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沒讓周禮送, 說完這番話，沒管周禮的反應，徑自在手機上了車, 然后杵著拐杖去路邊等。

一面都不留, 在用強的行再次表明自己的態度。

周禮沒追, 他先站在原地看了會兒決絕的背影，接著坐回車上，也沒發車子, 依舊看著人。

會展中心里涌出越來越多的男男, 紛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攪和了這邊的寂靜。

周禮出一支煙點上。

他煙癮不大, 通常在有人和小孩的地方他不會煙。

并不是他多有道德, 而是當他是小孩那會兒, 有一陣曾飽煙熏火燎之苦。

某天他母親來看他, 聞到一屋子香煙味，撇下了自己大小姐的份跟他父親大吵一架。

他的父親和母親都是面人, 一位是英俊的高知分子，一位是姿容得的名媛, 兩人離婚前即使有爭執，也是斯斯文文講道理, 或者來場冰冰涼涼的冷戰。

離婚后他們倒是扮演了一回潑辣的市井小民, 不可開一頓吵，吵完他被母親帶回了外公那。

外公家住半山腰, 出行必須車接車送，家中都是規矩，出門卻全都換上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

他的厭煩寫在臉上, 比他大七八歲的表姐目同地說：“真可憐。”

后來他舅舅帶回了一個年齡跟表姐一般大的私生子。

他把同還給表姐：“真可憐。”

再后來, 父親終于將他接回, 他厭惡了坐車，開始每天跟肖邦步行來回學校。

路上遇見一條惡狗，他想，什麼生活，什麼大人的，都是一堆狗屁。

他花費半學期將惡狗馴服，也讓生活的狗屁在他面前屈服。

至于男歡，無非就是這麼回事，順其自然，可有可無。等到他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更覺得比生活還狗屁。

他會挑戰很多事，把那些事都當一場仗，但他從沒挑戰過男那點事，因為不值一提。

見林溫這人后，不值一提的事變了一場博弈戰，林溫的戰顯而易見，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周禮猛吸一口煙，然后啟車子，慢慢停靠路邊。

他拉下車窗，夾煙的手習慣地搭在窗框上。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他看著仍在等車的人問。

林溫拐杖杵得累，正低頭擺弄，聞言抬起臉，進奔馳車中。

的車這時到了，就停靠在一旁，車主按了一下喇叭探出頭。

周禮留下最后一句話：“回去想想。”

接著，奔馳離去，白的煙卻還糾纏在林溫周。林溫愣愣地目送他，直到看不見半點影，才在路邊車主的催促中上了車。

林溫的眉頭從車中一路糾到短租公寓。

記得第一次認識周禮是在任再斌寢室。那時任再斌研三在讀，還沒搬寢，想讓去幫忙洗服，點頭答應。

到了那里，讓任再斌拿盆拿臟服，聲說：“深淺要分開浸泡，這兩件材質不一樣，這件浸泡一會會兒就好，這件浸泡久一點。”全程只。

洗水池在廁所外，和床鋪空間相通，一邊指揮，一邊抬了下頭，忽然對上鏡子里上鋪的一雙眼。

驚了一跳，上鋪的人一頭發，雙目清明。

后來才知道那是莫名其妙跑來這睡覺的周禮。

周禮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話不會無緣無故。

可他在這樣的景下說出來的話，仿佛是在下餌——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

如果男之事像他先前所說是場博弈，那這顯然更像三十六計“拋磚引玉”。

說別再找他，他拋出餌要天想。

他難道不是那天認識的？

林溫咬了咬。

林溫自認心志還算堅定，但六不凈的普通人始終難逃好奇心。

抓耳撓腮好幾天，耳邊反復回放周禮那句問，睡前想，醒來想。

找各種事做讓自己分心，直到銷假回公司上班，才算從魔音中。

林溫的腳已經能下地走路，只是接下來的三個月還要仔細調養，最首要的就是不能運。

這天從短租公寓搬了回來，走到六樓，看到的第一眼是掛在門上的一個帆布袋。

打開袋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幅半拼好的拼圖，以及剩余的拼圖片。

這是在周禮家中拼的，第一幅裱了框，當時拼了兩天，第二幅是最后一天拼的，只拼完一半，之后沒再去過周禮那。

林溫開門進屋，把帆布袋放在地墊上，行李包和其他東西也放一邊。

是下班后回短租公寓取的行李，買菜到家天已經黑，晚飯也還沒吃。

洗干凈手，去廚房簡單弄了點吃的，吃著吃著，視線不由自主瞟向地墊。

飯后洗碗，清掃家地面，洗漱完再收拾行李，一切辦妥，的心思又被勾向了地墊。

這兩天已經沒再多想，此時此刻仿佛泄了點氣。

林溫穿著睡，站在地墊前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后撿起帆布袋。

電視柜上的多盆栽還存活著，原先那半瓶江小白已經不在了，占據它位置的是這只新來的袋子。

又過了一天，袁雪總算從老家回來，打電話通知這周末試伴娘服。

林溫問：“大家都去嗎？”

“當然，”袁雪說，“要試就一起試了，再不試的話要等到什麼時候，我已經拖到現在了。”

林溫答應下來，但把時間提前了。

袁雪約眾人上午十點到，林溫讓袁雪提前一小時去，稍晚還有事。

袁雪無所謂，早早到婚紗店后，讓人把伴娘服取來。

林溫換上服后對鏡照，袁雪扯了扯腰上的布料。

“你是不是瘦了？”袁雪問。

“好像是瘦了一點。”林溫說。

“真羨慕啊。”

袁雪也換上婚紗，讓林溫參考。

懷孕兩個多月，袁雪孕肚還不明顯，材前凸后翹，婚紗穿在上無比。

林溫看了許久，袁雪臉，笑道：“換你羨慕了？”

林溫說：“真好看。”

“那你作也快點唄，我給你介紹了十個，你居然一個都看不上。”袁雪道，“其他幾個就不說了，聽你意思確實真人比較奇葩，那六號呢？你還沒說過六號怎麼樣呢，我看他條件很完啊。”

林溫醞釀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他真人比較丑。”

十點過后，袁雪轉述林溫的話：“他真人這麼丑，你有沒有搞錯，怎麼介紹這樣的？難怪你不發照片過來。”

周禮氣笑了：“是嗎。”

林溫這趟提前來提前走，周禮知道后并沒出意外表。

他這段時間沒再聯系過人，打電話，發APP信息，這種死纏爛打的腔調他還做不出，太招人煩。

再說林溫不一定仍保留著聯系方式。

旁邊肖邦聽見他們的對話，問道：“什麼六號？”

“林溫不是要相親嘛，”袁雪指著周禮，“呶，他給林溫介紹了一個丑男，太缺德了！”

肖邦扶了扶眼鏡，向袁雪問起詳，袁雪像說書似的把事說了一遍。

肖邦想了一會兒，據時間線推導出更彩紛呈的劇，他目幽幽看向周禮，跟風道：“對，太缺德了。”

周禮懶得搭理他們，試完服后直接走了。

又過了兩天，林溫在忙一個簽約儀式項目。

這場簽約儀式比較重要，簽約雙方，一方是當地政府部門，另一方是港城來的一位企業家兼藝家，名鄭徐月瑛，是位年近七十的老太太。

老太太普通話不是很好，更多用粵語和英語流。

林溫小時候喜歡看港劇，聽得懂大部分粵語，但不會說，不過這并不影響跟老太太的通。

這況比公司里其他人好太多，于是這天，組長把過去，讓陪老太太去出趟差。

老太太要去幾個地點，第一站就是要和某地文化館定下一個合作，這也是林溫公司參與的一個項目，公司得派人隨行。

這趟出差最好的地方在于，工作之外還要陪玩。而工作量本不大，出差等同放假旅游。

彭玉聽說后直點頭：“你早該爭取了，其實我老早前就想說了，你又不是跟我一樣的咸魚，怎麼每次都不爭不搶跟傻子似的。現在礙眼的人沒過實習期走了，你給我好好上位！”

林溫沒說什麼，回家收拾行李，第二天就跟著老太太坐上了高鐵商務座。

“到時候我先生會來接我們。”老太太跟林溫聊天。

林溫問：“您先生是在荷川市有工作？”

老太太點頭：“他呀，比我還忙，本來我們是一起來宜清市的，說好一齊走，但他臨時改變計劃，比我先到荷川。”

兩個小時后，林溫和老太太下了高鐵，一眼就看見出站口有人扛著攝像機，還有一位神矍鑠的老先生站在那。

兩位老人笑著走向彼此。

林溫認出了這位鄭老先生。

就在上個月，曾經在財經節目里見過他，老先生頭銜耀眼，是位經濟學家，也是某基金會高級顧問。

林溫這時才將視線轉向攝影師邊上。

當初采訪鄭老先生的就是這人。

周禮穿著襯西，抱著胳膊站在那里，漠然地沖點了下頭。

林溫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那句拋磚引玉——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你？”

周禮一見到人出現，面上沒表，心里想得卻是說出的那句話——

“他真人比較丑。”

這就是他們時隔半月后的首次相見。

打仗總得面對面，博弈戰正式開啟。