?”
“雖如此……”說到此,從來能言善辯,漸漸默然無聲。
雖如此,為什麼是走我留?
這樣的話,墨香看著趙明枝略顯疲態的麵容,怎麼都說不出來。
在旁人麵前的三公主,一向從容不迫,半點憊累也不,隻有到了們這些自己人麵前才能放鬆一二。
怎麼能為了自己的一點小心思,再來分心?
然而趙明枝又怎麼會察覺不到墨香的不平。
輕聲道:“蔡州此地人心復雜,勢如累卵,陛下的飲食起居,無一不要盯著,若論靈巧機變、心細膽大,除你之外,我想不出旁人,也放心不下旁人。”
這句話語氣溫,可其中的分量,又是那樣重。
墨香原本那等不足為外人道的“患不均”之心,莫名就被這一句話全然平了,心道:玉霜雖然好,可留守蔡州之任,放眼去,確實除我之外再無半個人選。
隻是自得之後,又生慚愧:殿下如此推心置腹,我能跟而隨之已是天幸,行事再要小氣扭,又怎對得起。
思及此,墨香臉上一熱,心中更是滿誌躊躇,諾聲道:“蔡州有婢子在,殿下隻放手行事便是,不必心。”
亥時將至,趙明枝隨當日發出的急腳替一齊出了園子。
中書政令急,發出時不能憐惜跑馬腳力。
趁著玉霜去牽馬的時候,趙明枝用布條一道道纏住手心,卻聽得後一道低低人聲。
“殿下。”
轉頭一看,隻見一盞宮燈之後,一人著鬥篷,朝遞了一個圓長布包。
那聲音悉,分明是呂賢章。
然而對方並未多言,將布包送出,隻躬行禮,便退了回去。
一時園中落鎖,玉霜也將馬匹牽來。
趙明枝翻上馬,挽韁回頭,隻見宮燈明闇跳,園門終於掩鎖,目所及,一片黑暗。
而收懷中那個布包之,重量卻輕,當中不知裝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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