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第十五章 臨行
趙明枝不置可否。
呂賢章頓覺心都苦了。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張口便道:“眼下狄人勢大,京西東、南、北三路,有兵出冇,沿途又有匪患流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怎可親前往險地?”
又道:“那裴雍素來跋扈自恣,本就有反意,殿下此行如若不諧,豈不正中其下懷,猶如……”
他要說羊虎口,可這般形容又著實堵心,忙岔開一句,道:“此舉萬萬不可!”
一乾朝臣裡邊,趙明枝對呂賢章一向是另眼相看的。
冇有像對其他幾位那樣斟酌用詞,而是乾脆回道:“參政既知狄人勢大,定然也知此刻我等境,怎還會有此發問?”
呂賢章滿肚子的爭辯要吐出,話到邊,卻又不知應當如何說。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晉此時唯有西軍可用,隻無一人願意去捅那個馬蜂窩。
與之相比,南遷至於江陵,甚至臨安,竟然都似乎了更好的選擇。
他踟躕片刻,道:“微臣不願敷衍殿下,前次去往京兆府巡察,為那裴雍手下所斬殺的轉運副使名喚錢綱,此人份特殊,當日在西北被害時便激起朝中嘩然一片,其人祖父是為錢準,曾任三司使、同平章事,告退後又在國子監任職多年,人脈無數,廣結善緣……”
“事出之後,朝中要追究真兇,卻被那裴雍一力包庇,群激憤之下,難免嚴加懲戒,那廝必定記恨在心,今次殿下當真要前往,難免為其報複……”
“此外……”他心中稍一措辭,繼續道,“眼下還有最要的一樁事——那錢綱原是現任馬步軍都指揮使錢惟伍的侄兒,後因錢惟伍無子,便將之過繼,錢家得知此事,力主要主犯押解京,還要裴雍給個代,卻被視為無。”
“錢淮伍而今手掌軍,正在京城駐守。“
呂賢章說到此,忍不住看了看桌後的趙明枝。
今日冇有隔紗,也未置下屏風。
此時照不亮,卻也正因為不亮,四下的昏黃燈燭更映襯得潔白如玉。
不知是他先為主,還是燭映照的緣故,這位三公主簡直籠在一層之中,得人不敢抬頭細看。
坐姿端正,肩背得筆直,投過來的目那樣和。
呂賢章本想再攻訐京兆府幾句,然而一想著對方正看著自己,莫名地就再說不出口了。
他嚅囁幾聲,最後還是道:“便是殿下當真能說服那裴雍,微臣也怕此等行徑會寒了守城武將的心,屆時西軍或許不反,說不得駐京城的守將也會被反了……”
然而呂賢章同諸位重臣們最為擔心的問題,在趙明枝看來,卻並不其為阻礙。
畢竟那位人人都寄予厚,恰纔被史中丞楊廷、同平章事孫崇,另有數位樞院大臣同時屬意,手握近萬人馬,被視為京城最重要、也是最為有力的一道防線的馬步軍都指揮使錢惟伍——
一收到徐州被圍,知州潛逃的訊息,他手中著徐州通判岑得廣的求援信,冇有發兵相助,也冇有去信回覆或是做出任何反應,就這麼把人空吊著,直至數十天,狄人久圍之後,開始攻城,他便直接率領軍南退了。
而就在他四搜刮糧穀之時,也不知是運氣不好,還是對手早有預謀,在京城至許州的道路上,竟是被數百狄兵半夜襲。
軍數千,狄兵不過數百,前者卻被打得屁滾尿流。
至於錢惟伍本人,更是在戰之中為流矢所殺。
其時趙明枝也正在南遷路上,信件往來遲滯,直至數月之後眾人在新都安定下來,才慢慢拚湊出曾經發生過的事。
錢惟伍在京外州縣橫征暴斂,行徑惡劣,從未想過應戰不說,還曾給狄人寫過降信,隻是因為價碼冇有談攏,才遲遲未。
如果不是錢惟伍,京城還未必會陷落得那樣早,中原也未必會得如此之快。
趙明枝想了想,直白問道:“那位錢都指揮使前次上折,是什麼時候的事?”
呂賢章記極好,稍一回想,便道:“當是……”
他剛要回答,卻是忽然一愣。
錢惟伍最近的一次上折,居然已經是二十多天之前。
這樣長的時間間隔,他心中猛地一跳。
趙明枝從容道:“參政政務繁忙,怕是未必留心京城訊息,我早間聽得諸位人提起,已是著人去翻查了——自過了寒,錢惟伍那一便反覆來信催要糧餉,次數之頻,近乎一日兩回,然而一過小雪,便再未有訊息送來,不獨如此,其人手下軍,亦是冇了聲息。”
換句話說,守在京城的那數千軍,已經在中書重重疊疊的奏章當中消失不見。
這樣的事發生的次數實在太多,便是有領兵過的呂賢章,也能察覺到其中的不妙。
他嚥了口口水,卻是不知當要說什麼纔好,更不敢為錢惟伍說上半句話。
萬一當真降了呢?
趙明枝又道:“不獨京城,便是許州信件也逐日減,前次軍部司已遣人探,如若順利,想來這一二日便當有所回覆。”
隻是從前冇有等到回覆,眾人已經南遷,正好同探錯開。
道理已經這樣清楚,呂賢章自然不會強辯。
然而錢惟伍靠不住,那裴雍難道就靠得住了嗎?
不過他冇有再行質問,反而半低下頭,輕聲道:“殿下心憂徐州,微臣食君之祿,卻不能為君分憂,如何能安坐?既如此,臣請領詔前往京兆府……”
趙明枝搖頭道:“參政何必如此——此次若非陛下親往,便隻有我自去纔有一二可能。”
呂賢章一時無語,竟是前一悶,問道:“下隨殿下……”
趙明枝道:“朝中勢力混,我同陛下並無基,今次實在無人可信,假使我在京兆府當真事,朝中臺閣不願聽從,還需參政斡旋一二——不知行也不行?”
呂賢章茫然而立,竟是推拖不得。
趙明枝又道:“今次南行,隨侍多為從前宮人,忠難以甄彆,依舊例,危機之時,可著兩府進宮值夜——呂人……”
呂賢章卻是不用把話說完,已是然道:“請殿下放心,下今夜起便宮值夜,守衛陛下,隻等殿下平安歸來之日纔算功德圓滿,必定不禍起宮中。”
趙明枝於是站起來,向他行了一禮。
呂賢章微微歎氣,側半步,卻是回了一個大禮,緩聲道:“隻盼殿下此行事事順意……”
語氣艱,說到最後,已是低不可聞。
***
天漸晚,趙明枝將麵前的放置的小印、敕書一一收好。
起離開間,剛推開門,就見一人跪於門邊。
對方一勁裝,頭髮也已經用頭巾包起,聽到靜之後,飛快抬起頭來,卻是依舊一言不發,隻將放在一旁的包袱挎在肩上,自行站起來,一副隻等趙明枝前行便要跟上的模樣。
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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