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第二十五章 莫急
那聲音低沉,不疾不徐的,並不帶什麼緒,甚至有些許冷淡。
趙明枝側坐於地,轉頭去看,一人正從右側兩步外矮下去。
此時夕漸落,曠野上一片昏暗,惟有寒風地刮過。
那人量極高,沒有披甲,一窄袖長袍,被風颳得呼呼作響,人卻極是沉靜,看著不像武人,又不像文人。
他此刻左手仍擎一把長弩,俯之後,將扶著那急腳替的右手放開,垂眸向趙明枝瞥來,眼神淩厲,彷彿要看到人心中最汙穢,明明無甚表,已人心驚膽寒。
然而趙明枝恰纔為其所救,見他渾肅殺之氣,反倒更覺安全,看他作,又覺可親,莫名若有所,出手去接那長弩。
對方隻怔了怔,便將手中弓弩豎在地上,半靠給趙明枝,復纔再度俯下去,解開地麵傷者上衫,先看他眼底鼻口,再去探查上傷勢。
趙明枝雙手使力,才勉強將那長弓扶住,隻覺沉重異常,也無心去細看這神兵利,見那人正以手按急腳替腹,彼青紫一片,忙提醒道:“那狄人方纔用長槍用力打了他兩下肚腹,從馬背摔下時先是右著地……”
對方點了點頭,並未答話,卻是立刻轉去那急腳替右骨。
眼見他作練,毫不遲疑,趙明枝心下大安,這才把手中弓弩小心放平在地,拾起地麵一桿長槍做杖,強撐著支起來,四下尋看。
這一回很快就在十餘步外,一匹正低頭食碎冰的馬——的屁後,找到了正掙紮起的玉霜。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過去,卻見玉霜臉龐全無人樣,自眉心至於人中,已然腫得發黑,當是被那狄人盔胄重擊所致。
見得趙明枝過來,玉霜急忙張口言,但話未出口,便嗆咳出聲,須臾間吐出一口來,還忙不迭道:“我無事,殿……姑娘傷了哪一?”
趙明枝看吐,驚得,急忙在腰間香囊中,半晌尋出隨傷藥。
可瓶蓋才開,看著裡頭蠟封藥丸,心中又拿不定主意,一時不知此回究竟是算外傷還是傷,當用金瘡藥還是清淤散,唯恐錯了藥反而致使傷勢更重,無措之下,隻得轉頭去尋人。
不遠,那人已將急腳替傷勢置妥當,重新站得起,看到趙明枝如此態,也不用開口,便主走了過來,去探玉霜傷。
趙明枝忙指著一旁盔胄道:“是被這東西砸了頭臉,落馬時又摔了左肩。”
那人隻看了一眼,並不理會玉霜頭臉傷腫,反倒先將肩膀並左膝料破損一一撕開,出裡頭。
他作一直極快,半點猶豫也無,此刻見得傷,卻稍一停頓。
趙明枝心中回想從前太醫治傷步驟,忖度這是準備清創,忙把隨匕首取了出來,倒轉刀柄,遞得過去。
對方頭也不抬,手接過,果然開始清理起黏連布料來,手中作不停,忽然開口道:“莫急,隻是一點小傷。”
這等傷勢,無論如何都談不上“隻是一點小傷”罷?
然而聽了這話,趙明枝卻奇異地長鬆一口氣,再無力站著,把那手中支撐長槍鬆開,慢慢坐倒在地。
剛坐下,就聽不遠一人大步走來,一手提著大斧,一手拎著坨黝黑不知何,淅瀝瀝的,還未走近口中便呼道:“二哥,要不要用酒的?”
說著將那右手大斧隨地一扔,自腰間出隻海碗大葫蘆。
他手中本已經做勢要扔,忽的意有遲疑,復又將其收回,將那葫蘆湊到邊,用牙把木塞一咬,先仰頭咕嘟喝了一大口,纔拿胳膊一抹,轉頭見趙明枝一雙妙目看向自己,卻是嘿嘿一笑,做個噓聲表,匆匆又喝一口,才連忙將那葫蘆遞到麵前。
趙明枝下意識接過,正不知所謂,對麵那“二哥”已經把手中匕首橫展過來。
頓時明悟,挑著袖中看著稍顯乾凈布料把那葫蘆口了,又從中倒出些許酒水,才用剩餘酒小心洗涮匕首刀鋒。
等一應事做完,眼見開始清理傷口,玉霜疼得滿頭是汗,咬牙搐,趙明枝忙挨過把雙眼擋住,低聲道:“別看。”
語畢,手抓握手掌,低頭正要出聲安,餘一掃,卻見對麵環眼赤膊男子手中提著的東西正對自己,黑乎乎的,上方發散,下方斷口還慢悠悠往下滴著垂凝什,分不清是水還是腦漿子。
那東西一隻眼睛瞪得極大,另一隻眼一片模糊——不是方纔狄人腦袋是什麼?
駭得驚聲堵在嗓子眼,忙把玉霜擋得嚴了,生怕被其瞧見,半晌才找回聲音,然問道:“你……拿這個作甚?”
那赤膊男子見反應,理直氣壯答道:“領賞啊!”
又好心解釋:“拿狄兵首級可以換賞錢,如若殺了百夫長,還能晉升加賞——你不曉得嗎?”
他見趙明枝滿臉茫然,忽的恍然道:“險些忘了,這規矩隻京兆府中管用。”
說到此,看著那首級,一時陷猶豫,竟看向趙明枝,同商量道:“看這人模樣,必是百夫長,說不得職位更高,可這頭臭燻燻的,難道我竟要拿鹽醃漬了帶回去領賞?被臭這一路,為三五銀錢,你說是不是不太值當啊?”
這是臭不臭,值不值當的事嗎?
趙明枝乾答道:“鹽也不便宜罷?”
“也是。”赤膊男子認真考慮幾息,終於將那首級撇到一旁,惋惜道,“便宜這群廂軍了,白撿個大功勞。”
又看向不遠,酸溜溜道:“狄賊什麼運道,撿得那樣忠心好馬。”
趙明枝聽那語氣不對,這才發現他袍子下擺同上衫肚腹大喇喇好幾個馬蹄印,新鮮得很,像是才按上去的,再看其人視線方向,那匹駿馬正低頭湊向狄人首,環繞不離,行時偶爾抬起蹄子,倒同他袍子上踢印十分相似。
經過這一會緩沖,終於慢慢六神歸位,腦子可以轉了,連忙問道:“方纔有狄兵前後夾擊,那些廂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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